第243章 将在这一年老去

　　佛罗里达，基韦斯特外海，一艘沉船笔直插于十几米深的海底，船舷仅仅露出了一截，倒是两根桅杆却像笔直的标枪般直刺蓝天。

　　旁边，还有两艘稍小些的货船紧靠在沉没的货轮边，船上的吊车忙忙碌碌，不断从潜水员手中吊起一个个麻包似的东西，看那些甲板上的水手们焦急的表情，和指指点点的手指，不时刻经过此处的船只纷纷露出了讥笑或者叹息。

　　很显然，这是一艘倒霉的家伙，不是什么原因沉没在这里，而边上两艘船应该来紧急转运物资的，不知道装得到底是什么货，被海水泡了快半个月了，还值得如此大张旗鼓来挽救捕捞。

　　虽然这里已经接近美国领海，但美国人只是简单的登记了一下，也没有阻扰人家救援自己的货物，与人方便就是于己方便，毕竟谁也不敢保证美国货轮不会在别国海岸遇险。

　　但美国巡逻队的态度，却让站在船桥上林继业笑的合不拢嘴的唐晓，远眺着地平线外的哈瓦那方向，眼睛也一下子变得雪亮雪亮。

　　加勒比海和夏威夷一样，从来没有季节之分，而在地平线外的古巴，虽然此时烈日炎炎，但他知道即便是这样的中午，还有很多雇工们正辛苦的穿梭在甘蔗园里除草，说实话，这不是一个好工作，茂密且锋利的甘蔗叶，随时会让人身上多几道伤口，但除了烟草外，甘蔗种植业却是这片土地上最重要的收入来源。

　　和很多殖民地一样，古巴富饶的土地并不属于当地人，大量来自欧洲和美国的商人们来这里圈建甘蔗园，烟草园，而原来这片土地的主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丰厚的利润流入到其他人的口袋。

　　更不同的是，西班牙人到来后，杀害了很多当地的原著印第安人，而且还从非洲购买来了大量的黑奴从事劳役，在十六世纪至十八世纪这段时间，这颗加勒比海上的明珠，甚至成了整个美洲的黑奴集散地，正是因为如此，此时的古巴，黑人差不多占据了古巴总人口的一半。

　　这些出自社会最底层，衣食无保的黑人们过着最凄苦的生活，在殖民者的压迫下，每日劳作却得不到基本保障，渐渐的也使得古巴族群对立问题变得非常严重。

　　随着美洲民族运动的兴起，越来越多的国家开始寻求摆脱殖民统治，武装起义，推翻殖民者的运动在中南美洲似乎成了家常便饭，这也大大的刺激到了古巴。

　　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美国的崛起。

　　随着美国的崛起，南美洲很多人一度把美国看成了他们的摆脱殖民统治的希望，一些人还甚至希望美国人能站出来领导美洲对抗欧洲，但他们显然看错了，美国的野心和胃口甚至比欧洲更加贪婪。

　　古巴正是美国想要吞下的第一目标，这个年轻的国家不乏野心家，更不乏强大的实力，即使他们在夏威夷遭到了李大少爷迎头一棒也从未放弃过想要吞并古巴的念头。

　　随着马赛奥回到古巴，空气似乎也愈加灼热起来，美国，古巴革命军和逐渐老去的西班牙，这三家如同环绕在哈瓦那上空越来越厚的云层，纠缠在一起。

　　谁能笑到最后呢？

　　林继业摇了摇头，这种问题对他来说太深奥了，也不是他能搞懂的，他只知道，无论是谁最终夺得了这颗明珠，自己都必须把在古巴的产业建设好。

　　就如同当年李大少爷在夏威夷做的一样。

　　经过几年的发展后，中甜糖业凭借着雄厚的资本实力，砸钱开路，在古巴飞速膨胀起来，从原来的一座只有五千亩的甘蔗种植园，到如今拥有十二座，总计三十万亩甘蔗种植园，和六万亩暂时由中甜糖业代管的烟草种植园。

　　此外还有一家大型糖厂和一家烟草加工厂，每年仅仅是替其他庄园主加工白糖，就可以获得至少五十万美元的利润，这还不包括自己名下的产业，可以说中甜糖业已经在这里站稳了脚跟而这一切除了源于来自少爷庞大的资金支持外，也和上一次古巴危机后，大量欧洲庄园主撤离有关，当时刚刚组建没多久的中甜糖业正是利用欧洲人撤走的机会，以低价购买了大量的土地，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和担心受怕，冲突不断的欧美庄园主相比，中甜糖业旗下的种植园却安稳了很多，除了种植园主要都在远离人口密集区的东南部因素外，最重要的是林继业推行的新用工制度。

　　在中甜，没有奴隶，没有三等公民，只有统一的合同制员工，不论你的肤色，不论你的民族，只要你签订了劳务合同，付出了汗水，那么你就可以得到远高于平均收入的工资，当然，每到收获季还可以获得额外的奖金。

　　所以中甜还是受到很多人拥戴的，起码麾下的几万工人，对中甜和林继业可以说已经是死心塌地，加上马赛奥领导的革命军在这里的影响力，所以暂时没有人会来找麻烦。

　　如今中甜糖业他的努力下，已经可以算羽翼渐满了，如今每年都可以给檀香山带回几百万英镑的利润。

　　但今天不在古巴视察种植园，来到距离美国仅一步之遥的浅海区，却不是为了来挽救这艘属于公司的老货轮，事实上这所老货轮上什么都没有装，而且也是被故意凿沉在这里的。

　　之所以这样做，而且还愿意付出一艘货轮的代价，完全是因为少爷秘密派来的搜索队在这里找到了宝藏。

　　没有人知道少爷是如何知道这里有沉船宝藏的，就如他神奇的圈地点金术一样，已经被彻底的神话了，再经过了半年的秘密搜索后，林继业才和派驻在美国的外勤组一起来到这里，并设计了这次以沉船事故为掩护的打捞行动。

　　那一只只看似转运出来的麻袋，事实上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黄金和宝石，十几天来他们已经打捞出了足足七吨多黄金和金币，还有近百吨的白银，以及大量价值难以估计的宝石和古董。

　　即使如今也算是见过大钱的主，见到一袋袋黄金和珠宝，也不禁砰然心跳，即便是只算已经出水装船的，这批宝藏的价值也超过三百万英镑，换成隔壁一步之远的美国货币，更要超过一千五百万美元。

　　而且数十位潜水员打捞了七八天后，依然不断地有大发现传来，似乎这片不深仿佛能一眼看穿的水底，有一个永远无法挖完的金矿般。

　　林继业扭过头，由于两个湿淋淋的麻袋被吊出了水面，他正想去看看这次出水的是什么，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林先生，孙参谋发来了紧急电报，要求我们必须在三天内撤离。”

　　“为什么？”林继业看着负责这次打捞和押运的段飞手下，有些吃惊，天知道下面还有多少黄金和珠宝，短短三天怎么可能全部捞出来？

　　“不能等了。”年轻的外勤组组长皱紧眉头，似乎也有遗憾，但最终还是从黄金珠宝的诱惑中走了出来，断然道：“三天后，古巴革命军将发动全面起义，那个时候美国海军肯定会派军舰来这一带活动，我们没有时间了。”

　　古巴革命军要动手了？

　　林继业终于知道为啥连黄金都不捞了，一场席卷整个古巴，甚至可能烫伤欧美的古巴热带飓风正在生成，这个时候如果自己还在待在这里，恐怕已经出水的黄金珠宝都会出问题。

　　“把所有潜水员都派出去，水性好的水手也下去，三天内能捞多少捞多少。”林继业脚步飞快，向下面的甲板走去，看着有一只出水的麻袋，眼眸猛地一亮，想起了几年前那次古巴危机时少爷的白糖投机行动。

　　看来这个水下宝藏即便是没全部捞走，另一个宝藏又已经被打开了。

　　……

　　“西进战术！”

　　古巴西部一个庄园的客厅内，所有目光都被地图上那道几乎横惯了整个古巴，一直延伸到古巴岛最西端的曼图亚的那道红线，弄得直发呆。

　　每个人都是头皮发麻，先不说这道红线要穿越整整四个西班牙重兵把守的区域，光是近千公里的路程，就让人不禁为这位檀香山派来的参谋的大胆计划所震惊。

　　孙九功叼着马赛奥孝敬的极品雪茄，却仿佛没有看到面前这些古巴革命军将领的眼神，自从他被派来古巴协助马赛奥，就一直在策划行动路线方案。

　　如果说张作霖是因为心思缜密，而得到参谋部和少爷另眼青睐的，那么他就是另一个极端。

　　他不喜欢传统的步兵战法，当过马贩子，当过护院，拥有一身马上好功夫的他更喜欢骑兵的作战方式，突击突击再突击。

　　转战纵横，日行千里，趁敌未稳，直捣黄龙。

　　虽然成了一名陆军，但他一直未放弃自己的梦想，在德国普鲁士陆军学院的学习，更让他坚定了想成为一名骑兵指挥官的梦想，而且他还多次在教学演习中，利用骑兵的战术结合步兵，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就连苛刻的德国教官也称他为安装上了铁蹄的步兵。

　　只可惜学成归来后，还没等发挥就被派到了古巴，暂时做马赛奥的助手，所以他一直可惜错过了东北之战。

　　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古虽然也是大岛，但地势狭长，有足够的纵深，完全可以把他当做自己的试验田，所以在得到马赛奥的邀请参加讨论作战计划后，他立即拿出了自己酝酿已久的方案。

　　和外派的江天秀一样，他也要用古巴，来打磨出属于自己的刀锋。

　　看着满脸惊愕的古巴军官，孙九功嘴角勾勒出一道弧线，将铅笔夹在了耳朵上，笑道：“诸位，是不是觉得太冒险了？”

　　何止是冒险，简直就是不拿自己这些人的命当回事，要真按照这个计划，一路上起码会遭到十几万西班牙大军在层层阻截，漫长的奔袭，连续的作战，也将会导致士兵们不可避免的陷入疲乏，而且一旦被西班牙人发现意图，布置重兵堵截，再利用兵力优势进行包抄，那么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当就全完了。

　　“这小子是不是西班牙人安插到檀香山后，故意被消耗自己这些人的间谍内应？”

　　“疯了，绝不能这么打。”

　　“太疯狂了，这么长距离的奔袭，一路打过去，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古巴革命军的将领们纷纷议论起来，要不是因为孙九功的身份，和至今仍保持沉默的马赛奥，估计大家会直接把这个疯狂的家伙扔进加勒比海喂鲨鱼。

　　马赛奥没有说话，不是他同意计划，而是他相信孙九功不会故意消耗古巴军的实力，因为这不符合他背后那个人的利益，那个人也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对充耳的怀疑孙九功倒丝毫不感到奇怪，虽然古巴军的战斗意志不算差，但和所有起义军一样，他们缺少系统的军事培训，也缺少真正具有战略眼光的人，这不是从没打过仗的军队可以出来的。

　　虽然太平洋军陆军也没打过几场像样的仗，但在潜在对手的压力下，拥有全新作战指挥方式的太平洋军的参谋们，每天都需要写计划，做推演，要是有人能去总参谋部看一眼，就绝对会被里面的热潮吓呆。

　　日本、俄国、美国、乃至德国、法国甚至是英国，这些国家的每一支军队都出现在过太平洋军的参谋部作战计划中，这些虚拟的，甚至是有些现实中根本不会发生的兵演，让太平洋军涌现出大一批功底扎实的军官，而他正是其中佼佼者之一。

　　那些参谋们不是疯子，而是缺乏纵深的地缘将他们逼到了这一步，他们要做的和此刻古巴军要做的不同，因为太平洋军一直是以扩大生存空间，乃至占夺整个太平洋为作战基础，起步点就比古巴军高了很多。

　　所以不仅是孙九功，只要是知道古巴计划的军官们都不会来故意削弱古巴军，反而应该想尽一切办法把它拖出泥潭，扶持其一个大西洋沿岸的盟友。

　　孙九功轻咳了一声，把计划图拿了起来，在所有人目光中贴到了墙壁上，然后重新拿起笔，指着地图解说道：“西班牙人在古巴有二十万部队，但有超过三分之二都属于老弱且缺乏作战能力的部队，但就算是二十万只猪猡，以我们的实力也没法快速消灭他们。”

　　站在地图前，孙九功仿佛回到了在德国陆军学院的讲台，侃侃而谈：“所以我希望各位要首先明确一点，战争不会很快结束，即使那些殖民者再不禁打，也至少会拖上几年时间。”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摧毁敌人的统治根基，让更多的人加入我们，打击和消耗敌人有生力量，迫使他们无法在未来的决战中，无法保持充裕的兵力优势。”

　　随着孙九功的话，台下的将领们也渐渐有点明白了，但这么长的奔袭，古巴军同样面临大量的消耗，这岂不是等于两块石头硬碰硬最终两败俱伤？

　　“孙先生，如果要消耗敌人的话，我们完全可以以这里为中心，以逸待劳等待西班牙人自己来送死，为什么要发动这么长距离的奔袭呢？”一位古巴军官，说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孙九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那起一支黑色的笔，在古巴军目前的革命根据地上画了个圈，另外有将四周几个西班牙驻军用箭头延伸了过来，在他笔下，不到一会一个包围圈就立即形成了。

　　孙九功没有解释，只是淡淡的说道：“诸位，大家觉得这样消耗的是谁的实力？”

　　几道箭头，让房间内彻底冷了下来，虽然这个图有些理想化，以西班牙人的效率，很难做出难么快形成包围圈，但也不可否认，包围圈内相对狭小的区域，完全不适合长期作战。

　　冷场后，孙九功又继续的勾勒起他的作战示意图，几个圆圈被标注出，顺着这些圆圈，一道道细小红线汇聚到刚才拿到主要的红线中后，包括马赛奥在内的古巴军军官们，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分散起义，拉散西班牙人的防线后，最后在形成一道洪流直冲殖民者最看重的古巴西部拔掉沿途的所有西班牙军驻点，扩大独立军影响力，打击殖民政府的信心。

　　孙九功的语速不快，但却非常坚定，令每一位倾听作战计划的古巴军将领都无法辩驳，虽然计划依然大胆，依然疯狂，但这时谁也不敢否认，如果可以多点同时行动，西班牙人的力量肯定会被大幅分散，这个时候才趁机汇合到一起，拔掉沿途所有的西班牙军驻点，吃掉那些增援的部队，不仅可以扩大独立军影响力，还可以直接打击殖民政府的获胜的信心。

　　最重要的是，吕宋已经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整整四千西班牙士兵被屠戮殆尽，一下子重创了西班牙人，被分散了精力的他们也已经没有力量在向古巴增兵，只要等大幅度歼灭西班牙驻军的有生力量，那么殖民者就会被淹没在古巴人民的洪流中。

　　“伙计们，最好准备了吗？”等到孙九功最后解释完全部的作战计划，马赛奥激动的站了起来，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孙九功看了看手表，1897年2月1日夜十时，马赛奥下达了作战命令。

　　古巴，这颗加勒比海的明珠，将在几个月内，将成为整个世界最瞩目的地区，甚至可以减弱列强们投射在太平洋上的目光。

　　西班牙，曾经有过一支无敌舰队，是大航海时代的先驱者，老牌的列强王国。

　　注定将在这一年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