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心结难

　　尘起嚣落。

　　谁也没想到，半年前还笼罩在清日两国之间的战争阴云，会以突然杀出的太平洋军大获全胜而终止。失去了海军的支持，朝鲜战场上的日本陆军已经无力再进攻，清军也暂时没想继续反攻，所以都暂归平静。琉球和夏威夷的日本移民在枪口下也开始大规模撤离，一切似乎在渐渐恢复。

　　但所有关注这个地区的人却知道，一场更大的漩涡，已经在渐渐形成。

　　事实上，李默非常清楚甲午战争爆发的原因，除了日本自身的扩张要求外，英法等国在背后的推波助澜是极为重要的！英国之所以支持日本，则是为了遏制俄国在远东地区的扩张，法国则希望能把俄国赶回欧洲，一起制衡日益壮大的德国。

　　这也是为什么哪怕是舰队出发后，李默一直在担心的问题，不是担心打不打得过日本人，而是列强们随之而来的反应！

　　从目前来看，这一次之所以自己能够得逞，完全是建立在他们没反应过来前造成了即成事实，全歼了日本舰队，使得他们不得不面对现实！虽然他们都有消灭自己的能力，但如果要硬拼，代价无疑是得不偿失的，这才是列强们愿意让日本和自己坐下来谈判的主因！

　　至于赔款，则完全是因为那个正在崛起，觊觎远东很久的美国。其实李默也非常诧异罗斯福为什么敢代表美国政府答应那么大的贷款，但后来一想也就明白了，如今美国正处于资本过剩的年头，仓库里堆满了产品，国内越来越多的工人正面临失业的危险。

　　这个时候，一个拥有三千万人口的庞大市场，对美国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而且这个市场还是传统的英国势力范围，能够依靠贷款砸开市场，对国内经济无疑是一针强心剂！要知道美国提供贷款中除了用以日本赔偿檀香山政府的资金外，其余大部分都被要求只能用于采购美国产品。

　　而且就在两天前，他们以贷款为名，从日本人手中取得横滨港通商权，这代表一个大市场正在慢慢推开！更重要的是，在日本的对岸，还有一个拥有四亿多人口，更加庞大的市场！这对于早想在远东分杯羹的美国人来说，简直就是天赐的机会！

　　现在，日本虽然失去了海军，但陆军在朝鲜基本上算扎下了根，利用贷款取得的信任，一条从日本至朝鲜，再从朝鲜至大清国的贸易路线就这样被轻易打通！

　　说到底，李大少爷打赢了战争，却为远东放进了一只实力更强的恶狼！这场战争到底是谁得利还真说不清楚。

　　美国利用战争贷款，为过剩的资本找到了一条新出路。英国人同样获得了丰厚的利润，作为这个世界目前最好的舰船供应商，继续报仇雪恨的日本人肯定会抛出大量的军舰订单给他们。

　　而处于风暴中间的李大少爷，虽然当上了护国亲王，掌控了整个琉球，得到了三千万赔款，却已经被英法美等国视为了眼中钉，以后别说继续买军舰了，恐怕就是那两艘正在英国建造的战列舰，能不能交付都是个问题，而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在琉球继续立足下去，在列强的夹缝中活的更自在，已经成了太平洋军上下众人心头最大的问题！

　　1895年1月1日，在琉球基本恢复了平静后，夏威夷王国大公，新任琉球护国亲王，李大少爷下令太平洋舰队除留下龙啸号和四艘驱逐舰用以琉球平日保护外，其余各舰将在两个月内全部撤回檀香山。

　　虽然大家都知道，太平洋军不会放弃琉球，但做个姿态还是要的，所以这份申明很快得到了英法等国的支持，最起码，让纷乱复杂的远东能暂时平静下来。

　　同时，面对慷慨册封自己为护国亲王的琉球王尚泰，李大少爷也不含糊，先是私人掏出十万美元送给国王，让他修缮修缮王宫，享享福，另外还答应帮助训练三百王宫士兵组建王宫护卫队，同时还下令如今腰包鼓鼓的政务院拿出五百万英镑，用于琉球群岛的基础设施建设，最后在利用正从日本源源不断运来的机械物资，投资建设两座燃煤发电厂，一座造船厂，还有数十家配套工厂。

　　同时，又开了金手指的李大少爷还在已经属于自己的冲大东岛，自己掏腰包建立了磷矿开采场，并在石垣岛上建立了一座磷矿加工厂，只要一想到冲大东岛上的上百万吨磷矿，李大少爷的水就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燃烧弹！白磷弹！少爷烧死你们！李大少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挥舞着拳头！

　　但李大少爷雄心勃勃的开发计划刚提出，就遭到了当头一棒！

　　劳动力！

　　近二十万日本人的陆续离开，虽然完成了去日本化过程中最关键的一步，但也造成了琉球劳动力的突然减少，即便是立刻从国内运人来，也没办法填补那么大劳动力空白，让李恩富直哀叹，应该把日本人留下做几年苦力在送走！

　　对于这么庞大的劳动力缺口，李默也是毫无办法，除了继续让林永祥从国内各个征召点找人外，只能暂时从内部挖潜力，先将完成夏威夷扩建海港工作的两万劳工运过来，同时有征集了两万人当地人，再加上琉球本就有的一万多华工，总算是暂时凑齐了清理海港打基础的工人。

　　虽然五万人听起来，但在缺少机械，纯粹靠人力的年代里，洒在上千平方公里琉球岛和爱美岛上，基本上连浪花都看不到。

　　最后李恩富还代表少爷去见了琉球王尚泰，希望他能同意后续的庞大移民计划，原本大家还担心老家伙会不会同意这么大规模的移民计划呢！因为按照计划，政务院准备在未来三年内，从大清国内移民二十万人，彻底弥补日本人离开后的人力损失，要知道一旦完成任务，那么琉球就等于变相被吞并了！

　　但尚泰却处于预料的连唠叨都没有，就答应了计划，还积极配合颁发告示，后来大家才知道，其实尚泰见到李默驱逐日本人后，就猜到了要进行移民。既然不能阻止，还不如爽快些，毕竟枪杆子还握在李大少手里呢！

　　况且李默的开发计划，是实打实的替琉球人造福，早已心淡如水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能为一直支持自己的琉球人多争取利益罢了！

　　有了人，又拿到了关键的移民许可证，本着少爷最高、最大、最好的做事原则，率先破土动工的就是琉球造船厂，从日本国内源源不断运来的设备，加上新采购的一些，使得琉球造船厂的雏形很快就出现了，六座船坞，总计十三万吨的造船总吨位，让琉球一下子成了名副其实的远东第一大造船基地，甚至超过了李大少爷起家的夏威夷船厂！

　　再加配套的大型冶炼厂和锻造厂等等同时开始建造，琉球岛仿佛成了两年前的瓦胡岛，到处是工地和忙碌的人们。就连刚刚起步的中甜糖业掌门人林继业，再见到琉球岛有很好的甘蔗种植园基础后，也宣布在这里建造一个小型糖厂和一个食品加工厂。

　　此外，由于琉球距离夏威夷非常遥远，所以李默还密令常林，以建厂的名义，立即在夏威夷，小笠原群岛和琉球几个主要的岛屿上，都建造大型无线电基站，方便联络。

　　同时，李大少爷掏腰包十万镑，悄悄令李福和段飞，在属于他私人而且已经更名为月熙岛的原小笠原群岛最大岛屿父岛上，替他修建一座大型别墅！一想到日后可以带着众美，穿梭于风景优美的小笠原群岛之间，留恋于碧海蓝天之间，看看鲸鱼，踩踩沙滩，最后再搂着美人住进豪华别墅，李大少爷就浑身直哆嗦！

　　“打仗就是爽啊！难怪列强都喜欢打仗，削弱别人不说，还可以得到天文数字的财富，简直比少爷圈地来得还爽！”安排好一切后，李大少爷这才有空松口气，靠着摇椅，躺在阳台上，望着远处一天一个样的船厂，嘴角的裂缝开始不断扩大。

　　李大亲王口水直流，不仅最急需的机械设备到手，光是目前这栋原属于琉球王的豪华别墅，也已经成了他的私产，要是小巧在这里，搂着她做做操，那该多惬意啊！

　　温饱思淫欲，刚刚在日本人身上咬了一大口的李大少爷，又开始想女人了！可小巧要是来了，见到了如今还在琉球休息的那位，会不会打起来？

　　不由叹了口气：“真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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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心烦，心里疙瘩难解，手下自然要立即出马解决。

　　二月初的琉球已经毫无寒意，站在那霸港湾，到处是张灯结彩准备迎新年的景象，即便是忙碌了一月有余的船厂工地，也因为春节将至而冷清了很多。

　　陈平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碎石，走到已经开始开挖的干船坞旁，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对他来说，越来越多的造船厂就意味着越来越多的军舰，和愈加壮大的太平洋军。

　　在他身后，方伯谦同样在观察面前已经初具雏形的船厂，心底如同岸边起伏的潮水般晃晃不定。他没想到那纸令世界震惊的横须贺条约墨迹还未干透，琉球就已经步入了大开发期。

　　方伯谦有些怅然的吁了口气，这两个月来的经历，让他感觉新奇而紧张，在联想到之前的那一战，最终化为了这长长的一口淤气。

　　从踏上那艘比定镇两舰还大的南极星号战列舰，到随着巡天号前来琉球，站在甲板上和随他一起出来的手下看着巡天号炮火怒吼，再到跟随登陆部队登陆琉球。

　　他亲眼看着原本不可一世的日本人在太平洋军的猛烈攻击下灰飞烟灭，如此一个大岛，三千凶悍的士兵竟然没撑过十天，就在舰队隆隆的炮声中化为了血泥。

　　更让他吃惊，甚至还怀疑了很久的是，打得北洋水师损兵折将的日本联合舰队主力，仅仅几个小时就被太平洋舰队以全歼的方式干掉了，不仅如此，就连他们的佐世保基地也在炮火中毁于一旦。

　　神户！大阪！吴港！乃至最后的鹿儿岛，一个个熟悉的日本地名在舰炮的轰鸣中灰飞烟灭，直到最后横须贺条约出台，他才猛然转醒。

　　天变了！

　　自己那位准“女婿”，如今已经是琉球亲王，是夏威夷大公，拥有着一支可以纵横广袤大海的强大舰队，拥有超过三千平方公里，子民数十万的强权人物。

　　这样一个人，还能认自己这个北洋逃兵的“岳父”吗？尤其是几个月来李默一直以战事初定事，抽不开身的借口躲躲闪闪没来见自己，更是让他忧心忡忡。

　　见到方伯谦望着工地呆了神，陈平首先打破了沉默：“益堂兄，这些天住的还习惯吗？”

　　“还行。”方伯谦回了句，语气却充满了无奈，虽然这些日子李默命人好吃好喝的招待，给主动给自己那些手下安排出路，但却始终没提他这位岳父，让他着实有些不安。

　　“益堂兄，以前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凡事总该往前看！”陈平笑笑，走到方伯谦身边并肩而立道。

　　方伯谦缓缓收回目光，扭头看着面前这位熟悉却又陌生的人，他曾经亲眼看到陈平被排挤，被人打压，被人因为名字拒绝得连舢板都不让上，可如今他却已经是太平洋军陆海军总参谋长。

　　那些可笑的规矩，在此时如同随浪花鼓起的水泡般，眨眼消失在空气中。而有这个胆量打破这些规矩的人，却又是自己那位“女婿”。

　　“谢谢元寿了，这些日子方伯谦过得很好，没有了诸事烦心，倒也让我看清楚了很多事情。”方伯谦嘴角歪了一下。

　　“是啊。”陈平知道，方伯谦心底还在担忧少爷还不会不会承认他这个岳父的事情，不由仰天喊了一句，笑道：“益堂兄如今可是逍遥了，哪像我们这些人，整天忙忙碌碌，也不知道在瞎忙什么。”

　　“元寿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去，恐怕要说你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陈平自嘲的笑笑，吸了口气，面色严肃下来，问道：“益堂兄，你是不是觉得自打你来了以后，少爷没见过你，心里有些不快？”

　　随着陈平话锋一转，方伯谦也刚刚放松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连忙说道：“伯谦如今还是个罪人，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老天爷开恩了，哪里还有什么不满。”

　　“益堂兄这话错了，搭救你的可是少爷，不是老天爷！”陈平嘴角一弯，继续说道：“其实益堂兄完全是多心了，若非少爷念情，又怎么会派人去搭救与你呢？”

　　方伯谦皱了皱眉头，刚想说话，就听到陈平抢先一步继续说道：“实不相瞒，今日约益堂兄出来，除了散散心外，也是因为少爷心里有个疙瘩，让我特来问问你。”

　　“疙瘩？”方伯谦抬起头，不明白对方会有什么疙瘩。

　　其实陈平也不明白李默会有什么疙瘩，和方伯谦一样满头雾水。他们那里知道，方伯谦在后世已经被宣传为北洋中最大反面人物，要和这样一位不顾战友，带舰而逃的人结亲家，李大少爷不反感才怪呢！

　　更何况，如今李大少爷手里也有一支舰队，如果被人知道有一位在战场上驾驶战舰的岳父，手下那些将领又会怎么看他呢？所以这个疙瘩才难以解开，如鲠在喉，不得不找陈平出面，问问清楚。

　　“少爷让我询问你，为何当日突然先回旅顺。”陈平委婉的说道。

　　方伯谦虽然讶异，不过此事如今疯传天下，也没什么可以遮遮掩掩的了，一咬牙道：“那天开战后，日本前锋吉野四舰，利用速度迅速将扬威、超勇、致远和我济远与本阵割开，他们军舰速度快，火炮速度也快，虽然我们也想迅速突围会和本阵，可总被他们用速度扯开，扬威和超勇很快就被打得起火，而我的济远虽然奋力和致远一起突到了旗舰不远，可吉野四舰速度实在是太快了，邓世昌为了保护旗舰不被冲散，不得不用身子去撞吉野号，才致倾覆。我见到定远桅旗倒塌，无法指挥，便准备带济远想救援邓世昌，不料被浪速号赶上，打坏了我的舰首，而且炮架也不能动了，所以我才下令先暂时退出，等修好后才回来。可没想广甲号看到我退到一边，也随我一起离开，后来海面上烟雾弥漫，我也看不清楚战况，不知道定远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了，所以我就……”

　　“这么说，其实益堂兄只是暂退？那为什么后来又直接返回了旅顺呢？”陈平皱了下眉头，双目中寒光微微一闪。

　　“我……”方伯谦张大嘴，看着陈平半天，突然避开目光低头道：“我怕了！我怕济远回去，又会被吉野四舰围攻，我怕那些跟随我多年的兄弟，连尸骨都收不起来！”

　　说到此处，方伯谦顿时掩面痛哭，从他颤抖的话语中，陈平可以看出，他的的确确是被那场大战吓到了！

　　事实上，那天夜鹰去接方伯谦的时，就已经派人秘密查看过济远的情况了，军舰的确如方伯谦所说，船艏进水了，而且火炮也有几门不能用了，但却不能成为他离开的理由，因为这种损伤并不致命，所以当听到这句“怕了”的时，陈平才微微点了点头。

　　“没有人不会害怕！”陈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点，笑道：“那天我们堵截日本人，几百号炮手都紧张的发颤，百余门火炮覆盖射击，直到第三轮才命中一发，也正是这一发，让炮手们觉得日本人的军舰也不难打，最后才越打越准。”

　　“所以说，害怕不可怕，可怕的心魔难除。”陈平扶起方伯谦，握住他的手拍了拍：“益堂兄，你能够实话实说我很高兴，我相信少爷也很高兴。”

　　“我对不起他们！”

　　方伯谦哭喊一声，蹲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