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八章小界岭（中）

　　烈日炎炎，天地间没有一丝风，闷热得让人窒息。

　　枪声已然消散，公路上一片狼藉，小鬼子丢下了四五百具尸体落荒而逃，李四维并没有下令追击。

　　二十多辆大车尽数翻了，车上的物品散落一地，破损的编织袋里漏出了大米白面，摔开了盖的木箱掉出来的是罐头、清酒和香烟！

　　“噗嗤噗嗤……”

　　有兄弟在补着刀，神情冷厉，刺刀翻飞，寒光与血光交相辉映。

　　也有兄弟在倒腾编织袋和木箱，满脸喜色，“烟酒米面罐头……都是好东西呢！可以打牙祭了！”

　　计逵却有些失望，愤愤然，“狗日的小鬼子，这是去打仗呢！搞这么多吃的干啥？”

　　李四维呵呵一笑，“不吃饱哪有力气打仗吗？”

　　话音刚落，廖黑牛已经抓着一瓶清酒过来了，满脸喜色，“龟儿的，小鬼子的生活太滋润了，打仗都带着酒，可惜，摔碎了不少……”

　　说着，双手一用力，拧开了瓶盖，就准备往嘴里灌，“好久没沾过酒了，把老子馋得……”

　　李四维瞪了他一眼，“酒壮怂人胆！你就给老子喝嘛！”

　　廖黑牛一怔，瞪了回来，“老子就是怂人，咋了？”

　　说着，他一仰头，“咕噜咕噜……”灌了起来。

　　他又想起了那一夜……那一夜在平邑，他借酒浇愁，可被李四维好好收拾了一顿。

　　李四维无奈地摇了摇头，却见王六根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盒烟晃了晃，“团长，这下子不怕莫烟抽了，几大箱呢！”

　　李四维嘿嘿一笑，接了过来，熟练地撕开，抽出一根，叼到嘴里，美美地吸了一口，“让兄弟们快搬！搬不完的都给老子烧了！”

　　“好！”王六根答应一声，匆匆而去，“有酒呢，正好引火！”

　　廖黑牛连忙跟了过去，“给老子留几瓶！”

　　李四维无奈地摇了摇头，却见郑三羊皱着眉头走了过来，“狗日的，小鬼子运这么多粮食干啥？这可不像他们的作风啊！”

　　计逵也点了点头，“是啊，他们不是一向都用抢的吗？”

　　李四维吐出一串眼圈，“嘿嘿，富金山挡了他们十天十夜，等他们到了商城还有个锤子给他们抢！”

　　两人一愣，恍然大悟，“焦土抗战？”

　　两人都是正规军校出来的，自然知道《焦土抗战论》！

　　一九三三年，现任第五战区司令李长官就发表了《焦土抗战论》：

　　“……若日本侵略者实行堂堂正正的阵地战，则彼强我弱，胜负之数，不待蓍龟。故敌人利在速战速决，以迫我作城下之盟。但吾人必须避我之所短，而发挥我之所长，利用我广土众民，山川险阻等优越条件来困扰敌人，作有计划的节节抵抗的长期消耗战。到敌人被诱深入我国广大无边原野时，我即实行坚壁清野，使敌人无法利用我们的人力和物资，并发动敌后区域游击战，破坏敌人后方交通，使敌人疲于奔命，顾此失彼，陷入泥沼之中，积年累月，则暴日必败无疑……”

　　李四维点点头，满脸笑意，“这里可是第五战区，长官没又咋会给小鬼子以战养战的机会？”

　　郑三羊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老子明白了……嘿嘿，这一下安逸了，兄弟们都可以改善伙食了！”

　　计逵也是满脸兴奋，“长官们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在正面战场坚壁清野，再派出精干部队袭扰小鬼子的补给线，这算盘的确打得好！

　　李四维点了点头，“下次一定要多带些兄弟过来，这可都是好东西，就这么烧了……糟蹋啊！”

　　两人连忙点头。

　　“团长，”罗平安带着兄弟们匆匆而来，满脸疑惑，“炸药都安放好了，咋又不炸桥了？那桥可不短，只要炸了，小鬼子的大车肯定过不去！”

　　李四维摇了摇头，“不急，桥就在那里，又跑不了，啥时炸不一样？等小鬼子再多跑几趟！”

　　“对！”郑三羊连忙附和，“这条路是捷径，只要还是通的，小鬼子就不可能舍近求远……老子们要把他们拖住！”

　　“能成吗？”罗平安有些担心，“小鬼子可不傻？”

　　李四维嘿嘿一笑，“小鬼子是不傻，可是……他们骄狂啊！”

　　小鬼子的确够骄狂的，上午刚刚被劫了一批辎重，傍晚的时候又来了，车少了一些，护卫队却多了不少。

　　依旧在这个点，只是迫击炮换成了地雷。

　　“嘭嘭嘭……轰轰轰……”

　　顿时又是人仰马翻。

　　“砰砰砰……”

　　“哒哒哒……”

　　这一次，补给连也来了，重机枪都搬过来了！

　　又是一番厮杀，酒井少佐再次落荒而逃！

　　夜色朦胧，叶家集灯火昏黄。

　　滕江师团（第十六师团）司令部里，运输联队的稻垣大佐敛眉垂首，满脸羞愧，“中将阁下，属下失职！”

　　滕江中将浓眉微蹙，面沉似水，“稻垣君，让金井君再去一次！”

　　稻垣大佐一愣，满脸疑惑，“中将……据金井君汇报，敌人至少有上千人……”

　　“稻垣君，”滕江中将摆了摆手，无声地笑了，笑容狰狞，“车上都装稻草……木下大队和吉村大队会配合你们的行动！”

　　“嗨！”稻垣大佐恍然，顿时精神一振，“属下明白！”

　　他的确明白了……引蛇出洞！

　　双河镇灯火点点，一片欢声笑语，空气中弥漫着青菜炖罐头的香气，让人精神振奋。

　　二营的阵地上篝火闪烁，空气中弥漫着艾草和罐头汤混合的气味。

　　廖黑牛吸了吸鼻子，眉飞色舞，“就是这个味儿！想当年，老子们在光明岭、在野店集……每天都能喝上几碗，那日子才叫个美呢！”

　　有人满脸缅怀，有人满脸羡慕，“闻着就香，喝着肯定美！”

　　也有人满脸哀伤，“可惜……很多兄弟都喝不成了……”

　　死去的兄弟自然是喝不成了！

　　廖黑牛一怔，瞪了那说话的人一眼，“杨老二，给老子说啥丧气话！”

　　杨老二一怔，讪讪地笑了，“营长，俺……俺就是……”

　　“老子明白，”廖黑牛烦躁地摆了摆手，“活着的兄弟总还得活下去……都给老子好好地活下去！”

　　杨老二点了点头，神色依旧哀伤，“嗯！俺知道了……”

　　“开饭了，开饭了……”

　　韦一刀带着炊事排的兄弟上来了，大桶大桶的罐头汤、大框大框的热馒头，满脸喜色，“罐头汤就馒头，管饱！”

　　“好嘞！”众兄弟一拥而上。

　　六十六团团部灯火昏黄，李四维坐在桌前，吃得大汗淋漓，“龟儿的，安逸，安逸……”

　　卢永年连忙附和，“想不到这还是个肥差呢！”

　　众人轰然大笑，“对，这可是个肥差！”

　　喝完最后一口汤，李四维放下海碗，一抹嘴，“永年，明天一早，带着老乡们给旅部送些过去！”

　　安顿好老弱妇孺，镇长有带着百十号青壮回来了，此时，卢永年坐镇双河，这些老乡都归他调度。

　　“好嘞，”卢永年连忙点头，“反正东西多，我们也吃不完！”

　　郑三羊却叹了口气，“西边的枪炮声还没停呢……”

　　众人默然，一整天了，西面的枪炮声从未停歇过……正面硬撼小鬼子的友军怕是吃不上饭了！

　　李四维点了点头，“让韦一刀连夜蒸好馒头，明天一早就给他们送过去！铁生，你去送！”

　　卢铁生精神一振，“是！”

　　小界岭上，枪炮声、喊杀声、惨叫声汇成了一曲死亡的乐章，在不断地循环往复。

　　滕江师团的进攻从未间歇过。

　　此一战，滕江师团主攻小界岭阵地，筱师团主攻沙窝阵地，荻洲师团主攻新县阵地，三处同时开战，打得热火朝天，血肉纷飞……

　　小界岭村裴树凹，距离前线阵地不过两里地，正是第三兵团司令部所在。

　　此时，司令部里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孙司令枯坐桌前，双眉紧锁，面沉似水。

　　“孙，”苏联顾问轻轻地开口了，带着浓重的口音，“前线部队伤亡巨大，再这样打下去……”

　　孙司令摇了摇头，“伊万先生，你知道的……我们没有退路！”

　　“叮铃铃……”

　　他话音刚落，电话铃声便响了起来。

　　孙司令连忙抓起了电话。

　　“钧座，”电话那头传来了三十师张师长的声音，焦急而又沉痛，“小鬼子用上了毒气弹……职部伤亡过半……请求增援！”

　　孙司令浑身一震，咬了咬牙，声音一沉，“没有援兵，一个援兵也没有！”

　　“钧座……”张师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不能把兄弟们全都交代在这里啊！”

　　“辉停，”孙司令咬着牙，“记住，三十师不能退，第二集团军不能退……哪怕只剩你一个人，你也要守在阵地上！如果你战死了，我就去守着！”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良久，一声铿锵有力的回答传了过来，“是！职下明白！”

　　“啪……”

　　孙司令重重地挂了电话，微微撇过头去，他不想让人看到他那泛红的眼眶……就想他对白副总长说的那样，“第二集团军只剩了一点种子了，这种子还没有发芽呢！”

　　可是，他没有退路了！第二集团军也没有退路了！

　　退过小界岭那就是麻城，退过麻城就是武汉了！

　　“叮铃铃……”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孙司令心中一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接起了电话，“喂！”

　　“钧座，”电话那头枪炮声震天响，第二十七师黄师长的声音里满是焦急，“日寇火力凶猛，职部伤亡甚重，鸦雀尖阵地岌岌可危……”

　　“道立，”孙司令声音一沉，打断了他，“没有援兵，一个援兵也没有！鸦雀尖阵地不能丢……有阵地，就有你，阵地丢了，你要死！援兵没有，只有一面青天白日旗，那是军人最光荣的金棺！”

　　“啪……”

　　说完，孙司令重重地挂了电话，手却在微微地颤抖着。

　　伊万顾问暗自一叹，“孙，东面不是还有一个旅吗？”

　　孙司令望了他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再等等……在等一等！”

　　伊万顾问默然，他知道这个有“孙钢头”之称的中国将领是多么的顽固！他也知道那支队伍的任务……可是，他们真能截断敌军的补给线？

　　旭日东升，金色的阳光洒在叶商公路上，金井少佐又带着二十多辆大车在公路上迤逦而来。

　　依旧是那个地方，密林里，廖黑牛满脸兴奋，“龟儿的，小鬼子还真是死脑筋……挨了两次打还敢来！”

　　“嘿嘿，”石猛也是满脸喜色，“龟儿的，老子就喜欢他们的死脑筋！”

　　“嘭嘭嘭……轰轰轰……”

　　地雷再次被引爆，顿时人仰马翻，哀嚎声四起，小鬼子的队伍一片混乱。

　　“撤退，撤退……”

　　金井少佐一脸慌乱，转身就跑，一众小鬼子连忙扶起受伤的袍泽紧随其后。

　　“杀……”

　　李四维一声呐喊，就要冲出去。

　　“团长，”富察莫尔根匆匆地跑了上来，一把拉住了他，“陷阱，是陷阱……”

　　李四维一惊，猛然回头，紧紧地盯着他，“陷阱？”

　　富察莫尔根连忙点头，“黄连长在东边两里处发现了小鬼子的大部队，浩浩荡荡两三千人……”

　　“龟儿的！”李四维一声怒骂，“干！跟老子耍心眼……老子就让他知道知道厉害！告诉黄化，让他把小鬼子往山里引！”

　　富察莫尔根一怔，“是！”

　　“大炮，我们咋整？”廖黑牛望着李四维，跃跃欲试，“总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吧？”

　　“给个锤子！”李四维一咬牙，“二营跟老子追，一营接应，其他人往山里退……把网撒好！”

　　刘黑水有些犹豫，“团长，这些东西？”

　　李四维一摆手，“东西是死的，只要把小鬼子弄死，这东西迟早是老子们的！二营的跟老子冲……”

　　话音未落，他已经端着长枪冲出了密林，直奔小鬼子而去。

　　“在老子后头去！”廖黑牛连忙冲了上去，一声低吼，越过了李四维，“哗啦……”，一拉枪栓，追向了小鬼子。

　　“终于来了……”金井少佐心中一喜，满脸狞笑，“防御，防御……”

　　一众小鬼子连忙向马路两旁冲去，寻找掩护，开始反击。

　　“砰砰砰……”

　　“哒哒哒……”

　　顿时，枪声大作。

　　“援兵马上就到！”金井少佐拔出腰间配枪，精神抖擞，“拖住他们……”

　　“轰轰轰……”

　　他话音刚落，却听得东面爆炸声四起，顿时心中一惊，连忙回望，却见东面硝烟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