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魔子向南 第六百八十八章饭

    在感受到这道声音的特殊之处以后，古青阳的第一感觉是诧异，他不认为有谁能在这时候联系上他。


    敌人、朋友、道友……他在这一世几乎是把遇到的所有人都给记了个清清楚楚，连陌生人都记住了。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想不出，还有谁会在这种时候以这般玄妙的神奇之法联系自己。


    “呼——”


    血肉疯狂生长的快感和血肉濒临毁灭的痛苦相互交织，深深地困扰着他这个时刻面临生死的人。


    在重重呼吸一次之后，他还是毅然决定要把那种诧异的感觉暂时抛之脑后，努力面前。


    他的这场八境杀劫进行到这个地步，正值决定生死的时刻。


    他能在这杀劫之中走向不凡固然是一件好事，可也正是因为他变得愈加地不凡了，所以天要灭他。


    为此……至高天降下的雷霆已经越发恐怖，就算他全神贯注地应对他都会有莫大的压力。


    更别提在这种时候分心，如果他真的分心，那不就是自己找死吗？他可不想败给至高天，更不想死。


    “轰隆！”


    “小友。”


    然而下一刻，随着一道雷鸣之声震彻天地，在他的内心深处居然也有一道沧桑的声音一同响起。


    雷光炽烈，让天地之间的任何生灵都不敢再去凝视。古青阳被万千雷霆所笼罩，生机不断泯灭。


    按理来说，在这种十万火急的生死时刻，古青阳就应该全神贯注地为这场劫而抗争。


    可那一声呼唤，还是瞬间就把他的意识拉入到他的内心世界深处，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去找寻声音源头。


    “是……是您！”


    “真的是您吗？”


    内心世界深处，当古青阳走过一幕幕浮光掠影之后，他终于在他的内心世界最深处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老者，他须发皆白，身着一袭破破烂烂的粗麻布衣，身影佝偻，整个人看上去极其瘦小。


    对于这个人，古青阳并不是特别的熟悉。古青阳甚至都不知道人家的名字是什么。


    但古青阳对他的印象是无比深刻的，因为……这个老头子，就是他和他妹妹当初救下的老乞丐。


    那个时候，这个老头子是踉踉跄跄地在北境的荒原冰面上行走，一副凄惨至极的样子。


    初见此人时，纵然是明知道救下这个人可能会招惹大麻烦，古青阳也已然还是救了人。


    “此身此骨归天地。”


    “不染红尘自风流。”


    迄今为止，古青阳仍然还记得眼前这个老头子当初留下的话。这段话给他的修行带来了启蒙效果。


    这一世，他能够明悟神道然后修成神道，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和这个老头子脱不了任何干系的。


    而且古青阳也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内心世界深处的人，这个老头，他和长生殿一定有关系。


    而且这关系多半不浅。


    “碧血丹心令”。


    直到现在，古青阳都还记得这老头子当初送给自己的东西。他本以为那东西只是个普通的纪念之物。


    玩玩没有想到，到头来，这东西居然是长生殿最为重要的东西，是一个刻录着长生殿至高传承的东西。


    得了它，再加上几分缘分……便可得长生殿的至高传承。


    当初明悟神道的时候，就连古青阳自己都没有想到这层变故。


    而现如今再看，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没有那么简单啊。想到这里，古青阳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


    是啊。


    这世上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那么简单呢？一个真正的老乞丐，怎么可能在那极其危险的荒原流浪？


    一个真正的老乞丐，又怎么可能会拥有碧血丹心令这种东西？当初得到机缘时，他就已经觉得诧异。


    如今再度与当初的人重逢。


    如今再相见，古青阳在满心疑惑的同时，也是略微有所明悟。他隐约能猜到，他多半是被算计了。


    不过……既然这老头子能以这样的姿态来见他，那就说明，这件事情绝不会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对长生殿很了解。


    他知道，这个超级道统的一部分人就和绝大多数正道骨修一样，都是一群简单的、嫉恶如仇之辈。


    那些人确实是有一颗向往正道的心，确实是在行正义之事。但这些人往往都太过于愿意墨守成规。


    换句话来说，就是不懂得变通。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黑白交错的世界里不曾有灰色存在……这，就是那些人眼里的世界。


    古青阳很清楚，那长生殿之中应该是有很多人都是这样，那些人就是一群冥顽不灵之辈。


    最起码他在前世就遇到不少。


    前世争锋时，他还对这种人极其厌恶，极其愤恨。他甚至不会觉得这种人有什么好的。


    可到了这一世，随着他再从当初的起点重新开始修行，随着他再度经历杀戮，经历一些事。


    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他对人以及众生的看法，都有变化。


    古青阳自己都能感觉到，他似乎是要比前世更为宽容了。


    他似乎是能够理解很多人，也能够理解很多生灵。他觉得他在从前是一直把他自己当成人来看待的。


    故而，他看待万事万物的角度也从来都是从人的角度出发的，不管想什么事情，他都会想“他是人”。


    现在……在这一世他不会再有那样的想法，如今这一世，他在很多的时候还是会把他自己当成流浪者。


    他在红尘中前行，修行。


    他一路走南闯北，成长。


    他杀了很多生灵，蜕变。


    在那些冥顽不灵的人眼中，他该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罪人，该是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应该被诛杀。


    当他还是第七境的时候，他也曾觉得他的杀戮也是一种罪孽。可后来他就不那么想，更不那么看了。


    因为他明悟到——当世人以那样的目光认定他有罪时，世人并没有意识到，他们自己也是一样的人。


    生灵的世界就是如此。


    生灵的世界充满杀戮。


    虫吃草、鸟吃虫，更为凶猛凶残的鸟，去吃更小的鸟。如此情景，只是生灵世界的冰山一角。


    人……人的世界也只是生灵世界的一角，只不过是人的世界要比其他生灵的世界看起来更复杂一些。


    仅此而已。


    若真是要回归本质，则一切事都是如此。


    每个人，无论强大弱小，无论身份高低，手上总是要沾上血。


    掠夺、蜕变……进而达成进化的生存本愿，这就是生灵存在的本能和本质，是不可能被违背的。


    不然的话，生灵不会有强弱卑贱之分，世界更不会被人用弱肉强食这样的词来形容。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存准则。


    那些人认定是他是魔，认定他是一个十恶不赦者，只是因为他违背了那些人的生存准则而已。


    若他有错，则所有人通通都是有错的。若他无错，则所有人通通都是无错的，反之亦然。


    对于长生殿的冥顽不灵者，他不应该过分的愤恨，因为没必要。


    真到了互为死敌，不见生死不罢休的时候，杀了那些人就好了。


    多余的愤恨，全部都是对自己内心精力的一种过分消耗。


    同样，对待所谓正道的其他冥顽不灵者也是如此，也该如此。如今的他就是这样想的，该杀就杀。


    该杀就杀，这就是他对待敌人的态度，尤其是对待死敌的态度。若将生灵生存的法则看做是一座塔。


    那他就是拼尽一切也要登顶。


    同样都是那座塔，在其他人的眼中，这座塔的“塔顶”上存在的无非就是一些强大的生灵。


    可他不一样，这座塔的塔顶在他的眼中就是一个字——天。他为他自己树立了一个众生畏惧的敌人。


    他自己清楚，唯有战胜了这个敌人，他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然而，真到了他得到自由的那一天，那众生自会畏惧于他。


    可在这一天没有到来之前，众生不会畏惧他，众生只会把他当成是一个疯子，一个恐怖至极的疯子。


    尤其是那些冥顽不灵者，在所有的生灵里，就属那些家伙最愿意拿一成不变的“规矩”乱喊乱叫。


    ……


    此时此刻，古青阳以无比平和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老人。这个老人还是和当年相遇的时候一样。


    这个老人看上去依旧还是像一个乞丐，若是仔细看，与当年略有不同的是，这个老人的衣服干净了些。


    在打量他的过程中，古青阳就在心里默默地想，他眼前的这个老人究竟是那种人呢？


    这个老人……他究竟是那种比较喜欢墨守成规的顽固者，还是那种能够接受新鲜事物的豁达者。


    或许是因为前世记忆的影响。


    在见到这个老人的那个瞬间，古青阳真的很想将其定义为是前者。可他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能那样做。


    因为这个老人，应该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人。不然的话，人家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和颜悦色的。


    真要是想杀他，又何必在这种时候冒着被天道针对的风险来见他？真要是想杀他，大可以直接动手！


    故而，古青阳还愿意用和善的态度来对待眼前这个老人。


    不过古青阳自己也清楚，从最实际的角度出发，他是没有时间的。


    不管这个老人要做什么，要和他说什么。他都只能给这个老人很短的一段时间用来交流。


    一段时间之后，他必须离开他的内心世界，然后回归现实，用他那顽强至极的态度去面对天道。


    他的这位死敌已经开始不顾规则了。如果再让这场大劫肆意演化，那接下来，可能还真会有奇迹出现。


    作为一个与天相争者，他其实是一个无比清醒的人。


    也正是因为这份清醒，他才明白什么时候就该做什么事情。而且在做事情的时候，一定得尽全力去做。


    “小友。”


    “古神不灭经还好用吗？”


    终于，眼看着古青阳始终都保持着沉默的状态。那老者自己是真的忍不住了，他主动开口，面带微笑。


    听闻此言，古青阳没有迟疑，只是回以微笑表达他的谢意，随即又以平和的语气反问道：


    “老人家，我相信，以您的阅历和见闻，我与您进行交谈是不需要再绕任何弯子的。”


    “所以我现在就要问您一句，这碧血丹心令，您将它留给我的初衷究竟是什么呢？”


    “您应该知道……我是一个注定为恶为魔的人。像我这样的人，要么就成长为举世皆敌的存在。”


    “要么，就只能灭亡。”


    “古神不灭经的确是好东西，这样的传承我怎么可能用着不舒心。可它本不该属于我，这您应该知道。”


    ……


    古青阳明明只有一个疑问，但当他决定将这个疑问用言语表达清楚之后，他的话，就多了。


    他原本只是想问一个问题，可这话说着说着就变多了。到最后，他更是一股脑跟这位老者说了很多。


    很久，时间仿佛过去很久。


    很久之后，古青阳的话终于说完了。直至古青阳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那老者都波澜不惊的样子。


    可很快，就在古青阳说完最后一句话以后，这老者的神色就变得认真许多，但他没有立刻给出答复。


    他只是在看。


    他在看古青阳，也在看古青阳的内心世界，看样子就仿佛是想要将他眼前的一切通通记住。


    “小友——”


    终于，老人开口了。


    “我想你应该明白，这碧血丹心令里面的东西，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得到的。”


    “记得我们初遇的那一天吗？那一天你给了我一碗肉汤，它很暖，它很烫，给了我无尽的快乐。”


    “当时啊……我这个老头子就问你，问你为什么肯救我，问你……你为什么愿意救我这样的人。”


    “你还记得你的回答吗？”


    “你说，这世界的每个人都有资格吃饭。可能你自己并不在乎你给我的答案，但这句话老头子记住了。”


    “碧血丹心令是长生殿的东西没有错，但这令牌里面的东西，它该是谁的它就是谁的。”


    “别人，拿不走。”


    “请你记住，不是你选择了碧血丹心令，而是碧血丹心令在那时候选择了你。”


    “哈哈哈哈哈——”


    话说到最后，老人突然一改之前的作风，不再平和地讲话，而是拿出了一种豪迈至极的气势来。


    最后的大笑，更是让古青阳的内心世界现出无限波澜，就像是雨幕里的水面一样，有无数涟漪。


    “明白了。”


    古青阳点头，思量一番就明白了很多事情。于是他点头称是，不再有过多的言语，也算是给出回应。


    而于此刻，古青阳心里想的事情就是与长生殿有关的事情。这老人的话他的确是全部都听懂了。


    这老人的意思很简单。


    古神不灭经，从今以后他可以一直用下去，而且是名正言顺地用，因为这就是他堂堂正正得到的传承。


    就和很多大道统传承术法的传承方式一样，长生殿的至高传承，也是传承选人，而不是人选择传承。


    所以从古神不灭经这个层面上来看，他是不欠任何因果的。


    但他确实欠长生殿一份因果，这因果的起因就是碧血丹心令。


    这东西毕竟是长生殿的先人遗留下来的东西，与长生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留着不是一件好事。


    因此，他不需要那老者提醒他什么，他就已经想到，他应该找个机会把这碧血丹心令给物归原主。


    “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


    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古青阳再度开口。在开口的时候，古青阳就已经察觉到，他自己的状态很不好。


    按理来说，他现在的确是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就应该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现实之中去。


    只有这样，问题才能被解决。


    但他的直觉也在告诉他，这人世间的很多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现在该是解决问题的时候，他还不能走。


    这个老者既然来了，就不能只是解决长生殿的因果之事。他猜测，对方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和他谈。


    故而他选择先开口。


    该发生的事情始终都会发生，还来的还是要来。逃避是没有用的，与其逃避，还真不如面对。


    “你终于开口了。”


    老者微笑，转而又严肃道：


    “那我们就来谈谈吧，也不谈别的事情。不谈我也不谈你，我们就谈谈饭的事情，谈谈饭这个问题。”


    “饭？”


    听到老者的话之后，古青阳先是微微一怔。他没想到这老者会拿这件事说事儿。


    饭……这老者话说的好听，真要去论的话，事能是只跟一顿饭有关系那么简单吗？


    长生殿，长生殿。


    这老者既是出身于此，那就说明这老者还是心怀天下众生的。因此这个饭，多半是和众生有关。


    “是的，就是饭。”


    “小友，你曾经说过，天下众生都有吃饭的权利。”


    “如今你如此行事，难道你就不会觉得，你这是不让别人吃饭吗？”


    ……


    那老者突然开口，整个人的气势更是浑然一变，只是刹那，整个人看上去就多了几分威严。


    这般转变，倒真像是要压得别人喘不过气来。一瞬间，古青阳就从眼前老者的身上感受到无尽的威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