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魔子向南 第六百零三章绣薇

    她名绣薇，全名确实应该是楚绣薇。但在她看来“楚”仅仅只是她的姓氏，它不能带给她任何东西。


    更为确切地说，应该是它没带给她任何美好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其实也应该是楚家嫡系。


    只论血脉的话，她本来也应该和其他的楚家人一样，也可以去享受楚家带给楚家人的一切。


    可那些好处她从未享受过一天。


    因为她的母亲只是一个为楚家织布的绣娘，连一个骨修都不是，只是一个凡人。


    而她的父亲，则是那偌大的楚家嫡系一脉的一个登徒浪子。那家伙只喜好财权酒色，从未在乎过她。


    在十多年以前，是那个混蛋欺辱了她的母亲。


    他只用了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让她的母亲含恨含冤而终。


    她的母亲在被欺辱之后，本来是要自尽的。奈何，她的母亲在最关键的时刻又被好心的路人救下。


    随后，她的母亲就发现了她。挣扎了许久之后，她的母亲还是决定要让她来到这个人间。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她。


    从当年那件事之后，她的母亲一共陪伴她十年。十年后，她的母亲还是选择了自尽。


    母亲去世的那一天，同样也是她命骨觉醒的那一天。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她从一个有母亲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孤儿，也从一个凡人转而变成了一个骨修。


    楚绣薇本是打算修行魂道的。


    因为她很想看看母亲的灵魂。


    哪怕只是一眼也好，若是能再见母亲一面，她的心里就不会再有遗憾了。只可以，遗憾就是遗憾。


    她的资质本就平庸，再加上没有任何势力可以依仗，也从未依靠过楚家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这么多年以来，她就是靠着母亲留给她的书馆，还有这一手刺绣织布做衣的本事活着的。


    她的日子一直都很不好。


    就算是有母亲庇护的那些年，她也一样吃了很多苦。但从小就懂事的她一直都没恨过她的母亲。


    因为她很清楚，那个只活在她记忆之中的温婉女子，已经把能给的一切都给了她这个女儿了。


    而且她也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读书了，起初，她喜欢的是那些精怪志异之类的故事。


    后来，她开始沉迷那些记载着人族先辈诸多智慧、感悟的古籍。她喜欢诗，更喜欢书里的山山水水。


    但她从未出过远门，甚至是从没有出过这条基本没人来的大街。


    她深知，外面的世界和书里的世界不同。


    书里的世界，可以是奇妙的也可以是美丽的，更可以充满各种各样的山水，还有形形色色的人。


    外面的世界，则是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现实。外面的世界可没有那些美妙的故事。


    不然的话，她就不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到这个世界了。


    正因如此，她才会在古青阳与她提到楚家的时候感到万分愤怒。


    虽然她的母亲也同她说过，说在这楚家之中，并非是人人都与她那个混蛋父亲一样。


    但她就是不信。


    这小鸿城就是楚家的城池，这里都发生过什么事情，她可是亲眼所见的。难道，事实还能是假的吗？


    相比于别人的话，她还是更相信她自己的眼睛。自从母亲去世后，她一直都小心翼翼的活着。


    这么多年以来，她能安然无恙也是因为她有她自己的处世之道。


    然而，她过得虽然是要比那些凡人好，虽然是要比部分骨修强。


    但这么多年以来，她没变过，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该怎么复仇。


    她痛恨她身体里的血，她知道那是楚家的血！她讨厌楚这个字，更讨厌以这个字作为姓氏的人。


    但她太弱了……她弱到哪怕她拼尽全力，她也无法让楚家这棵大树有分毫的损伤。


    而在古青阳和楚狂歌决战于天穹之上的时候，她的心情一直都是无比激动的。


    她真的觉得，在那个时刻，古青阳就是全天下最为帅气的男子。


    只不过事实证明，其实还是她把古青阳想得太理想化了。


    她根本不知道，古青阳之所以会和楚狂歌一战，仅仅只是因为时机正好，再加上古青阳需要逢场作戏。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古青阳还不至于和楚家的那些人成为死敌，因为楚家从没有对他做过什么。


    甚至，因为楚狂歌的缘故，楚家于古青阳还是颇有恩情因果的。


    当然了，这也仅仅只是现在的局面而已。


    如果古青阳能顺利地见到刘子胤的话，那么不出意外，因为刘子胤的缘故，他还是会与楚家为敌。


    至于楚狂歌的因果，古青阳自然也会以自己的方式偿还。不过这些想法还只是古青阳自己的想法。


    在那些已经知道古青阳存在的楚家人看来，古青阳甚至还是一个可以拉拢和争取的对象。


    毕竟，古青阳可是一直都在与他们未来的家主“谈笑风生”啊，这般关系，还用他们看吗？


    “呼——”


    默默地合上手里的书，实在是读不下去的楚绣薇终于忍不住了。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随后，她就将她的目光定格在古青阳的身上，然后就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昏睡许久的男子。


    时至此刻，古青阳的气息的确是已经平稳许多。


    至少从外表看来，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他其实是一个伤者的。


    如果不是因为楚绣薇也亲眼见证了那场大战，她恐怕都要以为古青阳只是纯粹地累了。


    可实际上，古青阳这分身所受的一切伤势，都被分身借助道兵和主人之间的联系给送到本体的身上了。


    故而，就在古青阳的分身还在楚绣薇这边呼呼大睡的时候。


    另一边，在那处别院里，刘心玉可是忙得都有些手忙脚乱了。


    而樊琳琅三人则是一直都在看着那些伤势在古青阳身上显化，然后又被刘心玉给尽心尽力地治好。


    这一来二去的，久而久之他们三个人都傻在原地了。古青阳……还真是不让人消停。


    “心玉姐姐，你先别忙了。依我看呢，您还是先歇息一下吧。我葬仙哥哥皮糙肉厚，是不会有事的。”


    “就是就是，这位姑娘，我们这里会医术的人可是只有你啊，万一你倒下了，岂不是很不好。”


    “我知道，葬仙于你而言可能很重要。但他的伤势，还是更应该从长计议啊。”


    ……


    终于，就在刘心玉好不容易得了休息的时间，正默默地用手帕擦汗的时候。樊琳琅三人接连开口。


    没办法，古青阳身上的伤痕是一道接着一道的显化，这般架势着实是太吓人了。


    别说是刘心玉这个弱女子，就算是换了樊琅琊和第五山河这两个大男人，他们也一样扛不住这强度。


    哪有这么治疗的啊！


    他们看到古青阳的身上有伤痕浮现的时候，正值黄昏，而如今已是深夜了。


    再过两个时辰，天又亮了。在这段时间里，刘心玉可是一直都在稳定地输出灵力，以针术为其治疗。


    他们看刘心玉那样子，那可是大有一副不把古青阳给治好，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没事，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听到身边三人的话，刘心玉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笑了笑，随后就只留下了一句话。


    而紧接着，她就默默地趴在桌子上，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睡过去。三人见状，不由得面面相觑。


    唯有樊琳琅，在看到刘心玉彻底睡过去之后，她选择默默上前，帮刘心玉披上宽大的袍子以抵夜寒。


    而后，樊琳琅更是贴心地帮刘心玉点燃了一盏烛灯，任由火光在黯然的屋子里摇曳不停。


    “唉——”


    见此情景，樊琅琊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他这个妹妹啊，什么都好，就是在这男女之事上……


    这刘心玉自是一个极好的姑娘。


    若是放在平常，他定然是对其极为欣赏，也会想着同她探讨一下药理炼药之道。


    可在这个时候，他不会有这种欲望。因为刘心玉和古青阳的关系似乎是真的很不简单。


    虽然他也知道，古青阳所爱那是另有其人。但他也明白他那个妹妹的心思，故而总归是有些不平衡的。


    “哥，走了。”


    就在樊琅琊陷入沉思之后，樊琳琅的声音突然响起，将他唤醒。


    他见樊琳琅如此的轻声细语，自是明白樊琳琅的意思。


    于是，他只能是默默地瞪上樊琳琅一眼，然后就转身，同第五山河一同离开这间屋子。


    ……


    樊琳琅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也是最后关门的人。


    关门之前，她先是看了一眼古青阳，又扫了一眼刘心玉。


    她深知，她擅长的手段都是与灵道和魂道有关的。


    在这种时候，她能为古青阳做的事情的确是微乎甚微。


    相比之下，刘心玉擅长医道，对医道有着极深的造诣。这样的人，自然是最适合照顾古青阳的人。


    就在刚刚，她也注意到了她哥哥的目光。她自然也能明白，她哥哥那样看她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但这种时候怎能任性？


    而且无论是她还是刘心玉，她们都不可能和古青阳真正在一起。因为古青阳对她们没有爱。


    爱这个字，在这个无比现实世界的世界里看似是一个笑话。可实际上它就是存在的。


    不然的话，这个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痴情人、负心人。


    有些时候，樊琳琅真是庆幸，庆幸她能拥有前世的记忆。


    否则，情之一字恐怕是注定会成为她命里的大劫。


    但因为那些记忆，她拥有了她在这个年龄不可能具有的认知。


    以此为前提，她再去修行，她的心便很难被困顿。如今，她对她自己看得清楚，对古青阳也是一样。


    不过，她能如此。刘心玉却未必就能如此。


    不知为何，樊琳琅总觉得她能在刘心玉的身上看到以前的自己。


    曾经的她是只缘身在此山中，是入局之人，沉溺其中，为自身的情感所困。故而，她看不清那些东西。


    而现如今，她已经凭借清醒的认知出了那个局。若把对情感的沉沦比作是一座山，那她就是站在山外。


    而刘心玉在她的眼中，就是一个渐渐走向情感的沉沦，也渐渐走向那座“山”的人。


    樊琳琅不知道她想得对不对。


    但在这个时候，她还是更愿意相信她的直觉。不过就算是看出来了又能如何？


    她并不打算给刘心玉建议，因为她也明白，人这一辈子其实是不需要太多建议的。


    很多事情不去亲身经历，便不会明白那些事情本身本质之理。


    故而，在关上门之后，樊琳琅只是默默地来到房顶，凝望天穹。


    她在看……看夜幕如星河，看漫天星辰闪烁璀璨，更在看天穹中那轮皎白的明月。


    “呼——”


    晚风撩动着她的发丝，她想到了一个她从没有见过的女子。她知道她大抵是败给了那个人。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


    “如果是让我提前遇到他，那我未必不会取得成功。”


    “不过，这人间哪有什么如果存在呢？终究是我太幼稚了。”


    夜色如幕，月华如水。


    星辰若河，伊人憔悴。


    而与此同时，在那家小小的书馆之中，放下书的楚绣薇也一样是坐在门前，默默地凝望着天穹。


    她也很喜欢看星星，她记得她的母亲曾经跟她说过，说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如果，如果我愿意将我的一切都交给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是不是可以帮我报仇呢？”


    “我知道，让人家为我灭了整个楚家这根本就不现实。可我只想让那个人死！”


    “只要那个畜生能死，我娘亲若是泉下有知，定能欣慰了。这仇怨也算是真的了结了。”


    “可是——”


    “若是这个男人也靠不住，那我又该怎么办？看他调笑我试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我……我如此做事，不会是引狼入室吧？可若是只靠我自己，我根本就不可能报仇啊！”


    “娘，薇儿想你了——”


    ……


    想着想着，大滴大滴的眼泪从楚绣薇的脸上悄然滑落。突然，她不再像刚刚那样凝视天穹。


    她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她的头，然后就将头埋在怀里，轻声地啜泣。她已经有很久都没有哭过了。


    很久，很久。


    到底是在五年前还是在六年前来着？她记得，她最后一次哭，是因为她发现她修行不了魂道神通。


    “我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相骨境骨修而已，放眼大荒，姿色胜过我的女子不知是有多少人。”


    “只凭一个楚绣薇，凭什么让人家甘心与楚家为敌？这种想法，根本就是错的。”


    “贞洁，确实是女子最为珍贵的东西。可是……放眼整个世界，又有谁会在意我？”


    “理想，是美好的。”


    “现实，只是现实。”


    “罢了罢了，若这人只是一个正常人，等他醒来之后我放任他离开就是了。”


    “刚刚那样不知羞的想法，万万不可再有。娘亲也说过，让我不要去想报仇的事情，只做一株蔷薇。”


    “不过——”


    也不知楚绣薇到底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她忽然又起身，然后走向还在昏睡的古青阳。


    在反复确认古青阳不像是那种十恶不赦的混蛋之后，她的俏脸也是不由得猛然一红。


    “定然是我想错了想多了，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混蛋畜生。楚绣薇啊楚绣薇，你怎能如此——”


    “只是，他已经伤成这样了，我要不要为他请一个医者瞧一瞧呢？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是特别好。”


    “嗯……”


    “你这女人，都在想什么？”


    “呀！”


    本来，楚绣薇确实是沉浸在她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在纠结，更是在胡思乱想着。


    她确实是很想复仇。


    哪怕是让她付出她拥有的一切东西她也愿意，只要，能让她亲眼看到那个人渣生不如死！


    可事实也正如她所想的那样，她根本就没有报仇的资本。她最大的资本，似乎也就只有身体。


    除了这一个条件之外，她想不到别人还会看上她什么。


    而且她也拿不准，更看不透古青阳这个人。


    可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古青阳醒了。而且看样子，古青阳似乎是已经知道了她的想法。


    这不由得让她懵在原地，一时之间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还能怎办？也就唯有惊呼一声了。


    “不要吵。”


    “很抱歉，我拥有一些比较特别的手段，能够大概地窥探你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我没想到，你这丫头年纪小小会有这么极端的想法。不过，报仇心切嘛，我也可以理解。”


    “那还等什么——”


    在醒来之后，古青阳本来还是老神在在地说着话，打算一步步地引导一下眼前这姑娘。


    他看得出来，她人不坏，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可是，他话还没说完呢，那姑娘就开始解衣了。


    “别！别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