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魔子向南 第六百六十七章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从再度见面到正式说话，楚绣薇就只对古青阳说了这一句话。可偏偏就是这一句话，化解了他的冰霜。


    在听到这句话以后，古青阳再看向她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变得无比地柔和。


    他想起了曾经。


    他确实是跟楚绣薇说过，如果还有下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了。他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他一定会救她。


    这句话他从未忘记，哪怕是处于无情道状态的时候也没有忘记。


    在释加让他做选择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这句话给想起来了。


    只是那个时候，他依然还是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去救她。因为他无法向天道低头，更无法向善。


    所以他才会给所有人上演了那么一出好戏，即便是深陷无情道的他自己，他也给骗了过去。


    而现如今，他将无情道和至情道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彻底将情之大道修到了完美的境地。


    他已经不需要再向原本那样无情了，所以当他再面对这个选择时，他可以选择做他自己。


    不过，当他张了张嘴打算跟楚绣薇问好的时候，他还是欲言又止，转而继续沉默了。


    那个瞬间，他清楚地感知到了他自己的心意。


    他知道他还是真心想去劝劝楚绣薇，想劝楚绣薇再入轮回，然后去过平平淡淡的一生，远离杀戮。


    这是他出自真心的希望，他是真心希望这个苦命的姑娘能够过上几天好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可他也在楚绣薇的美眸深处察觉到一抹坚毅之色，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这姑娘是铁了心了。


    “一定要这样吗？”


    终于，沉寂片刻，古青阳还是主动开口了。他面无表情地询问着，只是眼眸深处藏匿着几分忧伤之色。


    在他的对面，楚绣薇的意识所化的身影默默伫立，在听到他的询问之后并没有回以他任何言语。


    她微笑着，然后点头。


    见她如此，古青阳顿时就有些急了。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立刻就大步向前来到她的身边。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现在的我已经要比过去更为强大了，我有能力让你重新拥有快乐的人生。”


    “这天之锁也不过就是一件器物而已，它只是我的敌人用来灭杀我的兵器，我只是在尝试着炼化它。”


    “如果我真的成功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如果我失败了，用来作为尝试的灵魂就会立刻溃灭。”


    “而且……就算我失败了我也不会有事，我最多就是因此而负伤。可你这样，我若是失败了你就没了。”


    “我不过是一个食言的人。”


    “你为了我，把事情做到这样的地步，根本就不值当。再者说，那灵魂选谁的不行啊？”


    “你啊……你真是个傻姑娘。”


    “唉——”


    ……


    话说到激动之处，古青阳也会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然后就紧紧地抓着楚绣的肩膀。


    有那么几个瞬间，那是古青阳的情绪爆发地最为激烈的时候，也是他那双手最用力的时候。


    可很快，随着古青阳把心底的话全部都一吐为快，他就松开了手，然后就重重地倒在地上。


    他发出沉重的喘息声，似乎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宣泄着他的疲劳。最后的最后，他只是留下一声叹息。


    他很累，很无奈，很痛苦。


    在刚刚那个悟道的过程中，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是真的有一种举世无敌的感觉，那种感觉真的很好。


    而现如今，楚绣薇这抹残魂的选择，则是彻底地把他送回了现实。现实，现实是什么呢？


    现实是失去。


    现实是无力。


    ……


    如果一定要他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现实”这两个字，他能用一大堆不好的话把现实说个通透。


    那就算是说了，又有什么用？


    如果把现实当成是一个对手，当成是一个人，那他绝对是已经对这个对手有了足够的了解。


    而他真正想要做成的事情，并不是了解这个对手。他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是在战场上战胜这个对手。


    在他悟道的时候，那种强无敌的感觉会让他觉得他已经能战胜这个对手，他可以改变很多事的结果。


    直到他看到楚绣薇的选择。


    当这个事实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觉得他错了，他认识到他还是不够强。


    如果他真的足够强大了，楚绣薇绝对不需要这样。


    所以就在他说完那些话以后，他的心里也生出一种恨意。


    他恨！他恨他自己还是原来那副模样，他恨他自己不够强。


    如果可以，他希望他能看到的楚绣薇儿，是一个每天没事就可以看看书，然后刺刺刺绣的姑娘。


    他不想看到那样的姑娘变成一条条冰冷的锁链，化成被世人所愤恨的枷锁，就这样与冰冷为伴。


    可现在看来……若是还要再做什么，明显是已经来不及了。该发生的事，不该发生的事，都已经发生。


    楚绣薇啊，这个一生只为仇恨而活的姑娘，还是有了一个她自己的选择，并为这个选择付诸她的行动。


    他还能说什么呢？


    ……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楚绣薇的俏脸痣上缓缓滑落，这一刻，楚绣薇已经看不清眼前男子的模样。


    她只是默默地伫立在那里，就这样看着古青阳倒下，看着古青阳一倒不起，见证他的颓然。


    相比于已经沉浸在痛苦中的古青阳，她的心情要好很多。


    她一直都知道古青阳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对于古青阳说他自己是一个食言者的说法，她并不认同。


    在她看来，古青阳已经把事情做得很好了。当初在小鸿城的时候是这样，在大鸿城的时候也是这样。


    古青阳一直都想带她走向新生。


    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这件事的结局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她从没有怪过古青阳，她一直都很感激他。


    她很清楚，如果这个男人没在她的生命里出现，那么她的下场可能就真是那样。


    在她的人生里，她的母亲就只陪了她十年。


    但在那十年的光阴里，她的母亲教会了她很多东西。


    这其中就包括了感恩。所以她怎么会恨古青阳呢？换句话来说，她该恨古青阳什么呢？


    是该恨他为她洗去楚家血脉？还是该恨他给她神通传承？该恨他为她屠尽那些无情无义之人？


    古青阳与她素不相识，他们只不过是略有缘分的陌生人而已。


    如果不是因为古青阳自己热心了一些，他们的人生本不会有任何多余的交集。


    一直以来，她楚绣薇都没有恨过古青阳。


    如果一定要说恨，那她就和古青阳一样，也是恨自己。她恨她自己太过于弱小，总是在拖累别人。


    如果不是因为她，她的母亲一定会早早地离开这个世界，用死亡这种方式来与这个冰冷的世界告别。


    如果不是因为她，古青阳也未必会落得今天这个境地吧？


    虽然她也不是很懂修行方面的事情，但是她知道，因为她，古青阳的心境修行曾遭遇过重大的变故。


    正是因为这种种原因，因为这一桩桩事情，她才会在本能得救的时候恳求古青阳送她最后一程。


    她想死。


    这不单单是因为她觉得她自己拖累了别人，更是因为，她是真的对这个世界再无任何眷恋了。


    别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得到很多东西。比如财富、权力、地位之类的东西，再比如所谓的情感。


    而她活在这个世界上，则是没有任何牵挂的。她的母亲早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是她真正牵挂的人。


    除了母亲之外，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亲人。她也没有想要修行的欲望，她只是渴望得到——爱。


    爱……亲情也好，爱情也罢，这些都是她一直不愿提及的东西，因为她从未真正拥有过它们。


    她的母亲是很爱她。


    可对于她的母亲而言，十年，已经是那个女子能够坚持的极限了。十年的光阴将她母亲的爱消磨殆尽。


    自那之后，这个世界上唯一还能爱她的人就只有她自己，所以她一直都坚强而又卑微地活着。


    原本，她觉得她的一生可能是一定会在那样的环境中结束。


    直到……古青阳出现。


    直到亲眼见证了古青阳与楚狂歌大战的那个瞬间，她才知道，原来这人世间还有这样的人啊。


    那是多么强大的力量，那是多么容易让人为之沉醉的天骄？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开始考虑复仇了。


    那个时候的她明白所有的道理。


    她知道……如果让她按照原本的方式活着，那就算是真让她等上一辈子，她也不会等来第二个古青阳。


    所以，当古青阳在她的书馆之中陷入沉眠的时候，她就必须要考虑那是不是她此生唯一的一次机会。


    唯一的机会。


    复仇的机会。


    当她想清楚了这件事之后，她又陷入下一个矛盾。那就是她凭什么让古青阳帮她复仇？


    是，她的遭遇悲惨。


    是，她的人生黯淡。


    但这些事情，跟人家古青阳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一个与古青阳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已。


    她无恩于他，他不欠她的因果。


    她的身上也没有什么举世难寻的天材地宝，更没有什么无上的神通传承，她只有她自己。


    于是，当她想到现实世界那现实二字的真意时，她能想到的唯一一种方式，就是交付自己。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发觉她是那么的可笑，那么的幼稚。


    古青阳凭什么看上她呢？就算她的姿容还算不错，那也只能算是不错而已。


    这世上，有一副好姿容的女子不说是无穷无尽，也真该有千千万万之数了吧？


    她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夜，她就像是陷入到一片无底深渊之中去一样，沉浸在仇恨和自责之中。


    然而，就在她快要因为心中那些仇恨彻底疯掉之际，古青阳醒了，并大方地给了她救赎。


    她做梦都想不到，原来那一身源自他人的血脉还可以被洗去。原来她还能用这样的方式摆脱过去。


    那个夜晚，那个黎明之后——


    她本以为她和古青阳之间是一定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可谁又能想到后来的那些事情？


    当她被她的亲生父亲抓起来身着红衣的时候，她的心就彻底死了，死在了她成为傀儡工具的那一天。


    ……


    直至释加将她的残魂摆在古青阳面前的那一刻，她的那颗心才终于有了要复活的迹象。


    在古青阳将装载着她灵魂的那颗魂珠咬碎的时候，她知道她的残魂可能还是要覆灭的。


    但她在那个时候是真的想笑。


    她很开心，因为她终于能够帮到古青阳了。古青阳给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救赎，给了她重获新生的机会。


    到头来，就因为她，古青阳还要遭受那么多磨难，那么多痛苦。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


    所以……如果她的再一次灭亡能够让古青阳少遭遇一些杀劫，那她愿意用她的死来换取这个结果。


    死算什么？


    对于死亡，她早就没了畏惧。死在她的眼里只是对于未来的开始，是对于过去的结束。


    然而她没有想到，到头来古青阳居然还是选择去演戏，用那种让人匪夷所思的方式将她的残魂留下。


    那个瞬间，如果她还有躯体的话她一定会泪流满面的。


    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又或许是从比那个时候更早的时候开始，她就决心，一定要帮到古青阳什么。


    好在，后来……随着古青阳一次次的悟道，她终于在炼化天之锁这件事上看到了一次机会。


    不管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什么其他的原因，她都只想倾尽一切帮古青阳一次。


    所以——


    古青阳问出那句“为什么”的时候，她要微笑，因为她是真的甘心如此。她就喜欢这样。


    但她也要摇头，因为她不想古青阳再为她付出什么了。她现在不想看到别的，她就想要古青阳好好的。


    如果说，她对活着还有什么其他的念想的话，那这个念想可能也就是古青阳了。


    “死，没什么可怕的。”


    在喃喃出声自语了这样的一句话之后，楚绣薇突然俯下身子伏在地面上，蜻蜓点水，留给古青阳一吻。


    她吻在古青阳的额头上，动作极致轻柔却无比迅捷，只用一瞬。一瞬之后她起身，面颊绯红，消失了。


    “青阳……哥哥，我不知道用怎样的称呼来称呼您才算是合适。我只想告诉您，这就是我的选择。”


    “您不是希望我走向新生吗？”


    “我不想再过那种只有我一个人的生活了，如果一定要让我走向新生的话，那我希望您能给我力量。”


    “只要您需要，您希望我是什么我就可以是什么。这所谓的炼化在我的眼中只是一次尝试。”


    “就算您失败了，那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反正我本来就对这个世界很是绝望，死亡反而是解脱。”


    “如果您成功了，还请您能答应我的一个要求。我希望我能留在您的身边，是什么都无所谓。”


    “哪怕是变成兵器也好。”


    “您不要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就当是给我一抹重生的勇气，我也想抓住这次机会，为自己活一次。”


    “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


    在被楚绣薇如此“偷袭”之后，古青阳已经愣在原地。但楚绣薇消失之后的那些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听到这样的诉说，古青阳又怎么可能会猜不透楚绣薇的心思。这也让他流露出一抹苦笑。


    他是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可仔细一想，这种事情会发生其实也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人世间的道理就是这样。


    他凭着一颗真心去帮楚绣薇，楚绣薇又是个单纯的姑娘。她会有这种决定，似乎也很正常。


    然而，楚绣薇可以如此想，他却是万万不能接受……


    在楚绣薇彻底消失之后，又过了许久，古青阳方才回神。


    下一刻，他的意识化身也从他的内心世界之中消失了。


    楚绣薇说的那些话固然是极端了一些，可实际上，这样的话却也是真的给了他不少启蒙的感觉。


    他发现，一直以来，他在面对某些事情的时候就是想太多了。很多想法，他就不该过度的去思量。


    他见到了楚绣薇的执拗，通过这一点他看到了无数的面。他这才发现他还是有错的。


    一直以来，他做事都好像是只考虑他自己。就拿这件事来说，他只是因为他“想救”所以才救楚绣薇。


    可实际上，楚绣薇真的愿意吗？


    这个问题看似不重要，却是他最应该考虑的问题……想到这里，古青阳不再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他只是暗暗决定，如果今天这件事能成，那以后他一定要再找个机会开导一下这个执拗的姑娘。


    当然，如果他还想有这个机会的话。那么，他首先就得保证他能顺利地炼化这天之锁！


    唯有如此，如今的局势才有回旋的余地。想到这里，古青阳的重瞳之中有一抹精芒闪烁而起。


    战！


    他要贯彻他的大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