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京师

    在大明当下的体系内，以往，打仗难，分功更难。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是地方性的小规模剿匪，什么战兵，军屯，地主团练，包括班军，都要左协调由协调，嘴皮子磨破，这才勉强能凑起一支队伍来。


    而具体到辽地，这种东西便更为复杂。


    怕是最顶级的数学家，一时半会间，也很难理的出这些关系来。


    但李春来此时显然不用面对这种问题。


    因为周围不论是毛文龙、满桂，亦或是戚元功，李春来都能、更有资格拿这个决断。


    更不用说本部沂源第二千总的弟兄们了。


    若是那种两面三刀、花花肠子比狗还多的‘事儿精’，李春来显然也不可能让他们到自己的圈子里来。


    而李春来这边又已经与杨镐达成了一致，诸多事情便更为顺畅，且有杨镐这个老江湖来参谋。


    大帐内，李春来并没有费多少力气，便是将事情的框架给杨镐汇报一遍。


    戚元功这边也不难处理。


    当日在刘綎麾下时，李春来和戚元功他们的位置、行动，都是有无数人可以佐证。


    而李春来他们在‘忘忧谷’伏击费英东的时候，戚元功虽是不在，却是可以把这个‘情报’的功绩推到他的头上。


    换言之，‘是戚元功发现了费英东的踪迹之后’，李春来等人这才是有了动手的机会。


    另外，戚元功麾下战死的家丁们，也可以划归到‘忘忧谷’之战的损伤中去。


    如此，事情便是捋顺了。


    对于其中这些不太好明说的东西，李春来虽是没有刻意对杨镐隐瞒什么，却是一笔带过，直截了当的给出了结果。


    然而就算李春来不说，以杨镐的老辣，又岂能不明白事情的核心？


    他表面上虽看似没有什么波动，但心底里，却又是止不住的感慨万千……


    这小李三儿，这才多大？


    竟已经能把事情做到这个程度了……


    只看戚元功、毛文龙、满桂这些人看他的眼神……


    杨镐心中不由苦笑。


    这种人物，便是比那水泊梁山的宋江都更为老辣，怕神仙都压不住啊……


    杨镐本来便想在这等‘最后时刻’，埋下些种子，多结交一些善缘，却是想不到，李春来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强，也更稳！


    这也让杨镐的精神大振。


    思虑一会儿，他沉稳道：“李副千总，此事，整体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不过，些许细节，我等还要好好调整。”


    说着，杨镐也不摆他经略大人的架子，仔细为李春来他们分析起来。


    俗话说，‘无理还争三分理’。


    而后来出自三湘大地的‘剃头兄弟’哥几个，更是有着一个经典的文字游戏。


    本来是‘屡战屡败’，后来改为‘屡败屡战’。


    虽还是四个同样的字，意义和价值却是全然不同！


    按照杨镐的分析，李春来到游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毛文龙也差不多，毕竟他的资历已经到了。


    但满桂这边，究竟浅薄，就有点难了。


    包括戚元功这边，虽是有荫封的官身，后来也混到了实职千总级，但戚元功履历有点飘忽，并没有太多切实带军队的经验，都需要精心操作。


    不过杨镐这话说的看似冠冕堂皇，李春来却又如何不明白他的深意？


    不过还是要增强他的影响力，同时，在某种程度上，弱化他李三爷这边的影响力而已。


    看杨镐说完小心的看向自己，戚元功、毛文龙等人也都是小心看过来，李春来笑了笑，道：“经略大人所言甚是，我李三儿没有什么意见。不过，麾下的弟兄们一路舍生忘死过来，还得请经略大人给弟兄们做主才成啊！”


    “……”


    杨镐一时冷汗都止不住翻涌出来。


    果然。


    这小李三儿，心里不是一般的明白啊。


    忙道：“李副千总，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此事，老夫必定会给所有好儿郎们，一个切实满意的交代！”


    ……


    待开完了军议，李春来又与杨镐单独了聊了好一会儿。


    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聊的什么。


    但杨镐出来后，便是直接派人回沈阳城，招呼经略衙门和巡抚衙门的人手过来验功。


    他本人，则是把自己关在了大帐内，迅速的写起了递往朝廷的报功奏折。


    ……


    这时已经是晚上。


    夜风虽是依然颇为凛冽，但不自禁便带上了几分柔和。


    不知不觉间，春天就要到了。


    看着杨镐的帐内灯火通明，隐隐可以看到他的身影正在伏案迅速的写着什么，李春来不由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事到此时，终于算是尘埃半落定了。


    接下来，就看万历皇爷和朝廷那边，到底能给他李三爷和他的兄弟们，多少好处了。


    ……


    已经到了这般，杨镐的效率自然不会慢。


    次日一早，他亲笔书写的报公文书，便是八百里加急，直接发往京师。


    而到了当晚，经略衙门和巡抚衙门验功的人也都到了。


    不要小瞧此时的信息传输能力。


    若是运送大宗物资之类，的确是不太好搞，但是信息传递，就算这海边山林距离沈阳城四五百里地，一夜之间到达也不是难事。


    须知，辽地究竟是战区，驿站一个连着一个。


    而杨镐在来时便有着准备，给诸多驿站下了命令，这一来，消息传输起来，自是更快马加鞭。


    实打实的功绩就摆在这里呢。


    不仅有费英东这尊大佛在，更是有着二百多颗真奴首级，上百号的鞑子女人，还有诸多汉人女人，以及大量的旗帜、铠甲、兵刃。


    只要不是瞎子，自一看便能看到这切切实实的功绩。


    而有杨镐在这边撑着，不论是经略衙门的人，还是巡抚衙门的人，谁，谁又敢不给李春来面子，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呢？


    一个个甚至都对李春来带着某种讨巧之意。


    李春来也终于明白了，后世那位著名影星阿波哥的名言了，“人越往上走，就越没有坏人，全是好人！”


    ……


    次日早上，当李春来这边，第二封更为切实、且详细的报功文书发往京师的时候。


    京师广渠门外。


    也有几匹快马急急而来。


    一大早便在城门外等着、准备进城做生意的小商贩们，对这种情形早已经见怪不怪。


    这些年来，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只看这模样，九成，是辽地那边的最新战报。


    都是主动的纷纷让开了路。


    不过，他们看这些传令兵的眼神，却并没有什么神采，很是冷漠。


    还能说什么呢？


    所谓‘京师百姓知天下’。


    距离萨尔浒的失败已经过去了十几天，消息早已经传到京师来，至此时，让这些京师的老百姓几乎都养成习惯了：


    ——只要有辽地来的消息，肯定没有好消息。


    纵然此时很多人，都没有真正意识到后金女真的威胁，但任是谁老是听到这失利那失利、又死多少人多少人的，心肝儿也扛不住啊。


    索性便是眼不见为净。


    若是放在以往，这几个传令兵肯定也不会计较这些了，毕竟，他们拼死拼活的，搞这种丧人心的消息过来，本身也是很不是滋味的。


    但今天，一切显然不一样了。


    一看到老百姓居然还这么看他们，领头的那个汉子，当即便是用力的夹住了马腹，身体一下子在战马上站起来，扯着嗓子便是呼喊道：


    “报，报，辽东捷报！！！”


    “沂源军将军李春来李三爷，生俘后金五大臣之首费英东，并得真奴首级二百余级，经略杨大人亲自报功，闲人避道！”


    “报，辽东捷报，沂源军将军李春来……”


    他喊完一遍，似是不过瘾一般，紧接着便是又扯着嗓子喊起来。


    其他几个传令兵也回过神来，当即便也一个个龙精虎猛的跟着喊。


    旋即便是如风一般，直接掠入城门洞，一路往城里疾奔。


    “什么？”


    “那，那丘八刚才喊的什么？我，我大明，在，在辽东有捷报了？”


    “好像是啊。我好像也听到了哇……”


    “这，这真的假的啊，难不成，老天爷开眼，关二爷显灵了，终于有人能治治辽地那帮鞑子了？”


    “沂源军李春来李三爷是谁啊？是哪家将门的子弟吗？以前怎么没听过呢？”


    人群顿时一阵议论纷纷。


    不过，却是并没有多少兴奋，而是都持很谨慎的态度。


    没办法。


    现在这行情，便是平头小老百姓都知道，辽地那边的水太深了，水分又大，在没有切切实实的消息之前，谁自也不会太当真。


    但几个传令兵这一出，究竟还是有些效用力的。


    许多人的目光，不自禁便是看向城中最核心的那个方向，等待着里面的大人们来勘验。


    ……


    传令兵进城后，一路呼喊着，惊的百姓纷纷退避。


    却是很快兵分两路，一路去巍巍紫禁城，给朝廷的大佬们报告。


    另一路则是绕过长安街，直奔西苑。


    不错。


    万历皇爷这尊真神，已经多少年不住紫禁城了，而是一直住在相邻不太远的西苑。


    纵观整个华夏五千年的历史，万历皇爷这尊真神，也是个奇葩中的奇葩。


    但是。


    奇葩归奇葩，万历皇爷掌控这个庞大帝国的手段却绝不弱！


    一句话，巍巍大明，不论是人事权还是财政大权，皆是在这尊真神的掌控之中。


    而今天，万历皇爷同样起的很早，心悸而不宁。


    他一身黑袍，眼皮浮肿，眼睛里布满血丝，正有些木讷又凛冽的看着窗外的楼阁出神。


    “皇爷，这是御厨刚送过来的小米粥，奴婢服侍您喝点吧，您昨晚便没有用膳那……”


    这时，一个清秀的小太监，端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恭敬来到了万历皇爷身后，讨着巧心疼的道。


    受制于最近几年宫内风起云涌的波云诡异，万历皇爷此时已经一个老太监都不信，只用年轻的新人。


    “端下去吧，朕没胃口，等会再说。”


    万历皇爷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继续看向窗外的风景。


    若是换做早几年，面对这种情况，他怕早就杀人了，可他此时究竟已经是垂垂幕已的老人了。


    身体状况又一直不太好。


    有些东西，就算想要爆发，却是也得先忍着。


    毕竟，这个庞大的帝国就算的确是在他的掌控中，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很多东西，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他说了也不一定算的。


    与其败坏自己的威信，又何如闭住嘴巴，谋定而后动？


    “皇爷，这……”


    小太监还要再劝，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凄厉的叫喊声，“报，报，辽东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