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汝南。

  城外齐军大营,灯火通明。

  诸葛亮正与众将庆功。

  他率荆州军溯水北上,会合陈登的淮南军,大破曹魏汝南军区的集团军。

  如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两天就能彻底控制住汝南。

  此地连接着荆州与淮南,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位置。

  “此役,多亏了诸位将士的奋勇拼杀。”

  “亮在此,敬诸位一杯。”

  诸葛亮举起酒盏,向众将士贺功。

  “这全赖使君的指挥,否则我等再是勇猛,在战场上也是无头苍蝇啊。”

  “哈哈哈……”

  众人大笑,每个人的脸上都难掩兴奋之色。

  打了胜仗大家高兴。

  就在这时,忽见夏口的使者满身的风尘闯入帐中。

  “报!夏口急件!”

  使者跪地呈上竹简时,袖口还在滴着江水。

  孔明展信观之,指尖突然一颤:

  “周公瑾殁了?”

  案上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将他的脸色映得忽明忽暗。

  黄忠举着酒樽笑道:

  “周郎既死,江东更无英才。”

  “这岂非好事乎?”

  “我看这是双喜临门呐,当饮一杯。”

  话未说完,又见廖化派来的信使踉跄进帐。

  “使君!”

  “不要急,慢慢说!”

  诸葛亮嘴上安慰着使者不要急,但他自己却不自觉地站起了身。

  “使君!”

  信使将一张染绢呈上,“马参军擅自放行东吴商船三十艘。”

  “什么?”

  诸葛亮身躯微震,慨叹道:

  “荆州危矣!”

  众将皆是不解,纷纷问道:

  “使君何出此言?长江防线烽燧相连,更有子龙将军坐镇。”

  “纵是周公瑾身死,换了个主战派上来,又如何能破我长江防线?”

  “白衣渡江!”

  诸葛亮突然厉声道,面色越来越沉。

  “倘若吕蒙假扮商旅,偷过公安,那么江陵岂不危险?”

  “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江陵是荆州之心,一旦吴人偷过公安,神兵天降至江陵城外。

  其余城池的守军是很难第一时间支援过来的。

  一旦江陵丢失,也就意味着荆州也将丢失。

  到时候莫说诸葛亮,黄忠、霍峻、刘磐等一众荆州将领都难辞其咎。

  “使君,咱们赶快回援荆州吧!”

  “是啊,赶快回援吧!”

  众将纷纷劝谏诸葛亮回去。

  尽管汝南战事已经基本宣告胜利,接下来就是收割果实的时候了。

  但这点胜利果实,是远远不能填补丢荆州的罪过的。

  “汉升。”

  诸葛亮将令箭郑重交到黄忠手中。

  “你率三千轻骑沿沔水疾行,遇城不入,遇寨不攻。”

  “务必要第一时间赶回江陵,抢在吴人到达之前入驻。”

  由于有信息差,诸葛亮这边还不知道吴人已经兵临城下了。

  只能是尽快地赶回去。

  老将军接过令箭时,才发现孔明先生掌心已全是冷汗。

  “喏!!”

  黄忠郑重其事地一拱手,甩身离去。

  正说话间,陈登掀帐而入。

  他腰间玉带还未系好,显是匆忙起身。

  “孔明何事如此焦急?”

  诸葛亮见其来到,乃长长一揖:

  “元龙,荆州恐生变故,亮不得不暂回江陵。”

  “只怕不能支援元龙你对汝南发动最后一次进攻了。”

  诸葛亮带着愧疚的语气向陈登说明此事。

  但事实上,汝南基本已经平定,最后一战就是白捡的功劳。

  诸葛亮现在退出,等于是把此前的战果全部让给了淮南。

  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是陈登及淮南众将得利。

  但从诸葛亮口中说出来,竟好似是他对不起陈登似的。

  这是诸葛亮高情商的一面。

  因为他知道出了这样的纰漏,自己与手下人都是难逃罪责的。

  眼下倒不如卖淮南领袖一个人情。

  如果他不这样做,既保不住自己,也保不住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的手下人。

  “孔明的意思是,东吴那边……?”

  陈登连忙将之扶起,问道。

  “吕蒙白衣渡江,江陵其势甚危。”

  诸葛亮指向案上军报,“汝南战事,只能托付元龙了。”

  陈登眼中精光一闪,当即握住诸葛亮的手,正色说道:

  “孔明放心,登必不负所托!”

  “只是……”忽然压低声音,“那马幼常当真……”

  诸葛亮闭目摇头,再睁眼时已是一片决然:

  “元龙保重,亮就此别过!”

  帐外,荆州军团已整装待发。

  炊烟还未散尽的灶台被匆匆掩埋,刚领到赏银的士兵又披上了战甲。

  费祎正在清点粮车,见诸葛亮出来,急忙禀报:

  “轻装疾行,只带十日干粮。”

  善。

  诸葛亮一颔首,旋即翻身上马,“传令!”

  “昼夜兼程,速回江陵,迟归者斩!”

  ……

  荆州,江陵。

  三万吴军精锐已在城外列阵,云梯、冲车、投石机一字排开,在晨光中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快!立即组织防御!”

  马良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此战于他们而言绝对是凶多吉少。

  吕蒙站在楼船甲板上,独眼微眯望着这座坚城。

  他举起令旗,猛地向下一挥:

  “攻城!”

  随着八十面战鼓同时擂响,吴军如潮水般涌向城墙。

  “放箭!”马良声嘶力竭地喊道。

  箭雨从城头倾泻而下,冲在最前面的吴军士兵顿时倒下一片。

  但后续部队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很快就有云梯架上了城墙。

  “滚木准备!”

  刘循须发皆张,亲自指挥守军将裹满铁钉的巨木推下城墙。

  伴随着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十几名正在攀爬的吴军惨叫着坠落。

  轰!!

  城南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丁奉率领的冲车部队已经撞开了外城门,正在撞击内城门。

  “跟我来!”

  李严拔出佩剑,带着一队精锐冲下城去。

  在狭窄的城门甬道内,双方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

  李严的铠甲上很快就溅满了鲜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城内,百姓们也自发组织起来。

  铁匠铺的老王带着徒弟们将烧红的铁水泼向登城的吴军,惨叫声中,几个火人从城墙上坠落。

  绸缎庄的吴掌柜带着伙计们拆下门板,为守军制作简易盾牌。

  “左翼城墙告急!”有士兵跑来报告。

  马良转头望去,只见韩当已经带着死士登上一段城墙,正在扩大突破口。

  “张将军!”马良急呼。

  张任二话不说,带着亲兵就冲了过去。

  他是从益州的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他心头有着一股强烈的信念。

  那就是活着,必须活下去!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有机会找魏人复仇!

  才能够回到自己的益州家园。

  张任怀中强烈的斗志,手中长枪依然凌厉无比,转眼就挑落三名吴军。

  混战中,他瞥见远处楼船上的吕蒙。

  当下也未多想,立即取过自己的铁胎弓。

  张任匍匐着行进,将弓身抵在城垛缺口,用尽全力拉满。

  喊一声,“着!”

  “嗖——”

  这一箭如流星般划过战场,正中吕蒙右肩。

  箭势之猛,竟将这位东吴都督带得后退三步,撞断了船舷护栏。

  “不好了,都督中箭了!”

  吴军阵中顿时一片混乱,纷纷围了过来,保护吕蒙。

  吕蒙咬牙折断箭杆,却发现箭头已经发黑。

  原来是张任在箭上抹了粪毒。

  此刻城头守军爆发出震天欢呼。李严不知从哪找来一面残破的“汉”字旗,在箭楼上奋力挥舞。

  满城百姓相和而歌,声浪竟压过了战场厮杀。

  吕蒙面色铁青,知道今日难以取胜:

  “鸣金收兵!”

  随着退兵的锣声响起,吴军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

  一匹受伤的战马在血泥中挣扎嘶鸣,拖着流出的肠子想要站起来。

  马良瘫坐在女墙边,这才发现手中的鼓槌早已折断,掌心血肉模糊。

  西沉的落日将城墙上的血迹照得如同燃烧的火焰,也照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

  “我们……守住了……”

  他喃喃道,泪水混着血水流下。

  “万岁!万岁!万岁!”

  很快,城头上爆发出了一阵狂烈的欢呼。

  军士与百姓们打作一团,相互拥抱,喜极而泣。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神情。

  尽管他们并没有真正击退吴军,但今天确实是吴军最有机会夺下江陵,夺下荆州的机会。

  这一切,都多亏了张任那鬼使神差的一箭。

  就在众人都围着张任,为他祝贺,称赞他的勇武之时。

  张任却也只是挠挠头,表示他真的没有想那么多。

  只是看见吕蒙出现,尝试射了一箭。

  他自己也没想到那一箭能将之射中,并重挫吴军士气。

  但不管怎么说,此次江陵保卫战,不及挫败了吴人侵吞荆州的野心。

  也展现了咱江陵人顽强的韧性。

  是值得纪念,值得庆贺的一天!

  ……

  吴军大帐内,血腥味与草药气混杂。

  吕蒙赤着上身趴在榻上,军医正用烧红的匕首剜出肩头腐肉。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却硬是咬着一截木棍不发一声。

  “嘶——”

  当匕首第三次探入伤口时,程普忍不住别过头去。

  帐内诸将只见那箭头带着块黑肉被挑出,落在铜盆里发出“当”的脆响声。

  老军医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颤声说道:

  “禀都督,粪毒已经入肉三分,若再强撑……”

  南方湿气重,古代医疗卫生极差。

  尤其是军中的卫生环境,堪称灾难。

  所以一旦受伤了,是很容易伤口感染,引发病症的。

  历史上很多人都是死于此,就比如前脚刚走的周瑜。

  “住口!”

  吕蒙吐出咬裂的木棍,挣扎着要起身。

  “江陵已是强弩之末,岂可因我一人之故,而废江东大事!”

  话音方落,一阵剧痛袭来,他猛地抓住榻边地图,竟将“江陵”二字扯得粉碎。

  丁奉急忙按住他,劝道:

  “都督!末将愿立军令状,明日必破此城!”

  “您就听军医的话,在帐中休息吧!”

  韩当直接跪地抱拳:

  “某等随孙讨逆起兵时,都督还在读书呢!难道信不过老将?”

  帐外忽传来喧哗。

  原来是潘璋押着个五花大绑的俘虏进来,众将目光纷纷向那俘虏望去。

  潘璋乃解释道:

  “禀都督,抓到个信使!”

  说着抖开染血的绢书,

  “赵云、潘濬已得知消息,正率军回援!”

  吕蒙独眼骤缩,伤口又渗出血来。

  他忽然抓住程普的手:

  “老将军……当年孙将军便是……”

  程普会意,沉声道:

  “明日寅时,老夫亲率死士登城。”

  若午时未克……”

  他解下腰间佩剑横于案上,“便以此剑自刎!”

  诸将纷纷效仿,转眼间案上堆了七把佩剑。

  烛火映着剑刃寒光,竟照得吕蒙面色愈发青白。

  “好……好……”

  吕蒙终于松口,却突然揪住军医衣领。

  “但需将本督大帐移至阵前!若明日城破时我不能亲见……”

  话未说完,一口黑血喷在军医前襟。

  “我……死不瞑目!!!”

  众将大惊。

  老军医趁机将麻沸散灌入吕蒙口中,转头对程普耳语:

  “都督这伤只能静养,一旦动气,伤口迸裂,只恐加剧粪毒。”

  用专业话语说,就是伤口崩了,更容易感染。

  就凭南方这湿气,即便静养都难保说不会感染,何况是军中。

  “知道了!”

  程普轻咽了一口口水,明天极有可能是最后一天。

  是他们吴人最后得到荆州的机会。

  如果打不下来,非但吕蒙的身体熬不住。

  而且赵云、潘濬回援的援军肯定也会赶到。

  到时候,吴人就会被瓮中捉鳖,根本再无取胜之可能!

  寅时三刻,江陵城头飘起了细雪。

  当程普第三次组织冲锋时,发现云梯上的士卒动作越来越慢——

  没有吕蒙压阵,吴军就像丢了魂似的。

  显然,主帅的重伤,对士兵们的士气打击是非常大的。

  “加把劲!待破城后……”

  老将军的激励声,忽然被一阵整齐的呐喊打断。

  只见马良站在箭楼上,指挥着军民们拍盾高歌:

  “白衣渡江想偷鸡——”

  “折了都督烂肩泥——”

  城下吴军一片哗然。

  这俚俗小调用的是江东渔歌的调子,却把吕蒙的计谋唱成了笑话。

  巳时末,吕蒙竟撑着病体来到阵前。

  他肩上裹伤的素帛已染成褐红,每走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血脚印。

  将士们在前线奋战,他实在是静不下心来养病。

  眼见快到正午,却还未传来城破的消息。

  这令吕蒙终于忍不住,主动出帐来,去前线查看战况如何。

  “都督!”

  丁奉见吕蒙至,急忙上前去扶。

  吕蒙却推开他,独眼死死盯着城头。

  那里又传来新的歌谣:

  “李郎妙计传天下——”

  “吕蒙学来像王八——”

  “噗!”

  吕蒙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衣甲。

  他颤抖着指向城墙,喉咙里发出“咯咯”的不明声响。

  “都督!”

  韩当急忙上前,抱起吕蒙时,发现他嘴角还在不断地溢血。

  吴军阵中开始骚动。

  先是后军有人丢下兵器,接着像瘟疫般蔓延到全军。

  不知谁喊了句“都督死了”,三万大军竟如退潮般溃散。

  程普老泪纵横地看着这一幕:

  冲车被遗弃在护城河,云梯歪倒在雪地里,连最精锐的私人部曲都在争相爬上战船。

  暮色降临时,最后一艘吴军战船仓皇离岸。

  船尾的“吕”字旗被胡乱扯下,扔进了滔滔江水。

  而城头的江陵旗帜依然在风雪中猎猎作响,旗面上满是箭孔与血痕。

  建安十五年,十月三十日夜。

  吴军楼船在风雪中顺流东归。

  吕蒙躺在层层锦被中,肩头腐臭已蔓延至胸口,医者跪在一旁默默垂泪。

  “诸将……都过来……”

  吕蒙突然睁眼,独眼中竟回光返照般清亮。

  “此次袭取荆州之败,皆我一人之过。”

  “某出征前曾在吴侯面前立下誓言,今无功而返。”

  “无颜回去见吴侯矣。”

  韩当等将跪地痛哭:

  “都督保重!”

  帐内气氛压抑沉重,而吕蒙脸上此刻却显得异常平静。

  “听着……”

  “吾死后,可将骨灰撒入大江。”

  他颤抖着扯下腰间都督印绶,“吾……不配……归葬吴土……”

  “可令陆伯言代我行都督之职。”

  众人纷纷低头叹息,闻者无不流泪。

  他们不单单是为自己的大都督而哭,也是为这场精心准备了数年的行动以失败告终而哭。

  未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呢?

  吕蒙望着摇晃的舱顶,忽长叹一声:

  “上天不怜我,命短恨偏长。”

  “十年磨剑志,一夜付江潮。”

  吟罢气绝,独眼仍圆睁着望向西方。

  “都督——!”

  满舱将领跪地痛哭。

  就在这时,舱外突然传来刺耳的船板碎裂声。

  韩当掀帘望去,只见风雪中数十艘战船如鬼魅般逼近,当先船头“赵”字大旗猎猎作响。

  “是常山赵子龙!”

  丁奉拔剑出鞘,却见自家船队阵型大乱。

  前军因主帅新丧已无战意,后军又撞上了暗礁群。

  赵云立于船首,银枪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他本可趁乱突击,却见吴军船上白幡飘动,隐约有哭声传来。

  副将急道:“将军,此时不击更待何时?”

  赵云望向西方:

  “眼下当务之急,应当是赶回江陵。”

  “遭此变故,城内必是人心惶惶。”

  “我需率部稳住城中局势才是。”

  “至于吴军……”

  望着吴船将士皆着缟素,显然是死了大将。

  常言道,哀兵必胜。

  赵云为了赶时间,并未带多少军马。

  况水中并非他所长。

  眼下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于是收枪下令:

  “传令,箭矢封锁航道即可,全军继续西进!”

  吴军这边,程普正命人将吕蒙遗体移入内舱。

  丁奉、韩当等将当即也组织人还射回去。

  风雪愈急,两支舰队背向而行。

  吴军舰上白幡渐渐没入黑暗,汉军船头的火把也在江雾中化作点点星火。

  此次遭遇战,两军互有损失。

  但都是无心恋战,点到为止。

  各自朝东西方去了。

  很快,赵云与潘濬的部曲都赶回了江陵。

  江陵城头残雪未消。

  赵云银甲白袍立于城楼,望着城外吴军遗留的营寨废墟,手中长枪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子龙将军!”

  马良拖着伤势登上城楼,官服下隐约可见包扎的绷带。

  “将军再不回来,江陵就要丢了!”

  赵云转身扶住摇摇欲坠的马良:

  “季常力保孤城,实乃大功。”

  “回头齐王必有重赏。”

  他无意间瞥见马良袖口露出的伤痕——那是昼夜擂鼓磨出的血痂。

  潘濬匆匆而来,“城西粮仓遭乱民哄抢!”

  “某去处置。”

  赵云解下佩剑递给马良,“借太守印信一用。”

  赵云率武士赶到,立斩生事者。

  很快便稳住了现场秩序。

  然后颁布新令:

  持械劫掠者,缚于市曹示众。

  老弱妇孺,每日可领救济粥两升。

  战殁者家属,免三年赋税。

  在赵云、潘濬、马良等人的努力下,江陵很快恢复了秩序。

  整体形势也基本上稳住了。

  此次江陵危机,也正式宣告解除。

  过了几日,诸葛亮也回到了江陵。

  江陵刺史府正堂。

  诸葛亮褪去鹤氅,只着素白中衣跪坐案前。

  堂下荆州文武分列两侧,连咳嗽声都刻意压低了。

  “亮,有罪。”

  羽扇轻搁案头的声音惊得众人抬头。

  只见诸葛亮缓缓取下纶巾,露出早生的华发。

  “用马谡而失公安,因此一人之故,而连累荆州文武。。”、

  “此皆亮不纳诸君之言,执意用此子之故也。”

  诸葛亮一边说着,手指划过案上荆州地图,停在那些被圈出来的焚毁的村落上。

  “……三千七百户百姓因此流离,皆亮之过。“

  费祎忍不住开口:

  “使君,这不单是您一人的过错。”

  “都是那吕蒙太过狡诈……”

  “非也。”

  诸葛亮突然拍案,惊得堂外鸦群飞起。

  “亮用马谡,有失察之过。”

  说着,他将荆州印绶取下,放在了案上。

  “亮已经向齐王上表,卸去了荆州牧一职。”

  “我也不配在做这个位置了……”

  “使君!使君!”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纷纷跪下求情。

  “使君,我等愿与你同罪!”

  诸葛亮的职场人缘是相当好的。

  大家也都习惯了与这位亲和温润的领导相处。

  倘若换一个人来,还不知道会是谁。

  所以都希望诸葛亮别走。

  “但在那之前……”

  诸葛亮羽扇轻抬,堂外铁甲声骤起。

  四名虎贲押着个蓬头垢面之人踉跄而入,脚镣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马——谡!”

  张任拍案而起,腰间刀鞘撞得案几晃动。

  那囚犯闻声一颤,抬起污秽的脸。

  正是失踪多日的马参军,只是那身锦袍已破烂如丐衣。

  诸葛亮缓步下阶,靴底踏在青砖上的声音令满堂屏息。

  他停在马谡三步外,“可知亮为何能截住你?”

  不待回答,突然展开手中绢图。

  “你竟沿亮亲手所设的烽燧路线北逃!”

  马谡膝行两步,额头磕出血印:

  “学生糊涂……”

  “糊涂?”

  诸葛亮突然厉喝,惊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他甩出一迭文书。

  “擅改江防十三处!私放敌船三十艘!”

  每说一句,就有一卷竹简砸在马谡面前。

  “这是糊涂?这是叛国!”

  马谡无言以对,只是一味地磕头认错。

  关于历史上的马谡之死,其实有三种说法。

  一种是说马谡被诸葛亮斩首示众。

  一种是说马谡死在了监狱里。

  一种则是马谡逃走了。

  但关键是这三种说法都来源于同一部史书——《三国志》。

  《诸葛亮传》里写的是,“还于汉中,戮谡以谢众。”

  《马谡传》里写的是,“谡下狱物故。”

  《向郎传》里写的是,“谡逃亡,郎知情不举,亮恨之,免官还成都。”

  所以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三种说法都是对的。

  应该是马谡战败了准备逃亡,但是因为当时有汉吴同盟,吴国不想接纳马谡而得罪诸葛亮。

  所以给他遣送回来了。

  回来后,诸葛亮给他治罪,打入狱里处死。

  所以也算诸葛亮杀马谡。

  这样一解释,这段史料才能说得通。

  但不管怎么说,当时的马谡肯定是想润出去赌一把的。

  不论是投曹魏还是投孙吴,都属于叛国。

  而马谡如果选择投曹魏的话,曹丕百分百是要厚待他的。

  因为这将会是蜀汉的奇耻大辱。

  曹丕是不会放过这个恶心蜀汉的机会的。

  诸葛亮变色叱道:

  “汝自幼饱读兵书,熟谙战法。”

  “吾累次丁宁告戒,公安是江陵之本。”

  “汝以全家之命,领此重任。”

  “汝若早听廖化之言,岂有此祸?”

  “今败军折将,苍生受害,皆汝之过也!”

  “若不明正军律,何以服众?”

  “汝今犯法,休得怨吾。”

  “汝死之后,汝之家小,吾按月给与禄粮,汝不必挂心。”

  不论是蜀汉,还是现在的齐汉,都没有屠戮大臣家属的习惯。

  诸葛亮就更不会了。

  言罢,叱左右武士推出去斩首。

  马谡泣拜道:

  “明公视谡犹子,谡视明公犹父,愿深惟殛鲧兴禹之义。”

  “使平生之交不亏于此,谡虽死无恨于黄壤也。”

  说完,朝诸葛亮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马谡这话的意思就是,您对待我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子,我也把您视为自己的父兄一样。

  希望您能深深体察大舜杀了鲧而启用禹的大义,使我们一生的友谊不会因为我的死而消失。

  我马谡虽死,但也在黄泉路上也不会留下任何的遗恨。

  没错,“虽死无恨”这个典故其实就是来源于马谡。

  史书记载叫,“于是十万之众为之垂涕。”

  意思是当时的场面相当感人,蜀军上下都哭了。

  费祎见状,便向诸葛亮求情道:

  “昔楚杀得臣而文公喜。”

  “今天下未定,而戮智谋之臣,岂不可惜乎?”

  孔明流涕而答曰:

  “昔孙武所以能制胜于天下者,用法明也。”

  “今四方分争,兵戈方始,若复废法,何以讨贼耶?”

  “合当斩之。”

  于是,催促武士将马谡拖下去斩首。

  须臾,武士献马谡首级于阶下。

  诸葛亮见马谡首级,大哭不已。

  费祎问道:

  “适才使君已经严明马谡之过,既正军法,使君又为何而哭?”

  诸葛亮垂泪道:

  “吾非为马谡而哭。”

  “吾是想起了齐王巡县荆州时,临行前曾叮嘱于亮,言——”

  “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

  “今果应此言,乃深恨己之不明耳。”

  “追思齐王之言,因此痛哭耳!”

  大小将士闻之,无不叹息流涕。

  马谡也完成了他作为军令状的唯一正版受害者形象。

  很多人都对马谡这个人物感到不能理解。

  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违亮节度,举动失宜。”

  确实,随便换两个普通的将领,都会对诸葛亮的攻守之策奉若神明,严格执行。

  但唯有马谡不会。

  现实中例子其实很多,

  你们眼中的大科学家,那是我爸爸,没什么稀奇的。

  他写书的时候,我还在一旁提建议来着。

  这时候,厂子里没文化的跳槽过来的,老工人王平过来提建议了。

  说你不能这样……

  那科学家马谡就更来气了。

  我三博士学位攥手里了,知道吗?

  你个文盲见二五仔也配给我提建议?

  而当战局急转直下时,马谡的心态就崩了。

  啊……怎么会这样?

  运筹帷幄的时候,谋士们都是气定神闲。

  真当了主将没几个能风采依旧。

  所以为什么说诸葛亮、周瑜这种儒帅很难得呢。

  因为很多谋士,真的就只适合在背后出谋划策。

  真让他上战场单独领兵,他就是做不好。

  当然了,现在的齐汉与历史上的蜀汉是截然不同的。

  蜀汉因为丢失一个街亭,从而失去了最有机会北伐成功的机会。

  而齐汉纵使失去荆州,那他也有着历史上曹魏的地域版图。

  更何况,荆州并未丢失。

  马谡死,于人才济济的齐国而言也可以说是无关痛痒。

  但——

  马谡虽然死不足惜,但他的死,却会在齐国引发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波。

  此时,还在河南做收尾工作的刘备,已经得知了荆州发生的变故。

  而诸葛亮的书信也送到了,其书略曰:

  “臣以弱才,叨窃非据,亲秉旄钺以厉三军。”

  “不能训章明法,临事而惧。”

  “至有公安违命之阙,江陵不戒之失,咎皆在臣授任无方。”

  “臣明不知人,恤事多闇,春秋责帅,臣职是当。”

  “请自贬三等,以督厥咎。”

  刘备放下书信,眉宇间皱成了一个川字。

  张飞此时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还沉浸在大获全胜的喜悦之中。

  见刘备犯愁,便问:

  “打了胜仗,兄长不喜反忧,何也?”

  刘备挥了挥手,示意张飞不要说话。

  张飞看出刘备脸色不对,立马闭上了嘴。

  良久,刘备忽然将信置下,喊道:

  “去!把王景兴,华子鱼叫来。”

  侍从又问,“要不要叫李相爷。”

  “不!别叫李相来。”

  刘备正色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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