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剑一

　　咔咔咔——

　　大树拦腰而断，树冠倒下，砸在了河滩上。

　　吴清婉被大树倒地的巨响惊醒过来，抬眼看去，才发现大树后方的密林，出现了一条两丈长的凹槽，中间沿途树木草全数被搅碎，余下切口光滑如镜面。

　　“这……这怎么可能？”

　　吴清婉缓步走到近前，满眼难以置信——这一剑，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要知道在炼气期，只有到了十一重‘风府’，才能勉强让真气离体。

　　左凌泉即便真有第十重的修为，也最多让真气外显清晰可见而已。

　　先不说真气离体的问题，在吴清婉所见之人中，没有任何一人能出剑这么稳。

　　正常来讲，真气离体便很难掌控，把控力再强，也无法避免出体真气分散流失，而真气分散流失，杀力自然也随之降低。

　　但吴清婉能清晰瞧见，地上被剑气斩出来的木桩、断枝，切口连成一线、光滑如镜面，这说明真气出体后聚集成束，没有一丝一毫分散，直至末端力竭。

　　这是化为人形的妖怪不成？

　　与吴清婉惊为天人相比，左凌泉自己的反应，反而要平静许多。

　　要做到这一步，对修士自身的把控力要求有多高，吴清婉难以想象。

　　年轻人半信半疑，见老陆如此笃定，他也只能顺着话道：

　　打眼看去，男人像是个上了年岁的猎户，不过寻常猎户根本不会来这凶险之地，腰上悬挂的也并非柴刀，而是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剑，没有纹，平平无奇，浑身上下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腰间挂着一块白玉牌子，牌子正面刻着一把剑——插在城头的剑！

　　雨幕之下，男人并未搭理冒冒失失的野兔，背着手走到密林之前，探出干枯手指，抚过树桩上光滑如镜面的切口，又转眼看向身后的地面，那是左凌泉站立的位置，发力时地上踩出了两个脚印，已经积蓄了雨水。

　　“同境一剑破万法，方可称得上‘剑一’。我剑皇城内剑仙如云，自行领悟‘剑一’的天纵奇才也是千年不遇；而且‘剑一’出手必然天地变色，这玩意才砍几棵树，就配称‘剑一’？”

　　“你用不到灵谷的修为，往那边出一剑，若是有这一剑的水平，我把剑送你。”

　　左凌泉这等通神剑技，若是传出去，有多少人眼红不言而喻，恐怕连高高在上的南方九宗，都会起窥伺之心。

　　老陆眼神郑重：

　　“此子恐怕年不过三十，能用出‘剑一’，悟性实属罕见，如果不出意外，日后羽翼丰满，压我剑皇城数百年也不无可能。”

　　左凌泉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把袍子捡起来穿上：

　　吴清婉才想起这个，方才捡到宝的暗自窃喜，在一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皱起眉来：

　　“倒也是哦，光会剑术，炼不出真气也没用，以后总不能随身带着我，打架前先给你传两个时辰真气，这还不如让我直接出手。”

　　“老陆，你是想把此人找出来，传承衣钵？”

　　年轻人见老陆这么说，神色才认真些许，来到近前仔细观摩，点头道：

　　“剑意冲天，方圆数里鸟兽至今不敢啼鸣；观其剑痕，切口光滑如镜，聚力于一点无丝毫分散。虽说修为太低，但这一剑的火候，我一辈子都赶不上，你或许也一样。”

　　左凌泉也疑惑自己为何炼不出真气，不过此时的迷茫，已经比方才消减太多——既然自己身体能承载真气，也能施展所学，就证明自己并非与大道无缘，只是方法没找对罢了。以后只需要继续练自己的剑，说不定哪天茅塞顿开，就什么都通了。

　　修行中人，炼气法决是往体内积攒真气、稳固经脉，而武技、术法、符箓、炼丹等等，则是使用体内真气的法门。

　　老陆斜了年轻人一眼：“九盟八尊主、中洲十剑皇，有谁生下来就能气动九霄？我辈剑客，都是从砍木桩爬起来的；这一剑虽说修为太低，但其火候，同境内无人能敌，只需百年磨砺，成为一方尊主也不无可能，我练了一辈子剑，不会看岔。”

　　“踩死再多襁褓中的天才，也改变不了身为弱者的事实；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只能挥剑向更强者。你这种想法，是心术不正，心不正则道不坚，一辈子都别想有大建树。”

　　我的天啦！

　　野兔原地滚了一圈爬起来，抬眼看去，才发现两根木柱是人的腿，吓得一蹦三尺高，迅速钻进了密林里。

　　她师父岳平阳，修为已至灵谷六重，在大丹朝乃至周边地区，都是当之无愧第一人，已经掌握了‘剑气成罡’‘真气化形’等通天手段，但出体真气也没有稳到这种程度，总是会流失一些。

　　“这里可是南方九宗的地盘，若老陆你此言当真，百年之后，九宗之中冒出个用剑比我剑皇城厉害的，我们岂不是成了笑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东方亮起晨光，鸡冠岭附近的山野寂寂无声，原本在此落脚的栖凰谷弟子已经折返，而在溪涧旁的孤男寡女，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一片被摧残殆尽的密林留在原地。

　　“你方才这一剑，是谁教你的？”

　　溪涧上方的百丈高空，差不多打扮的年轻人，侧坐在一柄长剑之上，手里拎着个黄色酒葫芦，略显无聊地瞧着周边山野。

　　左凌泉对自己剑很有信心，他若是有修为傍身，本就该展现出这样的杀力！

　　出完剑后，左凌泉身上流淌的真气，也消散殆尽，骨头都轻了几两，甚至有些疲惫。他挽了个剑把长剑归鞘，转眼看向旁边张着小嘴的吴清婉，展颜一笑：

　　“吴前辈，我这一剑如何？”

　　山林寂寂，好似只有一个人，但声音传出，才让人惊觉，上方还有一人。

　　老陆听见这话，眉头一皱，眼中带着不屑：

　　被称为老陆的老人，看起来有些古板，目光集中在毁坏的密林间，沙哑道：

　　“好像是有点火候，这是什么剑法？”

　　“吴前辈，咱们回栖凰谷吧，这些事慢慢来。”

　　“年纪轻轻便领悟‘剑一’，当我师父还差不多，我教不了。找出来，只是怕名剑蒙尘罢了。”

　　“剑一！”

　　年轻人微微点头，看向周边山野：“这地方虽偏远，但外面人可不少，我瞧山边上那小门派都有几千号人，你一个不知底细的仙门老祖，贸然跑过去问，我估计会先把人家吓死。而且惊露台若是知晓，我们在他家后园，光明正大挖苗子，也伤感情不是。”

　　吴清婉也知道急不得，回头看了眼被破坏的密林，眼中仍有惊叹之色，驻足片刻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

　　春雨细密绵长，一旦落下，便好像永远不停歇。

　　“叽——”

　　吴清婉眼中满是不解，抬手在左凌泉胳膊上捏了捏：

　　“老陆，你别开玩笑，一剑出去就砍了几棵树罢了，也当得起你这般称赞？”

　　年轻人呵呵笑了下：“开个玩笑罢了，灵谷境不到的小娃娃，让我出剑我都嫌脸红。那你说怎么办？”

　　剑客佩剑，如同发妻，哪有送人的道理。

　　河滩上，身材中等的男人安静站立。

　　左凌泉并非不懂江湖险恶的雏儿，瞧见吴清婉神色郑重地叮嘱，他略显无奈的道：

　　“我身上半点真气没有，以后想显摆也显摆不出来，怎么让人眼红？”

　　年轻人表情一凝，一副‘你逗我’的模样：

　　吴清婉有些不信，但看左凌泉的表情也不似在骗人。她虽然不明白左凌泉如何悟出来的这一剑，但知晓这一剑的分量。

　　老陆抬起手来，指向旁边的密林：

　　自己练的？

　　“老陆，看出什么没有？”

　　“你这一剑，可万万莫要在外人面前施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在修行一道也适用，那些个‘世外高人’，想抢走你的剑法再弄死你，可不是一般的简单。”

　　“怎么会呢？你方才明明能承受第十重的修为，证明‘神道穴’已经稳固，能用出此剑，更证明从里到外都没问题，怎么可能炼不出真气？只要炼出真气，我可以肯定，你能直接入炼气第十重，凭借十七岁入第十重的天赋，当南方九宗内门弟子的轻而易举。”

　　老陆沉思片刻：“此地位于荒山南侧，太过偏远，我也得顺路去惊露台，发觉周边安静得有些诡异，才找到这处剑痕。这种荒芜之地，如果任其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很可能荒废天赋或者早夭。”

　　修行一道，说到底还是强者为尊的莽荒之地，弱便是原罪，吴清婉深知这个道理。她严肃开口道：

　　“不是和吴前辈说过吗，我从小就练剑，每天一千剑，练了十四年，说起来也就会这一下。”

　　分辨这些法门是否优劣的方法，最简单的就是看对自身真气的利用效率。十成真气施展出来，只有一成起实际作用，不用想都知道是废物；而左凌泉这剑技，真气出体无丝毫分散，便相当于十成真气施展出来，发挥了十成效果，速度更是夸张，在同境界中基本真无敌，用上乘武技形容都偏低。

　　溪水安静流淌，随着天色亮起，一只野兔从洞口探出头来，谨慎左右观望许久，才快步跑过小溪，路过密林时停下脚步，有些奇怪地打量，似乎是在好奇，这片树林是被什么摧残成了这样。

　　在没看到这一剑之前，她都不相信世间有修士能做到这种程度，更何况是没修炼过的寻常人了。

　　但让野兔没想到的是，方才还毫无阻碍的河滩上，不知何时多了两根木桩，使得它一头撞在了上面，摔了个跟头。

　　如何？

　　年轻人叹了口气：“也行，真把人领回来，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天才，值得老陆你这般夸赞，竟然连我都抛下不管了。”

　　上乘的武技、术法，往往比立宗之本的炼气法决还珍贵——炼气慢点无所谓，修行中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用来御敌的武技、术法，则是性命攸关的东西，搏杀之时谁强一分就是生死之差。

　　一只不通灵性的野兔，自然弄不懂缘由，看了片刻后，继续朝前跑去。

　　男人身着灰衣、头戴斗笠，背负双手，可见背后披散下来的长发，头发呈白之色，恐怕上了年纪。

　　“那怎么办，找出来宰了以绝后患？”

　　年轻人听见这话，御剑缓缓降下，停在老陆身侧，扫了眼密林间十丈左右的凹槽，嗤笑道：

　　吴清婉眸子在发光，她回过神来，围着左凌泉转了几圈，如同看着一方无暇美玉，又惊又疑的道：

　　“低调些即可。以脚印大小深浅来看，此人当是男子；观其杀力，至少炼气八重；残留真气，五行属木。满足这三点的人，在这小地方应当很好找。你先去惊露台，我多留两天，找到人再过去。”

　　话落，年轻人御剑凌空，眨眼已至天际。

　　老陆扫了眼周边，转身朝栖凰谷方向徒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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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不是白胡子老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