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朕，生来便注定孤独
他沉吟良久，最终轻叹一声，：“回禀陛下，此问无人能解答。”
韩川眸光一闪，故作不解地皱眉：“哦？先生此言何意？难道……包括三宫太后在内，也无人能教朕如何做个好皇帝吗？”
他这话问得天真无邪，却又字字珠玑，在空气中激荡起无形的波澜。
他知道，这书房内外，不知藏了多少双三宫太后的耳目。
这话，既是在试探孙敬的立场，也是说给那些明里暗里的潜伏者听的。
孙敬垂下眼帘，眼中情绪复杂。
他听懂了韩川话中深意，也感受到了那份无声的压迫。
他知道，此时此刻，他的一言一行，都可能决定自己的未来，甚至性命。
但他没有退缩。
“回陛下。”孙敬的声音比方才更轻，却也更加清晰有力：“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帝王之道，在于顺应天时，因地制宜，更在于……亲身躬行，心系天下。”
他顿了顿，抬眸直视韩川，目光如炬：“旁人皆可为陛下指路，可那条路，终究是旁人的路。唯有陛下亲自走出一条通天大道，方能成就真正的明君。”
韩川闻言，心脏猛地一跳。
他明白了。
孙敬这话，看似是在强调为君之道全凭个人，实则是在告诉他——这大梁天下，真正的掌舵者，只能是他韩川自己！
其他人都不过是辅佐者，绝不能成为真正的决策者。
韩川微垂眼睑，指尖轻触着桌沿的雕花：“先生方才所言极是，为君者，当躬身力行，心系天下。”
“可这天下，如此之大，这帝王之术，又何其深奥。”
他轻轻一叹，眼底蒙上一层水光，“朕年幼登基，先帝驾崩过早，未能亲承教诲，也无长兄手足可为指引，那些曾在这书房内，指点江山，拨弄乾坤的先皇们，如今都已作古……”
孙敬的心脏骤然一紧。
他看着少年皇帝眼底流淌出的那份真挚的哀伤，一时竟有些恍惚。
方才还锋芒暗藏的君王，此刻竟如寻常孩童般，流露出对亲情的渴望与对未知前路的茫然。
这番话，句句都敲在他心上。
他猛地想起先帝临终前的嘱托，以及大梁历代明君。
这幼帝，分明是在借先祖之名，唤醒臣子们心中的忠君爱国之情！
他更是在无声地宣示，他韩川虽年幼，却懂得明君之道，懂得体恤民情，更懂得，这皇位不是他定能坐稳。
那些藏在暗处的观望者，此刻听来，又将作何感想？
韩川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书房内外的几处隐蔽角落，唇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他清楚，孙敬听懂了，那些躲在阴影里的耳目，也一定听懂了。
那些自诩为先帝忠臣，或是心怀社稷的保皇派，听到这番“帝星陨落，幼主孤苦”的肺腑之言，恐怕也会心生恻隐，甚至……生出辅佐明君的冲动。
他收回目光，凝望着窗外那一片灰蒙蒙的天空，“旁人可以为朕指路，可那路，终究是自己的。”
“可朕如今才十岁，父皇已逝，兄长们也各有其志……朕注定，要在这深宫中，孤身一人，去摸索那条通天大道。”
他顿了顿，带着超越年龄的果决：“但朕会努力，努力成为一个……不让先祖蒙羞，不负天下百姓的……好皇帝！”
话音未落，韩川猛地起身，朝着殿外大步走去。
他的动作迅疾而突然，孙敬甚至来不及反应。
殿内外的宫人、太监们更是一惊，忙不迭地低头回避。
韩川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几张面孔上浮现出的震惊、错愕与一点不易察觉的狂喜。
他的心头涌过一阵快意，成了！
他们听到了，而且，有所反应了！
就在韩川踏出殿门的瞬间，一股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猛然扑面而来。
天色不知何时变得阴沉，铅灰色的乌云压得很低。
雪花越下越大，转眼间已是鹅毛般大小，天地间一片苍茫。
然而，韩川却没有丝毫要退回殿内的意思。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殿前，任由风雪打湿衣襟，那小小的身影在漫天风雪中显得格外单薄。
殿外等候的宫人、太监们面面相觑，脸上尽是茫然与无措。
更有几个年迈的内侍，望着韩川那弱小的背影，眼中竟生出莫名的惧意。
内廷总管赵德眼神复杂，这小皇帝，哪里是什么纯真感怀？
分明是借着这天地异象，继续卖弄他的“悲情”！
他快步上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厚重的黑色大氅，带着隐约的叹息，小心翼翼地披在了韩川的身上。
“陛下，风雪甚急，龙体要紧……”
韩川没有回头，任由风雪将他的脸颊染上一层冰冷的潮红。
“赵总管不必担心，朕想……再站一会儿。”
赵德心中一颤。
他猜不透这小皇帝的心思，却又隐隐觉得，眼前的少年，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
“朕，生来便注定孤独。”
韩川的声音被风雪吹散，“朕的帝王之路，注定无人可依，无人可傍……”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穿透漫天飞雪，落在了孙敬那张同样被风雪染白的面庞上，“可即便如此，朕也绝不会退缩！”
“朕会用这双眼，亲眼去看这天下苍生；会用这双手，亲手去开辟大梁的盛世。”
“朕要让天下人知道，即便没有先皇们的耳提面命，即便没有长辈的扶持，朕，韩川，一样能成为一代明君！”
雪势愈发猛烈，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少年皇帝单薄的身影，却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挺拔。
四周的宫人、太监、侍卫们，无一人敢言语，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他们的眼中，有敬畏，有不解，有担忧，更有……那被悄然点燃的希望火苗。
不知过了多久，韩川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他脸上那层刻意的哀伤与坚毅，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悄然散去，只留下眼底深处那份清明与计算。
韩川轻轻挥了挥手，“回……诰天殿。”
轿撵很快备好，韩川径自登上，轿帘落下，将他瘦小的身影彻底遮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