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大厦与乌云

　　面壁计划听证会终于结束了。

　　649号议案获得全票通过并即刻生效，危机纪元205年5月16日面壁计划终止，至此，存续两个世纪之久的面壁者消失了。

　　但罗辑并不开心。

　　史强看到了表情跟死了妈一样的罗辑，把嘴边的话又咽进了肚子里。

　　听证会结束之后，罗辑婉拒了联席会议主席后续关于太阳系智慧生命联合会议的见证人邀请，他执意返回地球。”

　　尽管已经失去了面壁者的身份，但罗辑第二修仙者的身份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少特权，亚洲舰队给罗辑安排了一艘恒星级战舰送行。

　　在乘坐“罗清号”恒星级战舰返回地球的途中，罗辑一言不发，始终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史强几次试图找他都碰了一鼻子灰。（注：修复完成的罗清号战舰已经脱离备战一线，成为后勤运输舰。）

　　“又犯什么病呢?”史强很不理解。

　　直到一周后，“罗清号”停泊在近地轨道太空船坞，乘坐太空电梯返回地球的时候，罗辑的脸色才逐渐缓和了一些。

　　大地，草原，蓝天，以及那鳞次栉比的地表城市群。

　　熟悉的地球，给人无限安全感的地球。

　　“罗老弟，你现在的表情，跟那个脑科学家一模一样，怎么着，你也被人破壁了?”

　　“和破壁没关系，大史，我现在脑子很乱，我现在很恐惧未来……真的，这种恐惧，你可能无法理解。”

　　“屁大点事。”

　　“大史，你的无畏来源于无知。”

　　“你这句话我搁另一个人身上也听过。”

　　“谁?”

　　“王府井天主教堂门口哭鼻子的小可爱蛋。”

　　“唉……你还是不懂，大史。”

　　罗辑已经完全不关心希恩斯，也不关心那个在王府井马路牙子上哭着的小可爱蛋是谁，他甚至对太阳系舰队内部正在发生的暗流涌动毫无兴趣，他满脑子都是一个问题。

　　187J3X1怎么会被摧毁呢……

　　他虽然才醒了一个多月，但已经理清过去两百年的历史了，知道了关于排险者的事情。

　　真理祭坛是人类历史上一次划时代的大事，以爱因斯坦环赤道粒子加速器为代价获取的超级青草，直接逆转了正在发生的大低谷，为人类在公元2100年到公元2200年这100年的时间内的技术爆发打下了坚实的物质生态基础。

　　甚至现在连月球生态区，火星乌托邦平原，金星殖民地，水星空泡，木卫三、木卫二太空港都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青草。

　　这些青草虽然不参与光合作用和呼吸作用，也不能产生氧气，但仅仅是鲜美多汁和皮实耐活这一点就足以改变人类的历史进程了。

　　这种美好的，充满生机的，给无数生命带来活路的的超级青草，就是排险者文明的代言词。

　　自从排险者文明举着保护宇宙的旗帜出现后，人类自己的的宇宙社会学就已经笃定：宇宙中存在着高等文明建立的秩序体系，宇宙是一个充满道德和文明的世界。

　　该理论以排险者文明为现实证据，成为了学术界认可的主流理论。

　　该理论被称为【宇宙道德论】

　　三体文明与吞食文明的侵略性，则主要是因为自身文明的缺陷所导致的，并不能说明宇宙的大背景是黑暗的。

　　毕竟，一个不侵略就只能等死，一个不吞食就只能饿死。

　　老实讲，人类理解他们两个。

　　假设太阳氦闪，人类被迫开着水星跑路，而四光年之外的半人马座α星系是个天堂，那么人类也一定会选择为生存而战，哪怕目的地有着善良的三体人，人类也会毫不犹豫的占领目的行星，并把善良的三体人撵出自己的新家。

　　如果路上如果行星发动机能源不够了，旁边有可以补充资源的小行星，哪怕上面也有原生生命，人类也会毫不犹豫的一把抓住，倾刻炼化。

　　求活嘛，大家都没错。

　　菜是原罪。

　　而现在，人类显然是最强的，那么有原罪的就是恐龙和三体人。

　　这也是宇宙道德论的核心理念：【非生存危机下，无利益驱使的文明在发展到高级道德阶段时，不会主动对低级文明进行打击，甚至会对低级文明进行一定程度的保护和帮助。】

　　人类了解的文明不止排险者，三体，吞食三家。

　　对其他文明的研究，反而又论证了【宇宙道德论】的正确，使得这个理论在今天愈发坚不可摧，愈发具有权威性。

　　波江文明就不用说了，波江女孩至今还活跃在人类的世界中。要知道这个文明在灭亡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将所有遭遇的危险信息编撰到波江晶体中，并用最后的力量将其掷向地球。其目的仅仅是希望下一个文明幸存，避开吞食危害。

　　我死可以，但你得活着。

　　对于人类来讲，穷傻小子人类刚刚走出地球，因三体危机第一次见识到宇宙的险恶时，一个素昧谋面的女孩拼死从十多光年外的遥远距离飞来，其目的，仅仅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这对于当时的人类的震撼不可谓不大。

　　波江文明就是人类文明的挚爱白月光，还是死去的白月光，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波江文明对于人类的意义。

　　人类甚至都为如何“复活”波江文明衍生出了一个理论派系，在人类社会中也有相当的波江粉在为波江文明摇旗呐喊，吞食帝国正式投降的那一天，人类更是将吞食帝国的无条件投降书交给了波江女孩。

　　哪怕波江女孩连一个生命体都不是。

　　甚至在太阳系舰队的历次联席会中，都偶尔有人将复兴波江星，复活波江文明作为太阳系舰队未来的千年计划之一。

　　除了波江文明之外，大环上的几个作为恐龙饲养文明的一些文明族群也是一样。

　　抛弃那些几乎没有沟通能力和智商的外星族群，以光语者文明和白鱼族群为例，也同样佐证了【宇宙道德论】的正确。

　　光语者文明所在的光语星，虽然存在不同颜色的发光噗叽引发的战争，但噗叽内部战争只限于地表，事实上光语者文明从未入侵过任何一个文明，当然也不排除发光噗叽们根本没本事飞到太空的原因。

　　至于白语族群所在的白矮星，除了吃吃吃也想不到其它的，连同族相斗都甚少发生。

　　而给【宇宙道德论】完成封顶工作的，恰恰是吞食文明本身！

　　以人类自身为参考系来看，吞食帝国已经是人类文明的劲敌，要不是有无敌的修仙者托底，人类想要干掉巨环那一定会费很大的功夫，两败俱伤是大概率事件。

　　而吞食帝国放在宇宙的背景下应该不算太强，人类在合并了吞食帝国的长达6500万年的流浪资料之后，人类也推断出宇宙中文明密度十分夸张的事实。

　　然而这样的文明密集度，并没有影响吞食帝国6500万年的星际流浪。

　　这期间吞食帝国一定被技术更强的高级文明发现过。毕竟，在吞食帝国的历史资料中，这个古老帝国是有欺软怕硬的行为的，几乎不会去尝试招惹吞食大规模进入宇宙的文明。

　　要不是实在饿的没招了，也不是非得吞地球。

　　而且吞食皇帝在被善清杀死之前，已经有了和人类谈判意思，只去吞食一些不重要的土、木卫星，只是还没来得及给人类说……

　　对于人类的吞食帝国研究史专家来讲，吞食帝国在被更高级文明发现的情况下，依旧没有遭到高级文明打击，甚至吞食帝国在普通文明的眼中应该是处于“邪恶”阵营，却依旧没有吃到来自高级文明的星际打击。

　　这简直为【宇宙道德论】封上了最后一块瓦。

　　宇宙是有道德的。

　　至此，宇宙道德论的社会学大厦已经建成。

　　只剩下两朵小小的乌云飘荡在这座大厦的上空。

　　其中一朵乌云是人类注意到，在吞食流浪史中，有多位高级文明个体造访大环，尽管记载只留存了只言片语，都是几千万年前的事情了，但还是让流浪史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另一朵乌云是：在世界反ETO战争末尾，据突破了思想钢印束缚的内线反应：智子放弃了即将被消灭的胡亥所属的ETO。被抛弃的胡亥为了联系上伟大的主，癫狂状态下的他启用了一座秦始皇时代莫名制造并封存的大功率雷达，试图效仿叶文洁通过太阳来与三体世界交流，发送自己的“遗言”。

　　结果是，智子主动在当时的人类联军总指挥和各大国元首中打印出了一行关键信息，主动暴露了ETO地下总部的精确位置，成功吸引了心急的俄罗斯释放了一枚名为“终焉”的恒星型氢弹，完全摧毁了胡氏ETO的地下宫殿，思想钢印设施也好，大功率地下雷达也罢，均毁灭于氢弹之下。

　　而人类，至今也不知道三体人主动暴露ETO总部位置的原因是什么。

　　…

　　从两个世纪的历史中眼见宇宙社会学大厦建成的罗辑，又见识到了人类舰队的强大力量之后，自然也放弃了心中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几乎遗忘了咒语的存在。

　　但主席那句187J3X1被毁灭的事情立刻警醒了他。

　　罗辑回到地球的第一件事就是调集了有关187J3X1恒星的所有资料。

　　面对史强的关心，罗辑打了个马虎眼糊弄了过去，他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一个人在网页中搜索着什么。

　　有趣的是，罗辑渐渐了解到，187J3X1被摧毁的信息曾经被隐瞒篡改过。

　　根据公开的互联网资料，篡改这份信息的正是那个人畜无害的量子女孩，小苔藓。

　　哈勃三号望远镜相比于林格斐兹罗望远镜是相对落后的太空望远镜系统，后者正在观察三体舰队。人类的注意力也时刻放在林格斐兹罗望远镜上。

　　因此，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的哈勃三号望远镜，其发现成果也给了MOSS进行篡改的机会。

　　187J3X1被摧毁的信息也因此被隐瞒。

　　直到MOSS被量子化的面壁者逮捕并关进量子监狱后，危机纪元83年，被释放诚信的小苔藓才公开了篡改前的事实和所有篡改记录。

　　人类由此通过哈勃三号望远镜首先注意到了187J3X1被摧毁的全过程。

　　危机纪元80年左右，在观察中，那颗G型主序星仍然保持着稳定的橙黄色光芒，还有四颗行星微弱的引力透镜效应，这是一颗拥有四行星的单恒星系。

　　随后模糊的镜头中传来了一个针尖大小的光点，光点出现在恒星圆面左侧边缘。瞬时亮度大约是整颗恒星的千分之一，随后这颗被科学家称之为“光粒”的物体击中了187J3X1恒星。

　　光粒的速度极快，几乎以近似光速的速度进行运动，它在穿过恒星外围气层时，其尾迹被人类观测设备捕捉到。光粒的运动轨迹是一条直线，在进入187J3X1恒星气态层时，在身后留下一道短暂的尾迹，随后没入了整颗恒星。

　　有观察学学者是这么描述的：被高速压缩的气层物质激起的尾迹应该是深蓝色，随着光粒深入气层，周围的日冕物质被卷入，逐渐膨胀成淡紫色的扇形——就像一颗被按进水里的子弹，身后拖曳着不断扩散的气泡。

　　后续的数据计算也证实了这一点，在光粒最后的加速阶段，光粒质量已经在相对论的加持下放大到187J3X1恒星的八分之一——相当于把一颗小型恒星压缩成针尖大小，再以0.9倍光速掷出。

　　在撞击瞬间，187J3X1光球层的等离子体来不及反应，就被光粒携带的动能碾成夸克-胶子等离子体，顺着粒子的运动方向形成一道贯穿恒星的通道。

　　随后，巨大的动能瞬间摧毁了该恒星。

　　在哈勃三号的观察中，从187J3X1在极短时间内，完成了从红到白再蓝的激波转变。被抛出的物质在高速运动中与周围气体碰撞，激发出强烈的可见光辐射，让整个187J3X1看起来像一柄燃烧的巨剑。

　　一柄，50光年之外的巨剑。

　　恒星内部物质从被击出的巨大裂孔喷涌而出，形成烈焰喷泉。随后，187J3X1的四颗行星也在爆炸中被汽化，187J3X1恒星系就此毁灭。

　　由于当时的人类，刚刚经历了大低谷和真理祭坛，以及未来关于三体舰队的威胁，因此在各种火爆的事件中，187J3X1恒星系被摧毁并没有带来世界性的新闻，而是被当成一种未知的偶然事件而被忽视。

　　直到危机纪元后期，人类才开始重新重视187J3X1的前因后果，但这势必无法得到任何结论，有聪明人将187J3X1被摧毁的事件和罗辑的咒语联系到了一起，但这很快得到了驳斥。

　　原因很简单。

　　187J3X1恒星系是50光年之外的恒星，而危机纪元80年哈勃三号观察到187J3X1被摧毁，则意味着187J3X1毁灭于50年之前。

　　也就是说，187J3X1早在危机纪元30年就遭遇了攻击。

　　而这个时间，距离罗辑所发出的咒语也不过才20多年。依据有质量的物体不可以超光速的狭义相对论可以得出，罗辑的咒语不可能在短短20年的时间就能导致187J3X1受到光粒打击。

　　基于这种坚实的物理定律，整个科学界都将187J3X1的遭遇视为一场不为人类所知的意外，没有将187J3X1被摧毁与罗辑的咒语继续联系在一起，也因此并没有唤醒这位面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