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十粒星火（3k）

　　【自然选择号】呼叫【亚洲舰队】

　　约追击舰队启航六分钟后。

　　一束跨越1500万公里的电磁波信号，从自然选择号上发出，并被太阳系舰队所接收。

　　…

　　【亚洲舰队】：“亚洲舰队已收到你的呼叫，请报告你舰情况。”

　　【自然选择号】：“我是执行舰长章北海，要直接同亚洲舰队司令官对话。”

　　【语音通讯已建立。】

　　亚洲舰队司令：“我就在这。”

　　章北海：“我对自然选择、万户、无限边疆、星尘、列克星敦、南极洲、爱因斯坦、雾角、亚里士多德、希腊等十艘战舰脱离航行负完全责任。”

　　亚洲舰队司令：“这锅太大了些。”

　　章北海：“他们确实是受我蛊惑。”

　　亚洲舰队司令：“很棒，这就是‘我们’军队的号召力吗？”

　　亚洲舰队司令将“我们”这两个字咬的极重。

　　章北海：“……”

　　【自然选择号】中断通讯。

　　7s后，通讯恢复。

　　章北海：“首长，这和身份没有关系，我想您应该能理解我的所作所为。”

　　亚洲舰队司令：“我不理解，也不想同你通话，东方延绪舰长呢，我要同她通话。”

　　章北海：“很抱歉，她暂时无法与你通话。”

　　亚洲舰队司令：“有无人员伤亡。”

　　章北海：“七人轻微伤，无重伤亡。”

　　亚洲舰队司令：“其他叛逃的战舰呢?”

　　章北海：“我不清楚，首长，我尚未与他们建立沟通，但我想您或许用错了词汇，他们不是叛逃战舰。”

　　亚洲舰队司令：“不是叛逃，那是什么，组团旅游吗?哪怕是旅游，也不用向四面八方的飞吧。”

　　章北海：“首长，您很幽默。但我重申，逃亡是事实，但这不是背叛，四面八方飞只是为了尽可能的增强生存率。”

　　亚洲舰队司令：“很好，增强生存率，你是觉得三体人派出的探测器可以轻易毁灭太阳系舰队吗？”

　　章北海：“我并没有这么说。”

　　亚洲舰队司令：“章北海，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丁仪博士已经开始了对早期捕获的那枚探测器进行研究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在不破坏内部构造的情况下撬开它的外壳，他的外壳不过是某种特殊的轻壳材料而已，且里面并没有装载反物质，不具备大规模杀伤性。”

　　章北海：“我知道了。”

　　亚洲舰队司令：“所以你还是坚持逃亡?”

　　章北海：“是的。”

　　亚洲舰队司令：“罗清飞去找你们了。”

　　章北海心里一咯噔。

　　亚洲舰队司令：“吓唬你的，他至今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章北海：“……”

　　章北海：“首长，无论面壁者罗清的态度如何，我都必须这么做，我承认他对人类的贡献不可磨灭，但我始终认为，将一切的希望压在一个人身上是不合理的，哪怕此人看起来很强大。”

　　亚洲舰队司令：“存在即合理，况且人类也没有把希望全部压在他的身上，太阳系舰队就是人类自己发展出的力量。”

　　章北海：“但事实就是如此，一位强有力的英雄在带领人类向前发展，但如果这位英雄消失了呢?我不希望一切如同空中楼阁一般土崩瓦解。”

　　亚洲舰队司令：“太阳系舰队不是空中楼阁，它是战胜了吞食帝国的强大武装力量，拥有超过三体舰队的航行速度，而且我们的科学家们正在加快研制反物质武器技术和应用四维空间技术。在技术上，人类将超越三体人。”

　　章北海：“是的，我也始终相信人类的技术将超过三体人，但不是现在。”

　　亚洲舰队司令：“为什么?”

　　章北海：“智子的封锁解除太晚了，如果智子早五十年消失，我都会放弃逃亡行为。”

　　亚洲舰队司令：“我们还有两百年的时间，北海，你或许可以回来，我不会追究过你的责任，我答应过常伟思首长，我会照顾你的。”

　　章北海：“抱歉。”

　　亚洲舰队司令：“我说服不了你，会有人能说服你的，有人会与你通话。”

　　【新的通讯语音已接入】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章召华：“北海啊……”

　　章北海震惊：“爸?！”

　　章召华：“信号不太好，咱爷俩隔了1500万公里，哦不，1600万公里了，延迟有点严重，就不打视频了。”

　　章北海：“爸……您还活着?”

　　章召华：“多稀奇呀，我天天跟着电视里的罗清练长寿拳，偶尔去面壁者大院附近吸收新鲜空气，活得久不是应该的吗?你上级后来派人找到我，希望我冬眠，这是国家的要求，我也不好意思拒绝，这不，糊里糊涂到这了。”

　　章北海冷静了下来：“爸，你是来劝阻我的吗？”

　　章召华看了看一屋子的联合政府高级官员，以及那些木星大官的全息投影，给了众人一个放心的笑容

　　章召华：“我劝阻你干什么，我就是说，你要是真想好了往前走，那就不管要发生什么，都要坚持往前走，莫回头哦。”

　　房间内，官员们胜券在握的微笑表情瞬间就凝滞了。

　　通讯的另一端显然产生了一些骚乱，片刻后，通讯权回到了亚洲舰队司令的手里。

　　亚洲舰队司令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无奈：“看来这是一步臭棋，我已经强调你的思想很可能受到了老一辈的干扰，可惜那些自作聪明的政府官员们不这么想，现在好了，你的意志更加坚定了。”

　　章北海也冷静了下来：“首长，我的意志不受我父亲的影响，我坚信这是正确的一步。”

　　亚洲舰队司令：“你的思想确实比思想钢印还要顽固，你觉得，谁会论证你的正确?”

　　章北海：“历史。”

　　亚洲舰队司令：“北海，人民史观不是这么用的。”

　　章北海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同为政工干部出身，他不太可能通过辩经来说服这位历经了两百年风雨的老司令，他现在怀疑这位老司令不光认识常伟思首长，甚至也认识自己的父亲。自己父亲的冬眠，说不定就与这位首长脱不了干系。

　　章北海：“首长，这不只是我个人的看法。”

　　亚洲舰队司令：“你是想说‘未来史学派’和‘罗清学派’的理论对吧?”

　　罗清学派与未来史学派是危机纪元前期到大低谷时期的两个社会问题研究流派，其中，罗清学派与那些在太平洋演习之后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狂热信仰组织不同。

　　罗清学派致力于理性、客观、事实的评价并论证罗清出现对于人类文明的正／负面影响，以及他的存在对人类文明潜移默化的蝴蝶效应，乃至对于罗清一切行为的功／过评价。

　　大低谷之后，由于罗清与排险者的对峙、对已故科学家的灵魂复活等手段已经远超人类想象，最后一批坚持客观评价罗清的人们也选择沉默，不再发言。

　　罗清学派最终沦为了类似拜罗清教的罗清崇拜组织，十年后，罗清学派也随之宣布灭亡。

　　在早期，未来史学派与罗清学派拥有着共通性，有些人既是未来史学派的成员，也是罗清学派的成员，比如东方延绪的先祖东方明溪，就是罗清学派的主要参与者之一。

　　章北海也是基于东方明溪，获知了这一组织的存在。

　　面对亚洲舰队司令的质问，章北海没有否认：“是的，首长，早在两百年前，未来史学派与罗清学派就已经得出了类似的结论，未来史学派认为，人类文明将在修仙者罗清的引导下朝着他所认为正确的方向发展。但这种发展是脆弱的，一旦离开面壁者罗清，人类文明非常容易坠回原形。人类文明是一辆向前行驶的火车，其向前发展应该基于内驱力的驱动，而不是被神仙所拽着狂奔。人类文明拥有了先进的技术、强强健的体魄、高尚的道德，但是没有与之匹配的思想水平，这是十分危险的。两大学派均始终认为：人类应当做好面壁者罗清不存在的境地。至少应该保留一份备份和火种，以备不时之需。”

　　亚洲舰队司令：“有理有据，你说服我了，能说说你的必败思想来源吗？”

　　章北海：“我说了，智子解除封锁的时间太短了，只有五年，然而仅仅是五年的时间，太阳系舰队就已经有了战胜五年前太阳系舰队的把握，您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章北海：“三体第一舰队是在我们冷战时期启航的，也就是叶文洁第一次通过太阳发出信号的四年后，也就是说三体第一舰队在完全不知道太阳系位置，只有一个大体的方向时就已经决定了此次远征。而彼时的人类刚刚完成第一次载人登月，这其中的技术水平差以百年计。”

　　章北海：“而现在，距离冷战时期的两百五十年过去了，其中200年的时间，人类都在智子的技术封锁之下停滞不前，那么三体文明的技术水平也理应超过人类至少300年，而在这期间，他们甚至出现了一次思想启蒙和技术爆炸，并启航了第二舰队。我看不见这300年的技术水平被短时间抹平的希望。我说了，在做出任何重大决策之前，我都会预设面壁者罗清不存在的情景。因此在以上的前提中，我确立了人类必败的思想。”

　　亚洲舰队司令：“哪怕如你所说，太阳系舰队与三体舰队仍然有着300年的技术差距，但我们还有200年不是吗？”

　　章北海：“没有200年了，从第二舰队制造完成开始，就已经没有200年了，我们甚至至今没有发现第二舰队的位置。”

　　亚洲舰队司令：“章北海，我不得不告诉你，面壁者罗清在前不久的大环望远镜上，就发现了距离三体星系0.2光年的三体第二舰队，他们非但没有向地球飞行，甚至还停泊在了原地。”

　　章北海：“这没区别，都一样，而且望远镜观察的是四年前的画面，它就是已经起航了，我们也看不见。”

　　亚洲舰队司令陷入沉默。

　　亚洲舰队司令想到了许多，其中包括第二舰队、上帝舰队、难民舰队、以及更多的三体探测器的消息。他又想到了那至今失去了总计的九枚探测器，忽然觉得章北海的行为也可以理解了，对方虽然不知道这些情报，但却先情报一步做出了他认为的正确选择。

　　这份远虑意识，或许真的会促成这粒草原上的星火。

　　亚洲舰队司令：“追击舰队已经启航，祝你好运。”

　　章北海：“好的，感谢您并没有启动木星轨道防御，如果‘自然选择’号有幸成功离开太阳系，我想我会再一次对您发起通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