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晨跑」

    真澄读小学的时候，收养过一只流浪猫。


    说是收养，其实只是他单方面投喂。父亲不准他在家里养宠物，他就用纸箱和毯子在附近公园搭了一个猫窝，收容那只流浪猫。


    那是一只黑猫，体型瘦削而优美，就像一团凝而不散的乌云，来无影去无踪，只在真澄固定喂食的时候出现。


    它是只很有警惕心的野猫，会对人类的好意保持距离。真澄花了很长时间才让它放下戒心，那只猫会在餍足后朝他露出柔软的肚皮。


    不知道从哪天起，它突然消失。


    对于年幼的真澄而言，这是他第一次经历离别。


    他一开始感到背叛。自己明明这么照顾它，跟它这么要好，彼此也有着默契，为什么就那样消失不见？


    这份心情很快又转变成担心，猜想它是不是遭遇了某种不幸，人类或者同类的恶意，意外的交通事故。


    长大一些后，真澄听人提到“猫在感到自己死期将至时，会默默从主人身边离开。”


    生物学的观点好像是说，猫是一种特别敏感，防备心理特别强的动物。在猫的遗传意识中，当感觉到虚弱无力，无法应对危险后，便会寻找一个认为安全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真澄已经记不清那只猫是否有过临死前的征兆了，或许事实根本不是这样，不过如此，他还是愿意相信这个解释。


    和凛音在街角与名为“小玉”的三花猫玩耍，不知为何勾起了这些回忆。


    接下来在回店里的路上，真澄和凛音没有任何交谈。


    一路无言，回到繁星。


    回忆着一整天的对话，以及最后少女那句意义不明的“谢谢”，真澄认为今天和神代的相处还算融洽，已经没有初见时的火药味了。


    毕竟是同事，而且同住一个屋檐下，如果一直都是剑拔弩张的气氛，肯定会很煎熬。


    不过那句谢谢指的是什么呢？逗猫的秘诀？还是陪她去商店街采购。


    最可能的应该是关于咖啡店的整修方案吧。


    但愿会顺利。


    “……”


    一不留神就在浴缸里泡久了，脑袋有点晕乎乎的，真澄从水中站起身，一边放空热水，一边清洗浴缸。


    泡在浴缸里多舒服，清洗浴缸就有多痛苦。


    清洁完毕，真澄伸展腰身，旋即拿起浴巾擦拭身体。


    捋着刘海擦干水分时，感觉头发有点长了，很难打理。真澄估摸着月底该去一次理发店了。


    用吹风机烘干头发，他换上衣服走出浴室，直接回到房间。


    时间大概是九点半，还很早，不过倒在床上就有困意了。


    真澄阖上眼睛，浅浅的呼吸。白天发生的事在脑海里仿佛一连串胶片画格般放映，不知为何，都是些细枝末节的画面。


    从医院附近停车场出来的时候，擦肩而过一位手拿花束的女性，大概视拎着水果的凛音和真澄为同类，稍微点头打招呼，真澄以为不是对自己，所以没有及时回应。


    午饭在自动贩卖机买的炒面面包，红姜好咸，面包有点过于扎实了，早知道就和神代她一样买蜜瓜包了。


    书店货架上，因为无厘头的书名多看了两眼的轻小说；晚上散步时，看到垃圾桶上有没系紧的垃圾袋引来乌鸦。


    生活片段拼凑而成的映画飞速流逝，在片尾，蓦地看到了神代凛音的身影。


    看到了神代凛音在自行车经过时，拉扯他手臂的侧脸。


    看到了神代凛音在路灯下，朝着三花猫学猫叫的背影。


    这算什么？


    真澄睁开眼，透过窗帘的月光让他看到天花板。


    神代凛音的身影好像映在玻璃反照里，犹如穿花蝴蝶般朝他翩飞。


    真澄确信自己没有萌生多余的感情，也许是因为骤然改变的新生活，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


    重新闭上双眼。


    收拾好心情，他放空大脑，沉沉睡去。


    ◇


    第二天真澄醒的很早，从被窝露出的脸颊接触到房间内的冰凉空气，他眼眸半睁，看向手机屏幕。


    6点22分，4月20日，星期五。


    虽然定休日结束了，但从今天开始的一周都将是装修日，依然不用工作，可以赖床到工人上门。


    不过真澄是那种不论如何，一旦醒来就很难再入睡的人，因此他不再留恋床榻，掀开被子换好衣服。


    走到盥洗室照镜子，今天的气色比昨天好了不少。


    身体也因为睡饱而充满活力。


    为了充分利用这份精力，真澄决定从今天开始坚持晨跑。


    就定一个……10公里的目标！


    从一堆杂物间找出高中时代的运动服，虽然五年过去了，但还算妥帖合身，就是已经成年了还穿着这身未免有点怪。


    不过就先凑合吧。


    真澄拉上红色运动服外套的拉链，做了一些简单的热身动作。


    早晨的冰凉空气自领口渗入，抚过肌肤。


    清晨的街上没什么人，真澄觉得早上的气氛像是凝滞了，静谧得好像可以听见海潮声，直到他经过附近的小公园，看到几个遛狗的老人，才觉得冷清的空气开始流动起来。


    路过公交车站，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已经三三两两站在月台上，耷拉着头。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在心里默默地想，生活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跑了大概二十分钟左右，真澄从身体深处感觉到热量，外套里面的T恤因汗湿紧贴着肌肤，大腿沉重，小腿紧绷，不停打着哆嗦。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肺泡膨胀着，榨干内部的氧分，呼吸因此变得痛苦起来。


    不行了。身体好热，喉咙好干。


    真澄猛烈喘息，因汗流不止而拉开外套拉链。剧烈运动后不能马上停下来休息，就扶着腰改为慢走。


    沿着平缓的坡路到了海边，一望无际的濑户内海，被晨光照射后，呈现出宛如波子汽水般的色彩。


    停在自动贩卖机前，真澄凝视着和宣传语一起并排陈列着的新品果汁和蔬菜汁。


    虽然很好奇味道，但运动后还是先补充水分和电解质比较好。


    普通地买了一瓶宝矿力，真澄拧开瓶盖喝水，渴求水分的身体逐渐被水分渗透。从嘴角溢出的水流淌过胸口，与汗水一起濡湿，想着万一会感冒，他又把拉链拉上了。


    坐在长椅上休息，真澄卷起裤腿，轻轻按揉自己的小腿肚。


    有点高估自己的实力了，把10公里下调到5公里吧，毕竟来日方长。


    手里的宝矿力矿泉水瓶被体温握热，已经变得温温的了。


    休息得差不多后，他又重新走到了自动贩卖机前，投下一枚百円硬币，“咔嗒——”，纸盒装的蔬菜汁落到取物口。


    到底还是很在意这款饮料的味道。


    “噗——”


    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好悬没吐出去。


    真澄发誓再也不对新品饮料产生好奇心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7点10分，该回店里吃早餐了，慢跑回去的话还要半小时左右。


    两手握着变轻的水瓶和蔬菜汁，真澄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