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三章 【笑有出头天】
海潮拍打着古老城堡的地基，已经浸蚀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岩层，在海浪的冲击下，发出了犹如器乐般的轰鸣声。
二月的温斯特，坚冰还没褪去，但海浪已经带有春天的热意，在大海之中肆意翻腾。
山德罗站在窗边，静静地听着这种春天将来的动静。
他喜爱这种动静。
又或者说，他热爱大海。
可惜有些人再也听不到这春天的声音了。
克雷。
欧内斯特·克雷恩格。
老实说，山德罗已经有些记不清自己到底已经认识他多少年了。
三十年，还是二十八年？
当初见面的时候，他就是个热心肠的汉子，永远都是一副在大笑的模样。
好像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
同时他也是个不安分的人，他不想在旧有的姓氏家族里泥泞不前，哪怕他最好的朋友是一个家族的继承人。
他不屑于蹭着这些陈旧的关系获得什么，男人就该用自己的拳头打出一切。
这是他当年自信的话语。
所以他握住了山德罗伸出的手。
他们也确实做到了。
他们拥有了很多东西，家族，姓氏，权势，力量。
当年的汉子用拳头获得了一切。
然后他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难题。
是朋友，情义，还是更强的权势，更强的力量。
在那个阿尔贝托被袭杀的夜晚，山德罗也曾和克雷有过一段对话。
“山德罗，我恳求你出手庇护波莱塔家族。”
“你知道我不能这么做，这不符合家族利益。”
“就当是我求你，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求过你。”
“用什么求？你当年救我的那一次吗？”
在很多年前，山德罗第一次踏上温斯特的海岸的时候，他身无分文，还疾病缠身，差点死在黑泥里。
是克雷伸出了他的手。
克雷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山德罗却说：“你知道对我来说，情义这种东西是最不值钱的，但你的情义除外，所以不要动不动就拿那份情义说事，因为除了那份情义，我们之间便什么都不剩下了，这次我不收了。”
那次山德罗帮了克雷。
但这一次，这一次不一样。
还是在这间可以听到春天律动的海潮声的书房里。
山德罗看着克雷，伸出了手。
一如当年，他邀请克雷一起创建一个新的家族，新的未来。
但是这一次，克雷没有去接这只手。
他只是笑着说：“山德罗，那份情义，我想你收下吧，我要去救文森。”
山德罗却没有收回那只手，他说：“克雷，你为波莱塔家族做的事情够多了，你不欠他们了，你要想清楚自己的位置，你是孔蒂家的二当家，你要以家族为重。”
“所以我自愿放弃我在孔蒂家的一切，我退出家族，从今天开始，我和孔蒂家没有任何关系，我也回去告诉每一个人，你不用担心有人说闲话。”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克雷歪了歪头，像是在说，不然呢？
“如果我说，你留下来，很快，我们就会得到更多，不止是温斯特，不止是孔蒂家，那是你难以想象的东西，你要做的就是不要管……”
“山德罗，山德罗。”克雷打断了山德罗的话。
“你误会了，其实你一直误会我了，还记不记得很多年前我跟你说的，我压根就不在乎什么家族，权力，我做这一切只是想向那些看不起我的人证明，没有他们，我欧内斯特·克雷恩格一样可以做到，如果可能的话，我压根不想做什么黑手党，我更想去西部做一个牛仔，每天快意恩仇，喝酒泡妞，和人赌轮盘，不是死在对决里，就是死在某个女人的床上，这才是我想过的人生……”
说到这里，克雷像是有点累了，重新坐到了山德罗的面前。
他掏出了一根烟点上了，深深吸了一口。
“其实我很早就累了，要不是你，山德罗，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想看你一个人扛下所有事，我早就一走了之了。”
“你现在也可以。”山德罗还是没有放下他的手。
“阿尔贝托也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兄弟，我答应过他，要照顾他的孩子，我走不了。”
克雷将那根烟放在了山德罗的手指上。
“就这样吧，山德罗，告诉我一切。”
他已经起身。
山德罗终于收回了他的手，他已经很多年不抽烟了，但他吸了一口那支烟。
“你会死的，克雷。”
“我本来就准备去死。”克雷还是笑着。
“波莱塔家族的那个孩子也会死，你做这一切毫无意义。”山德罗又深吸了一口，烟雾已经遮盖了他的脸。
克雷却笑得更灿烂了：“山德罗，还记得当年我对你说的吗？”
“我是一个无名小卒，你也是一个无名小卒，但是如果我们两个加起来都做不到，整个温斯特也就没人能做到了。”（注1）
“这句话放到现在也是一样，我相信伊森，相信他能做到。”
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书房的门开了又关。
山德罗将烟放在手上，任由它烧到最后。
最后，他看到的，还是克雷的笑。
一如当年。
伊森现在看到的也是克雷的笑。
哪怕是在棺材里，他已经死了。
他身上有密密麻麻的伤痕，皮肤都几乎都灼烧了一遍，他脸上的笑容却还是挂着。
他就像是在用这种笑告诉伊森。
看到了吧，我说过一定会把文森找回来的，现在确实找到了吧？
哪怕是死。
伊森已经完整检查过克雷的尸体了，就如同是影子所说的，那是一个难以直视的人，刺目的可怕。
克雷就是被那如同小型太阳般的光给彻底烧灼的。
至此没有疑惑了。
文森确实就在卡萨尔的手里。
克雷用生命换来了情报。
同时，也是山德罗的致命一击。
你要如何做抉择呢？
伊森。
山德罗望着春潮初现的海面，轻轻敲了敲玻璃的窗户。
你真的能做到吗？
伊森亲自替克雷换上了一身最合身，最体面的衣服，一个扣子一个扣子帮他系上。
笑吧，克雷。
我会帮你证明笑有出头天的道理。
注1：此句融自九把刀《猎命师传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