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荣华富贵俱尘消

　　地球，欧亚大陆东方，中古时代。

　　有一人，乃黄帝第八代孙，传言近千岁，但色如童子。一生之中，丧四十九妻，失五十四子，传言他能耐极大，步行可日过五百里，能终岁不食，亦能一日九食，人谓之彭祖。

　　这一日，春光明媚，暖风微醺，天光大好。

　　活了千岁的彭祖正在村子里慢慢走着，他大袖飘飘，高冠银髯，童颜鹤发，端是个不世出的美男子。

　　他身边陪着的是他的第五十位娇妻，膝边环绕蹦跳着两幼儿，一家人正准备去村外踏青。

　　彭祖脸上笑眯眯，优哉游哉，美极了。

　　到了村口渡桥上，他就见到河边蹲着两个少年，手上正洗着什么东西。

　　两个少年长得都是眉清目秀，眼神灵动，一看就是个聪明人儿，两人的衣着很怪，一个通身白衣，不带一点杂色，另一个则是一身黑衣，同样无有他色。

　　更奇特的是，两少年手中所洗的东西黑乎乎地，将附近的清澈河水也沾染地黑漆漆一片。

　　彭祖的娇妻眼尖，拍手讥笑：“你们两个小子发傻了吧，哪有拿黑炭在河里洗的道理，这哪能洗干净呢？”

　　白衣少年不以为意，头也不抬：“不洗过怎么知道，炭洗干净了才能卖个好价钱哩。”

　　彭祖在一边听了，忍不住抚须大笑。

　　黑衣少年抬头问：“长者见识广博，不知为何发笑？”

　　彭祖脸有得色，倚靠卖老：“想我彭祖活了八百八十多年，什么事没见过？就没见过黑炭洗白的事，你们这两小儿真是异想天开，莫洗了，还是快快回家去吧。”

　　这话一出，两少年同时抬头，脸上都带着诡异的笑。

　　白衣少年：“老人家能超越生死常理，存世近千岁，这可比我这洗炭之事更稀奇。”

　　黑衣少年：“彭祖，你既然亲口交待了，那就跟我们走吧。”

　　“走？去哪？”彭祖微愕。

　　“阴曹地府！”两少年同时大喝。

　　与此同时，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就乌云漫天，变得一片晦暗，更有不知从何处刮来的一处黑风，卷着沙土往渡桥上狂啸而来，就如一条狂怒黄龙。

　　彭祖脸色顿时大变，一脸的懊悔之色：“哎呀，真是一时疏忽！”

　　虽然心有悔意，但他却并不惊慌，轻轻抬起一手，手心一道清光亮起，轻而易举地就将冲到近前的黑风挡在了桥外，将他自己和身边的妻子儿女都护住了。

　　“哼，就凭你们这两个无常小鬼，就想踢我出局？看我的手段：乾坤印！”

　　彭祖大袖一挥，清光顿时大亮，化作一枚四方琉璃章，章上四个面对应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分刻着四象神兽，缓缓往地上砸去。

　　每砸下一分，黑风便被削弱一分，天地便晴朗一分，任凭黑白两少年如何努力都无法挽回局面。

　　乾坤印，一印定乾坤！

　　眼看黑风就要消散，有急促的声音从风中传出来：“这厮手段厉害！娇娘，还不快帮忙？！”

　　“娇娘？”这念头在彭祖一闪而过，这不是自己身边妻子的闺名吗，外人怎么会知道？

　　念头未落，彭祖就看到身边的妻子走上前，凑到他耳边，笑眯眯地道：“我们一起生活了好几年了，儿子都我给你生了两个。这么些年，我也已经查到你的真名。你叫孙然，住在大华夏55区第一层，对吧？你若不束手就擒，小心真身被灭！”

　　彭祖，不，孙然讶然望着自己的妻子，见对方脸露得意之色，笑吟吟地望着他，心中顿时大悔。

　　他记起来了，这是新婚夜他对娇娘扯的一个半真半假的谎，没想到就被她顺着线索找到了他的现实身份，真是……唉～

　　夜路走多终遇鬼，他并不恨这个叫“娇娘”的维序者，只怪自己不够小心。

　　于是，清光消去，乾坤印散，孙然放弃了所有抵抗。

　　黑风没了抵挡，一卷而过，云消风逝后，彭祖已经软倒在地，没了气息，黑白少年也了无踪影，桥上只余两个被吓呆的小孩，一个面色冷漠的女人。

　　这一幕被村人看人去，被传为生死轮回之事，全当那黑白少年为无常之鬼。

　　世人叹曰：彭祖活了八百八，不能对妻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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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地一声，一间狭窄阴暗的小屋内，一个年轻人从思感躺椅上坐了起来，一脸地苦笑。

　　年轻人脸色略显苍白，久未锻炼的身体显得有些单薄，他眼珠转了转，看向前方全息光屏的左上角。

　　智脑立刻捕捉他的目光，将左上角的一封闪着急促红光的电子邮件拉到了屏幕中央，放大，柔和清晰的电子合成音响了起来。

　　“邮件来自虚拟世界管理总部，上面列举了您在虚拟世界《地球》中犯下的各项罪名和相应惩罚。”

　　年轻人抬手揉了揉额头，显得十分头痛。

　　智脑立刻反应道：“主人，您这个动作是不是为了说明您此刻正处于身体不适状态，以博取同情的手段来减轻惩罚吗？”

　　年轻人苦笑：“减轻惩罚？先别提这个，你快念，我听着呢。”

　　他在《地球》这款超大型虚拟实境游戏中活了八百多年，脑子都活糊涂了，连真实和虚拟的区分都忘了，以至于今天这样明显的陷阱都没看出来，一脚就踩了进去。

　　最糟糕的是，他自己还留下了明确的口供，证据确凿，无论他怎么辩解申述都没用了。

　　这一回，他是彻底栽了。

　　智脑很尽责，用柔和的声音念出了残酷的惩罚。

　　“孙然，男，年二十四，无业，居住于地球大华夏55区第一层。

　　罪名一：严重破坏游戏平衡。

　　在《地球》中，其缴纳费用总计为1000信用点，购买8年寿命，但其利用游戏漏洞，超额消费872.325年，按照信用点通用计算协议，地球运营商向孙然索赔928650000信用点。”

　　孙然刚听完第一条，看着索赔款后面那一串零，顿时全身无力，就像被抽干了一样。

　　通用计算协议中，消费游戏寿命所需的信用点的计算方式并不是线性的，而是指数增长的。

　　八年才一千信用点，但要以平民之身活上七十年，那就需要十万以上的信用点，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所以在《地球》中，有“人生七十古来稀”的说法。

　　但他却足足活了八百多年，加上游戏赔款，累计之下，就成了九亿这么一个天文数字。

　　这可是九亿多信用点，都快顶的上55区一个月的贸易总额了，而他孙然一年的补贴福利才两千信用点而已，这叫人怎么还啊？

　　正当孙然浑身无力，满额冷汗的时候，智脑无情念出了罪名二。

　　“罪名二：虚拟强奸。

　　孙然非法消费872年期间，有四十九妻，都属于非法结合。四十九位女士中，除三位女士放弃维权外，另四十六人都选择起诉。根据每一位女士受害程度，索赔金额不等，总共为8648586信用点。”

　　又是狠狠地一刀，当年闺中情话浓，此时翻脸无情义，伤心啊。

　　孙然在躺椅上哼哼几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债多不压身，经历过九亿信用点的打击，这八百多万不算啥。还能咋地，大不了拿他这一副残躯去抵债。

　　“能告诉我，是哪几个没起诉吗？”孙然无力地问，他有些好奇。

　　“因为保密协议的存在，未经事主同意，无法提供对方身份。”

　　“哦……”孙然长叹一声，老怀甚慰，到底还留了三个有情人，他没算白活。

　　智脑补上了最后一刀：“主人，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主人了。您负债累累，在可期望的未来里面无法偿还超过1%的赔款。太阳系联邦政府已经停止您的所有福利供应。若想恢复，除非您参加工作。参加工作后，所得的酬劳，除了保障最低生存需求外，其余都将全部用于偿还欠款。从现在开始，您的一举一动都将受到中央智脑的监控。”

　　这意味着孙然在五十五区第一层的安逸生活从此结束了。

　　如果他不尽快找个有收入的工作，要么饿死，要么被联邦政府强制驱逐出安逸的内太阳系，到外太阳系，比如木卫二那个冰球中去探索未知世界，属于生死由命的那种。

　　但是，现在在地球找工作何其之难，竞争之激烈达到难以想象的程度，他估计真要去木卫二了。

　　至于最后一条，孙然虽然不怕，但也非常头疼。

　　中央智脑是全球人工智能系统的核心，功能异常强劲，被它重点监视着，那他在虚拟世界中的任何行动都会多出十几倍的风险。

　　这也是孙然在虚拟世界呼风唤雨，但却不敢挪动现实世界一分一毫信用点的原因。

　　这是一条被重点监控的高压线，风险实在太大，一个弄不好，被中央智脑发现，惩罚就是直接抹杀肉体。就算把钱弄来也是黑钱，他又没有专业洗钱渠道，一用就会被发现，只能放在那发霉。当然，只要孙然肯做，以他的头脑，这一切都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他这人还有一些不知道从哪里继承来的道德底线，或者说清高，不屑于赚这种没良心钱。

　　房间里一阵沉默，许久，孙然叹道：“那你走好。”

　　话音刚落，他身前的全息光屏熄灭，思感躺椅的能源指示灯也缓缓黯淡下去。

　　孙然爬起身，想开灯，原本的声感灯也没了反应，到了只有一平米大小的洗手间，手放在水龙头下，也没水出来，去食物传送口看了看，上面的食物选择面板也是灰暗的，一点也没反应。

　　断电，断水，断食，生活回到了原始社会。

　　怀着最后的希望，孙然查看了下自己的电子钱包，一阵哀叹，里面只剩下二十个信用点，省一点的话，大概能活五天，但五天后呢？

　　孙然叹了口气，这回真的玩大了，在《地球》玩了八百多年，把自己后半辈子给玩进深渊了。

　　此时只有两条路可走了，第一找工作；第二，放弃这身体，在别人眼中，第二条和自杀没任何区别。

　　“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先找工作试一试。如果实在不行，再走第二天吧。”虽然这身体残破，但到底用了这么多年了，不到万不得已，孙然不想放弃来着。

　　他挪到房门口，看着门把上积累的灰尘，苦笑一声，游戏里八百多年，一天对应一年，现实里也过去了快三年时间了。

　　三年来，他一天只退出一次以解决生理问题，其余时间都在虚拟世界。

　　打开门，人造阳光射了进来，有些刺目，孙然抬手遮住眼睛。

　　为最大化利用地球空间，地球的城市总共有三层，这里是第一层，也是最底层，是建在地下的，相当于古时候的贫民窟。

　　贫民窟里没有蓝天白云，也没有任何绿色植物，在空间利用最大化思想的指导下，这里完全就是一片钢铁丛林。

　　住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一些拿着政府补贴混吃等死的家伙，孙然就是其中一员。

　　孙然本身并不想混吃等死，而是因为他有基因缺陷导致的先天性α型心脏病，心脏非常脆弱，没法参加任何工作。

　　这是基因缺陷，是能修复的，但所需要的信用点却是一笔天价，他支付不起，所以他这辈子就只能混日子到死了。

　　他现在所谓的找工作，也只是尽尽人事而已。

　　等他的眼睛适应过来的时候，一辆自动驾驶的悬浮车已经停在了他的家门口。

　　“为您服务，先生。”悬浮车的门无声滑开。

　　悬浮车属于公共交通系统，无论在第一层的贫民窟还是第三层的天顶区，都是免费提供服务。

　　孙然进车，摸了摸肚子，有点饿，他有气无力地道：“给我一份食物。最便宜的那个。”

　　“一个信用点，先生。”一袋如粘稠地和鼻涕一样地营养液滑到了孙然手中，同时扣去了他钱包里的一个信用点。

　　政府补贴一年两千信用点，是真正的维生补贴，光吃这种最便宜的食物，就能耗去一半多，要是想吃好点，那一年就没任何余钱了。

　　孙然吸了几口后，就捏着鼻子，一口气将这恶心东西灌进了肚子。

　　吃完了，他泪流满面啊。

　　在地球中，他每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都是纯天然的好东西，和这恶心食物相比，真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啊。

　　更悲剧的是，为了生存，在可预见的未来，他每天每顿都必须吃这鬼东西，想想就悲催。

　　填饱了肚子，孙然有了些精神，说道：“带我去找工作吧。”

　　悬浮车的智脑连着55区的智脑，自然能明白孙然的意思，“嗖”地一下加速，汇入了如密集的悬浮车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