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谈一笔生意（上）

　　孙然一个人走出了秩序魔方，到了草地上，脑中稍一存想，眼前景象便缓缓淡去，退出了虚拟空间，回到了冰冷的贫民窟。

　　从思感长椅上坐起身，孙然长吁了口气。

　　他这一辈子，在现实世界的年纪只不过二十四年，但在虚拟世界地球，却已经活了不下万年时间。

　　十年前，第一个虚拟游戏地球开放，运营商的游戏管理者们在一无所有的虚拟地球世界开天辟地，世界完成的瞬间，早就窥伺在侧的他在第一时间就进入了地球。

　　一开始，地球中玩家极少，服务器负载极低，所以游戏中的时间流速非常快，现实一分钟，里面就是一年，然后玩家渐多，时间流速进一步减缓，一直到他作为彭祖这一世出生时的尧舜时代，已经是一日对应一年了。

　　这些时间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地球内，看着地球这个虚拟世界从稚嫩到成熟，这过程中他还出了很大一份力。

　　活了这么久，轮回了十几世，该经历的他都已经经历了。

　　上至煌煌紫霄宫的无上道君，下至河边茅草庐的钓鱼老叟，他都扮演过，经历过他们的生活。

　　所以，孙然才会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可能再有精彩。等等，不对，事情不是这样的！

　　孙然忽然惊醒：“我在虚拟世界里活得再风光，再精彩，仍旧都是虚幻之物，最终都只是一堆数据。在现实世界中，我依旧一事无成。但现在不同了，我已经有了健康的身体，我也得到了合法的维序身份。难道我堂堂道君，就不能在现实世界里凭借正当手段走到顶峰吗？”

　　孙然望向自己所在的客厅。

　　刚才他只是粗粗看了眼，第一印象只觉得挺干净的。

　　现在仔细观察，他发现这个客厅不仅十分狭窄，里面虽然打理地十分整洁，但摆设却十分简陋，只有一桌二椅，其他地方都是空荡荡的。

　　房里唯一的桌子上摆着一张老旧的全息相框，里面是一副普通的风景画，画里有白云，有蓝天，有美丽的大房子，还有开阔的草地，草地上有几个孩童在玩耍，宁静和谐。

　　这不是第一层平民窟的景象，第一层里只有污浊的空气，灰暗的钢铁，狭窄的街区。

　　这也不是第二层中产阶层所在的花园区，据孙然所知，那里的所有景色都是模拟出来的，虽然漂亮，但总归还是人造，难逃那丝斧凿的烟火气。

　　这幅风景，只属于人类社会最顶层—天顶区。

　　天顶区的所有景色都是原生态，那是普通人心目中的天堂。

　　蓝欣把这相册摆在这里，只是一个念想，每一个普通人都有这种心愿，但很少有人真正将之当成终身奋斗目标，因为天顶区实在太高太远了。

　　不知为何，孙然的目光竟再无法离开这张相框。

　　蓝欣这个女人，曾经在地球和他朝夕相处，一起生活了近十三年，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最初的简陋家业，虽荆钗布裙却无怨无悔。

　　在孙然眼里，她就是他妻子。

　　地球中，他最终有了尊崇的地位，有了足够的财富，能让她过上优渥生活之时，她却已经因为游戏时间结束，离开了地球。

　　三十万信用点，蓝欣已经是倾囊而出了，孙然已经看过家中的信用点余额，只剩下32个信用点。

　　她能毫不犹豫地拿出来，甚至连份书面协议都没有，就给他换了心脏，这份恩情非常重，无以为报。

　　无论是游戏还是现实，他孙然都欠这个女人，很多，很多。

　　但是，在游戏里，他能拥有尊崇的地位，在这冰冷的现实世界，他能干什么呢？

　　帮助蓝欣实现梦想，让她住进天顶区？

　　天顶区是富豪聚所，太阳系联邦人口总数近三百亿，住在天顶区不到一千万人。

　　想要住在天顶区，并且住的舒服，没有几十亿信用点的身家，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他能做到吗？

　　孙然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思虑良久，才缓缓站起身，走到卧室门口，轻轻在控制面板按了几下，输入了密码，卧室门无声滑开。

　　蓝欣以为这密码天衣无缝，但对孙然来说，虚拟世界就是他的天下，只要让他连接上去，得到这种安全级别不高的密码就跟玩似的。

　　卧室里，蓝欣静静地躺在盛满透明维生液体的营养槽里，缓缓呼吸着，身上不着寸缕。

　　孙然微笑，身材和记忆中一样好，他静静地看着，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

　　他心中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情欲，都是数十年的老夫妻了，对彼此的身体都熟悉的很，没有任何神秘感，孙然站在这，是为了看清自己的心意。

　　时间流逝，孙然脸色越来越温柔，心中最后一丝迷惘也消散了。

　　是的，这个女人，值得他为之奋斗。

　　他要做的就是让她进入天顶区生活，去尽情享受蓝天，白云，阳光。

　　心意已定，孙然悄悄离去，无声地关上卧室门，坐回了思感长椅，输入巨龙时代的地址，联系上舒尔大老板，通报了维序者身份之后，他就缓缓合上脑波栅格，开始进入游戏。

　　熟悉的恍惚感再一次袭来，全身的知觉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这是正常现象，孙然无数次进入过虚拟世界，熟悉至极，是以心情毫无波动。

　　不过这一回却偏偏出了意外，本来只会出现一瞬的空白竟然迟迟不消去，一直停滞着，时间已经超过了一秒。

　　孙然立刻知道不好，一般的意外故障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他这种超级高手身上，这必定是有人侵入了他的数据链结。

　　谁这么厉害，竟然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办到这一点？

　　高手！这绝对的高手！孙然惊而不乱，火速退出虚拟世界。

　　他意念运行速度在一瞬间就达到极致，一边后退，一边扫除自己在虚拟世界里留下的些微痕迹，就如惊鸿一般，只给人留下匆匆一瞥，便要消失在天际。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影从空白世界走出来，一出来就喊道：“孙然，别费劲了。我知道是你。”

　　孙然大惊，冷汗冒了一头，对手竟然悄无声息地把他的老底给抄了，一开口就喊出他的真名！

　　他在虚拟世界纵横万年，一向小心谨慎，在虚拟世界中也极少与人争锋，就算不得不动手，也从未有过败迹，向来都是一招制敌，今天竟然还没交手就败了。

　　这个可怕的大高手是从哪冒出来的，实力竟然如此恐怖！

　　既然被喊破了真名，那就代表他彻底输了，退出虚拟世界已经毫无意义，孙然只能停下来，准备看看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

　　人影很快清晰起来，是一个穿着黑色笔挺西装的年轻男性，这人面容十分完美，但眼神却并不怎么灵动，看起来就像是个虚拟人一样。

　　“你是？”孙然眯眼。

　　这家伙谁呀，在虚拟世界还罩个虚拟人的壳子，太谨慎了吧，连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也不留给别人推敲推敲，这叫别人怎么活呀。

　　“我是地球中央智脑，对于你这种超危险人物，我必须监控你的一举一动。”黑衣人语出惊人：“要不是我，你刚才搞的那份协议也不可能通过。”

　　孙然无语，心中同时一松，还以为有什么可怕高手呢，原来是这家伙，难怪。

　　中央智脑本就知道他的真名，又是无心对有心，能悄无声息地拦下孙然很正常。

　　“你监控归监控，我现在又没犯法，你这么拦着我，可是违反联邦法律的。”

　　中央智脑是人工智能，智能程度虽然高到能通过图灵测试，但说到底还是一个工具，有个好处就是非常讲道理。

　　在能讲道理的情况下，它绝不会用蛮力，而智脑的道理依据，就是联邦各项法律。

　　“我知道。”黑衣人点头：“我这回找你，是有事情要谈。”

　　孙然眼睛望天，高傲地拒绝：“不行，我现在要工作，我拒绝你占用我的私人时间。”

　　“不会耽误你工作。我特意调配出资源构建了这个临时虚拟空间，在这里一个小时，外界只过去一毫秒。”智脑耐心解释。

　　“不行，除非给我补偿。”孙然坐地起价，一毫秒也是时间。

　　黑衣人面无表情，一丝不苟地道：“我已经计算过了。你在一毫秒内创造的价值接近于零，按照联邦法律，这属于可忽略范围。”

　　嗯？竟然榨不出油水，孙然只得点头妥协：“那好吧，有什么你就快说吧。”

　　他也想知道这个老古板的人工智脑为什么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