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轻功与耳目之聪敏,与内力强弱休戚相关。木头此时的功力,只需提一口气,便能跃入十丈宫墙,暮色中倏来倏往,如影似魅,浑不可见。趁着酉时初刻换岗,掩入了大内天牢。牢内的侍卫一声不出,已被他尽数点倒。

  能蹲天牢的人,历来不是封疆大吏,就是王子皇孙。古礼刑不上大夫,故而天牢虽是牢,却是待遇最好的牢,徒然四壁却洁净干燥。木头无声地行到最末倒数第二间,隐身黑暗之中,便看见了铁栏那一面的祁凤翔。

  他优雅地,甚至可以说是万分优雅地抱膝坐在稻草杂乱的地上,将一袭白衣穿出了几分“跌落涂泥不染尘”的味道,正借由一方不及一尺的小窗,翘首望月,不知所思。他左手拇指和食指捏着一根稻草,慢慢捻揉着,稻草在他指间柔顺地曲折团蜷。中指微微曲起,忽然一弹,稻草团白光一闪穿过碗口粗的熟铁栏隙射了出来。

  木头抬手接住,缓缓走进栏杆,水银一般的月光下浮出他俊朗的眉目,星一般明亮的眼。祁凤翔方徐徐回头,看到他时一怔。目光从他的脸上看到脚上,逡巡探究。江秋镝不复是那个沉默冷清的少年,脸廓英挺深刻,身形挺拔矫健,眉宇间却多了一份洞察的平静。

  祁凤翔微微眯起眼睛,脸上神色似笑非笑道:“是你。”

  木头也不说话,打开挽着的包袱,蹲下身将乌金灿然的匣子从铁栏间递进去,放在地上。祁凤翔骤然收了笑,愣了一愣,“你拿到这里来给我?”

  木头并不站起,抚膝道:“不要告诉我你没有暗人随侍来见你。”

  “你以为这里就这么好进?”祁凤翔缓缓摇头,语重心长道:“你不是个自大的人,却总是在不经意间贬低别人。看来这几年虎落平阳也没有磨平了这份傲气。”

  木头慢慢站起身来,“我不是来和你议论人品的。有人愿意把它送给你,仅此而已。”

  祁凤翔平静却不容置疑道:“我不要。”

  顿了片刻,木头方问:“为什么?”

  祁凤翔眸子里的光冷冽如刀,缓缓站起来,走到铁栏前,手足间却有细细的精钢链,淅娑作响。他拾起匣子,并不转身,却一扬手,匣子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精准地从狭窄的窗口飞入了夜幕。须臾落地,空旷地一响。他注视着木头的眼睛,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暗色,淡淡笑道:“不为什么,我不要她的东西。”

  木头微愣之下,看出他几分负气,不由说道:“你很喜欢她。”是陈述不是疑问。这不可见的情绪,轻易被他捕捉,出言便直指人心,竟让祁凤翔一时答不上话来。他并不承认,也不否认,却道:“男人之间不必谈女人,说说你吧,现在做什么?”

  木头想了想,眼睛越过他头顶看着灰白的厚砖墙上,一只小壁虎趴在那里,凝固不动,“也没做什么,比你略好一点。”

  祁凤翔伸开双臂给他看手腕上缚着的镣链,态度是十足的怡然大方道:“我并没有什么不好。一个人无论处在何种境地,都是一种经历,从中可以领悟种种真意。我虽经历起伏,却好过你大事未了,就从此围着女人的裙边转。”

  他收了手,察量木头的神色,颇有几分感慨道:“那年在幽州戍卫营里我问你,清平世界,辅国安邦,可是人生快事?你说乱世之中激流奋击,才为快意。我曾经想,有朝一日天下大乱,你或可做我臂膀,或可做我敌手,却万万没想到你……”

  他开始说到经历时,木头尚露出几分赞许之色,此时却笑了,声音低沉悦耳。祁凤翔也微笑道:“你笑什么?”

  木头微微摇头道:“祁凤翔,时至今日你不替自己担忧,还在想着煽惑人。”

  祁凤翔见他看了出来,也不辩,仰头望着牢顶道:“我有什么可担忧的。我父皇怕内乱要废我权爵,偏生又露出几许父子亲情来,不忍杀我,当真迂腐。身为皇帝,这种事情犹豫不决,能有什么建树。”

  他如此置评令人匪夷所思,木头却点头道:“不错。他实在该将你杀了。”

  祁凤翔悠悠道:“他要将我废为庶人。不如今后我也远离朝堂,和你们一起寄情山水。我们三人在一处,必定十分和睦亲爱。”

  木头唇角抽了抽,却不动怒,道:“有的人仕途遇挫,便心灰意冷,散发弄舟;但你不是,你只会越挫越勇。”

  祁凤翔定定地看着他,默然片刻,收了戏谑态度,道:“那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木头也肃然道:“半月之内,我救你出牢门,你从此不再招惹她。”

  “我怎么招惹她了?”他反问。

  “那支簪子是什么意思?”

  祁凤翔抬了抬下巴,“世上没有人比你更明白它的意思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可不要浪费了。”

  木头冷容道:“倘若我不应呢?”

  祁凤翔带着三分散漫,“别忘了四年前你是怎么重伤到了京城的。此事不了,你别想安宁,昨晚的温柔乡也长久不了。”

  木头脸色愈加冷,“昨夜四更檐外那两人是你的人。”

  祁凤翔笑出几许狎亵,“做这种事需得心无旁骛,才能细品其中滋味。你这样子岂不大煞风景,想必她也没什么趣味。”

  木头终于有些恼了,咬牙道:“再来一人,我便杀一人,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祁凤翔收了笑,指点着铁栏,话锋一转,“我要出这牢门是轻而易举之至。”

  “那你为什么不出呢?”

  “你说呢?”

  木头直言道:“你虽可以出去,却怕名目不立!我能让你出来仍然做你的锐王,掌你的兵权。”

  祁凤翔打量他两眼,“江秋镝,我把你送到三字谷治伤,不曾跟你讲价钱,也不是让你今日来跟我讲价钱的!我已说过,女人的事没什么好谈的,你我都不是吃威逼这一套的人!”

  他这几句话说得十分决断,木头不置可否,默然片刻,却用目光指点着窗口外,淡淡道:“外面是哪里?”

  “出门右拐下一排石梯,是一个校练场。你再不快些,只怕那匣子已送到父皇的御案上了。”

  木头转身就走。

  祁凤翔在他身后懒洋洋道:“只有一种女人我不存他念。”

  木头站住,“哪种?”

  “我下属的女人。”

  木头的瞳仁微微缩起来,也淡淡道:“只有一种男人我杀起来决不留情。”

  祁凤翔已然笑道:“哪种?”

  “抢我老婆的男人。”

  祁凤翔一时哈哈大笑,牢外有大内侍卫闻声而动。他看着木头的身影倏乎一闪,直如幻梦般消失在石壁拐角,手指叩着石壁,兀自低声道:“你比原来有趣了嘛,难怪能讨人喜欢了。”

  窗外微风不起,月凉如水。

  苏离离一觉睡到二更,在枕上细听了听,万籁无声,木头还没有回来。她爬起床来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觉着非得找点什么事来做才好。点了支半截蜡烛,端到厨房灶台上,将一只大红薯削皮切丁,和上稀薄的面浆。烧热了油,用竹漏勺舀一勺,浸入油里炸至面色金黄,便是一块外酥里糯,香甜可口的苕饼。

  她捞起来沥在竹箕里,又炸第二个,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炸到第四个时,听得院子里似有木叶飘落的声音,她放下勺子就跑了出去。木头一身黑衣站在檐下,见她出来,微笑道:“炸什么东西,好香。”

  苏离离细细打量了他两眼,方跑上前去抱了他腰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没事吧?”

  “没事,甩几个在后面追的人,绕了一圈耽搁了时间。”他解下背上的包袱,打开,仍是那个乌金匣子。

  苏离离疑惑地望着匣子,木头抚着匣子道:“他不要。”

  “为什么?”

  “他不要你的东西。”

  苏离离望着匣子有些默然,愣在当地。木头也不再说,只陪她站着。

  这本是祁凤翔接近她的目的,他废尽心机地找到钥匙,她废尽心机地隐瞒抵赖;如今她情愿双手奉上,他却拒不接受了。苏离离有些豁然开朗地了悟,却又有些不明所以的怅然,站了半晌,微微一叹,正要说话,忽然闻到一股焦糊味道,跺脚道:“糟糕。”

  跑回厨房时,见那块苕饼已炸得焦黑,忙捞起来磕掉。木头也慢慢跟进来,将匣子放在桌上,洗净了手,却拈了一块她炸好的苕饼咬了口,道:“这是什么做法,怪好吃的。”

  苏离离兀自倚在灶台边,看着新放入油锅的竹勺和饼子,缓缓道:“木头,你能把他弄出来么?”

  木头靠在门边,吃着那块饼子,舔了舔唇,淡然道:“可以,最迟十月二十,他会出来的。”

  苏离离缓缓倚过去站了。木头见她面色不豫,便笑了笑,将那半块饼递到她嘴边,苏离离张嘴咬了一口,嚼了会儿,咽下去方道:“这是以前在梁州街头见着的一种做法,简单又好吃。刚才看见这里有红薯,突然想起来,就做来试试。”

  第二天,苏离离要他把大门上的匾摘了下来,却抚着“苏记棺材铺”那几个大字发愁道:“这块匾可怎么办好?扔了怪舍不得的。”

  木头说:“劈了当柴烧吧。”

  苏离离怒道:“这是我店子的名牌!”

  木头凑近去,细细看了看那字,道:“我家以前有一块匾,是皇帝写的。当日我父王取下来砸了,也没见怎么舍不得。”

  苏离离“哼哼”一笑,“谁家没有皇帝的匾了,我家还有两块呢,我爹说那字没他写得好。再说了,皇帝写的匾能有我棺材铺的好?”

  木头看她脸色不善,唯诺道:“那是肯定比不上的。”思之再三,终于把这块匾扛到程叔坟边埋了。

  四日后,店铺出手了,苏离离看着价钱合适,也不计较多少。签房契文书的时候,心里有些失落,像和一件极重要的东西作别。这里曾经是她的家,一年之间,她把中原转了个大圈子,如今已把家安在了他的心上。

  木头议好了十月十五来收房子,找了一家较好的银庄,把钱存了,收好票据。

  木头说祁凤翔会出来的,却也没见他做什么。苏离离成日与他厮守在一起,总不觉腻烦,将这市井小院住出了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院子里那具旧棺材风吹日晒也没多大用处,木头拿来练雕工,盘膝坐在棺材盖子上,一笔笔刻着。

  苏离离见他默默地坐在那里,也爬上棺材盖,从后抱住他腰,柔声道:“你每次这么刻着东西,心里都在想事。”

  木头停下刀子,道:“是么?”

  “嗯,我看得出来。”她把脸贴在他背上,静默了一会儿,“木头,我过去两年间不曾追问过你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无论你是谁,要做什么,我都不介意;无论你是谁,要做什么,我都和你在一起。你说情是束缚,心甘情愿。你甘愿为我做的,我也甘愿为你做。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因为我而有所顾虑。”她说得懒懒散散,殊无体统。

  木头低头坐了一阵,有些释然的笑意,“当真?”

  苏离离像条懒蛇缠在他背上,“当真。只要你记得答允过我,要回冷水镇开棺材铺。”

  木头沉吟片刻,商量道:“我们开医馆好不?我跟韩先生学医去。”

  苏离离一听他要学医,顿时眉飞色舞,拍手笑道:“好极了。我在你医馆旁开棺材铺,必定生意兴隆。”

  木头向来不跟她计较口舌之利,贵在身手灵活,折转身来就将她捉住,吻了下去。苏离离挣扎了两下,再说不出笑话,细碎的亲吻带着扭动中身体的碰撞,片刻时间便作成一幅旖旎图画,将那三分缠绵悱恻越演越烈,大有星火燎原之势。

  苏离离深知木头是个想了就做,神行一致的人,急切间拧他脸道:“不能在这里!”

  木头半抱半压着她,诡辩道:“我又没说要在这里。”

  “哼哼,你是没说,可你正在做!”

  木头也不推辞,“那就做到底。”

  “不行!”

  “为什么?”

  她义正严辞地说:“这是在棺材上,这样子太没职业道德了!”

  木头额上青筋一跳,跃下棺材盖,一把将她扛了起来。

  苏离离垂死挣扎了两下,已被他捉进屋里,砰地踢上了门。

  十月十五,木头一早起来收拾了两人随身衣物,院子里那破旧棺材早被他劈成柴块堆到厨房里。太阳刚出时,买家已遣了人来收房,二人交了房子,牵了两匹马出京城西门而去。由官道直过冀州,沿途只见驿站往来快马,都说梁州赵寇犯边。

  两日后行至霍州城,木头与苏离离正坐了一家店堂里沽酒小酌,便见一骑快马系着兵部加急的大铜铃,一路扬尘而过,行人车马纷纷避让。木头看那人马过去,抿着杯口沉吟道:“我猜十月十八,祁凤翔必会出天牢。”

  苏离离正品着一块枣泥糕,入口微苦,回味香甜。听他这样说,疑道:“因为赵无妨来犯?”

  木头点头。

  苏离离到:“这赵无妨倒会挑时候,反帮了忙。”

  木头微微笑,“祁凤翔心里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我们走后,莫大哥便置办军旗兵服;若是我们十月初十未回歧山,他便将人马扮作赵无妨兵马夜袭祁军大营,游而击之,引到安康、石泉。赵无妨兵马既惊,自然要寻访探究。莫大哥再去赵无妨营边放点小火什么的,一来二去,三来四去,祁、赵两家自然就真打起来了。”

  苏离离一块枣泥糕噎在嘴里,“你教他的?”

  木头道:“我只是动了动嘴,关键还得莫大哥办得好。那日我跟他下山,将雍、梁一线走了一遍,看看何处可攻,何处可守,心里也怕他收拾不好。如今看来,李师爷说得不错,莫大哥果然有些将才。”

  “莫大哥怎会听你的?你们两一向不投机。”

  木头放下杯子,缓缓斟酒,“男人义气相交,不一定要投机。”

  苏离离脑子半天才转过一个弯来,“那祁凤翔也不一定能出来啊,他太子大哥也许自己领兵到边界?”

  木头摇头,“祁焕臣活不久了,他大哥怕自己出京,到时父亲死了,祁凤翔占住京城得了先机,宁愿把他放出去。真是愚不可及,没有兵权,据住一个朝廷半分用处也没有。这一点上祁凤翔比他大哥明白,他这次出京,必不回去。”

  “那他要怎样?”

  “不怎样,留驻山陕,等着他爹死了,兄弟好翻脸开打。”

  苏离离叹道:“哎,这就是书上说的停尸不顾了。”

  木头颔首,“也不是不顾,只是顾不上。”

  苏离离道:“他打他大哥想必容易取胜。”

  木头看看檐外铅灰色的云朵,悠然道:“那倒未必。祁凤翔不要你的天子策,必然有自己的办法出狱。他按兵不动,只是要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我把他弄出来,不过是先下手为强,要他被动罢了。”

  苏离离彻底地糊涂了,“木头,你能不能讲得浅显一点。”

  木头斟酌了一下辞句,解释道:“他现下回到山陕驻地有两个难题。一是军资尚握在朝中,如若断了,他难以为继;二是兄弟一旦开打,他必须速胜,否则内讧太久,天下群豪必来瓜分祁氏,祁凤翔地处中心,便会落在四面围困之中。这第一点,我是要他落我手下,好不来算计我们;第二点有些棘手,我现在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法子敢行险至此。”他微微蹙眉思索。

  苏离离听了一遍,仰脸半晌,叹道:“真是复杂。”

  木头看着她面庞细腻的肌肤,突然一笑,道:“锐王殿下得脱牢笼,心里只怕郁郁不乐。”

  “为什么?”

  木头温文尔雅,款款道:“无论他愿不愿意,总是我把他救出来了。他既然这般傲气,不受你的好,那就受我的好吧。”

  苏离离的天子策,祁凤翔可以断然地说不要;然而木头抢在头里这样一搅,祁凤翔却不能说我不出来。这下落人口实,必是祁凤翔心里一大痛,有苦说不出。

  苏离离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仿佛不想木头这样涮他,又仿佛有点畏惧他,“你就不怕他报复你?”

  “一个人欲成大事,不可一味阴鸷,必要有容人的气度。我是在帮他磨砺性情。”木头一脸无害地将一箸土豆丝夹进了苏离离的饭碗里,“别光吃糕点,吃饭。”

  *

  十月十八日晚,圣旨下到狱中,着祁凤翔统兵山陕,以挡外寇。祁凤翔听了个明白,咬牙谢了恩。回到府里,终于气得摔了桌子上的玉镇纸。祁泰收拾地上的碎渣子,心中诧异,不明白主子为何出了天牢却气得脸上都藏不住了。

  他恭身出门时,听祁凤翔低声吩咐道:“传信儿给雍州,计划变了,就地待命。”第二日,祁凤翔轻骑简从,一日夜间到了霍州城。

  其时,木头与苏离离已悠哉游哉地行到了歧山脚下。莫大亲自到山间接住,一路跟木头述说别后情形。这番闹腾,竟未损一兵一卒,木头也禁不住夸了他几句,加上苏离离从旁凑趣。莫大那飘飘然的情状,差不多要腾云飞仙了。

  回到大寨,苏离离一路走着,却见寨门都翻新了一遍,疑道:“怎么?李师爷又推太乙数了?”

  莫大道:“可不是么,他那天足足推了一夜,早上跟我们说,十二月十九甲子日前后有天劫,很凶险,叫兄弟们都要小心。我不是看他这次一路给我出的主意都不错,我可不想听他的。兄弟,哦不,妹子,我跟你说,说来也怪,那次你们走后,李师爷像变了个人,也不整日浸在酒坛子里了,倒正经了不少。”

  苏离离笑道:“想必是大哥的英明神武感召了他。”

  当晚,木头与李师爷、莫大又凑在一起不知计议什么。苏离离睡得半酣时,恍然觉得床边有人,惊得一下坐起来。待看清是木头,方松了口气,揉眼道:“回来了。”说着往里让了让,倒下去又睡。木头看她一副朦胧不清的样子,娇憨万状,挤上床来,合着被子,侧身抱了她道:“姐姐,明天我要下山,你和莫大哥他们一起……”

  话未说完,苏离离骤然一个清醒,翻身抓住他臂膀道:“你说什么?!你不跟我一起?”

  木头轻声解释道:“不是不跟你在一起,是暂时小别。”

  苏离离沉默半晌,“你不跟我一起,那我跟你一起下山。”语气平平,不带起伏,却有十分的坚持。

  木头迟疑了片刻,道:“我下山有事,你跟着我奔波,既辛苦,也不方便。”

  苏离离有些气恼道:“你总是有事,也不跟我说。我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却没叫你撇下我去做。你要是再敢偷偷摸摸地走了,看我不把你休了!”

  木头瞧着她横眉怒目的模样,沉默中轻声笑了。苏离离见他发笑,本是恼怒,心里却陡然一酸,声音微变道:“你还笑我!”她一低头,狠狠地咬到他唇上,横征暴敛。

  木头束手就缚,待她透出一口气时,方摸着嘴唇抗辩道:“你轻点。”

  苏离离抵在他额上微微喘气,“我要跟你在一起。”

  “好。”木头笑着应了,三分无奈,却有七分迁就。

  第二天清晨,木头背着二人的行装,苏离离仍旧只背着她的流云筒,又一次告辞出山。木头将一封书信交给莫大道:“行事仍需小心。”

  莫大接来揣在怀里,挥手道:“知道,知道,要你啰唆。”

  苏离离蹙眉,“你们又搞什么?”

  木头也不答话,牵了她手便走。

  *

  十月二十日,祁凤翔抵渭南,招来十方手下探报,问明了赵无妨袭边之事,当日便起五千马步军,直扑歧山县。他十八日出京,二十一日便围歧山,可谓奇兵突至,古往今来都少有如此神出鬼没之用兵。两千步兵攻上山去,但见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祁凤翔站在歧山大寨门前,将马鞭折起来,轻轻敲着手心。大寨中整洁不见人影,平坦的寨门前,黄土地下插着一只长箭,翎羽向外,杆上系着一封书信。祁泰辨明无毒,解下来呈上祁凤翔。祁凤翔将马鞭递给他,自己接了信来,抽出信纸展开。

  一笔行楷,挥洒清矍,颇得先贤遗风,书曰:

  “锐王殿下均鉴:仆以鄙陋之质,远遁以避兄之兵锋。山陕方寸之地,东有兄之家雠,西有赵氏强寇,南有诸方流贼,却讨歧山游勇。击小失大,不智也,兄其熟筹。

  向者贱内蒙兄拔擢,以司造箭,今亲制箭镞一翎以赠,聊表问候。书不尽意,愿闻捷音。

  江秋镝顿首。”

  一番言语称兄道弟,说得极其谦逊而低调,晓之以理,喻之以情。祁凤翔看了两遍,回视地上箭羽,银牙咬碎,却气得笑了。一下下把那张纸撕成零星碎片,抛了满天,咬牙切齿地笑道:“不捉住你二人,我跟你姓江!”

  一众兵马入寨搜了个遍,没有一个人,只有一圈猪嗷嗷觅食。手下偏将出寨回禀道:“寨子里的贼人都跑了,要不要一把火烧了这营寨?”

  高手过招,输赢自知,烧个空寨泄愤不是大将之风。祁凤翔默然半晌,缓缓摇了摇头,挥师下山。

  回军途中,露宿荒外,北风萧瑟,吹得他胸怀凌乱。祁凤翔秉烛夜读,以千古悠思寄托这一朝寥落。帐下参将来报,叛将欧阳覃奉太子之命已兵抵太原,显然是要将他祁凤翔拒之于外了。祁凤翔听了也不怒,冷笑了一笑。

  忽然军中探子来报,歧山上那伙山贼又回去了,在山上张灯结彩,纵酒戏乐,好不嚣张。一旁偏将听了,个个大怒,摩拳擦掌,告请回军剿灭。

  祁凤翔斜身坐着,一手支颐,食指按着额角,拇指按在腮边,安静地听完,沉吟半晌,却淡淡笑道:“不怪你们,是我意气用事了。既已失算于人,跟几个山贼较什么劲。”

  料得他二人不在山上,心中筹谋片刻,坐正了命道:“传令东线各部收至太原以西,三秦兵马回扼潼关。”

  *

  苏离离与木头此时却已入雍州腹地,住在客栈上房,裹一条厚棉被里,趴着看窗外飘起的初冬细雪。雍州地接西域,地貌风情与中原已大相迥异。苏离离仰头看着那细雪珠漫天飞扬,笑道:“我以前看我爹的诗书,上面有一句‘大雪纷飞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雍州的雪花这般细碎飘飞,倒胜过了柳絮轻盈。”

  木头搂着她肩头,淡淡道:“嗯,古时传说‘凤凰鸣于歧,翔于雍’,雍州以前也叫凤翔,正是创业开基的好地方。据此用兵,必应古谶,从此名扬千古,永垂不朽。”

  苏离离听他说得一派正经,其实是嘲讽之意,心里担忧道:“你说他会不会去找莫大哥的麻烦?”

  木头将脸埋在她脖颈,闷声应道:“这个时候,只怕都下了歧山了。”

  “啊?”苏离离一惊,推他道:“你意思他会去?”

  木头抬起头,“不去便好,去了更好。”

  苏离离看他说得笃定,料得又有应对,颇为踌躇道:“其实吧,祁凤翔待我还是不错的,到底……也没把我怎么样。你……也不用跟他计较……”

  木头板起一张棺材脸,凉凉道:“我也没把他怎么样啊,你急什么?”

  苏离离看他脸上神气,比歧山的陈醋凉皮还要够味了,伸脚丫子扒着他脚,讪笑道:“我不急,我当然不急。我就是觉得吧,他们那些争天下的人就是一堆虎狼,随他们去吧。我们何必混在虎狼堆里,撩须拔牙的,嘿嘿……”

  木头冷着脸道:“他也未必就那么喜欢你。你不走,他跟你不清不楚地混着;你一走,他折了面子,自然气不过……”话未说完,房檐上极轻地一响,苏离离没听见,木头内力浑厚,已然拥了她坐起,扬声道:“徐默格,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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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谋》是青垚精心创作的其他小说, 千千书屋提供天子谋最新章节全文免费阅读TXT下载在线听书等服务。 本章节第十三章 谈笑皆兵马由千千书屋网友上传分享,供书友们免费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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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逸尘穿越大唐,成为太子李承乾的伴读。本以为抱上了未来皇帝的大腿,却惊恐发现——一年后,太子谋造反,自己人头落地! 眼前的李承乾,叛逆、乖张、自卑,在作死的路上狂奔,满朝文武都认定他是个无可救药的废储。 而他的皇帝老爹,看他的眼神也愈发冰冷。时间只剩最后一年!规劝? 讨好?求饶?统统无用!既然温良恭俭让换不来生机,那就教太子一点 “大逆不道”的东西! “殿下可知,陛下杀兄囚父,却要你仁孝?自己可曾做到‘始于事亲,终于事君’?” “玄武门前,他可比你‘叛逆’多了。” “他说你荒唐?——谁纳弟媳?” “殿下,你越是完美,他越是不安。”一手救赎叛逆太子,一脚踩踏帝王心! 在这贞观盛世,教出一个合格的储君,杀出一条活路!

神级装逼系统

世界这么大,一天不装逼我就浑身不舒服!你没装过的逼,我帮你装回来!看过本书的,都能感觉浑身逼格上涨,装逼,再也不累了!

奋斗在小城

20年前,林致远10岁,张雪娇8岁。张雪娇跟着父母去林家做客,头一次接触小霸王游戏机,水平可想而知。旁观的林致远忍无可忍,抢了她的手柄怒道:“你笨死了,比猪还笨!”20年过去了,林致远没想到自己喜欢的姑娘,竟然是小时候的玩伴,而且姑娘还很记仇。老妈当僚机,岳母来助攻,先帮姑娘搞好事业,再让姑娘帮自己,一来二去,这事不就成了吗?

白门柳

崇祯十五年(公元1642年),明朝面对李自成农民起义和山海关外清军的双重夹击,正面临灭顶之灾,而东林党与阉党的斗争还在延续。   东林领袖钱谦益在党争中丢了官,为求复官,与内阁首辅周延儒进行政治交易,许诺对阉党余孽阮大铖网开一面。谁知图谋败露,钱谦益遭到黄宗羲、侯方域等复社士子的猛烈攻击,声望一落千丈。江南知识分子内部也陷于四分五裂。   两年之后,农民军攻入北京,明朝政权顷刻瓦解,江南残余势力在...

凌霄剑仙

身具废灵根的凌霄城小散修李辉,依靠在碧霄山中采集灵药换取灵石修行度日,一次偶然的机会,得到一座散仙留下的仙府和功法传承。 从此踏上失传的剑仙之路,上演精彩逆袭。上古剑仙消失之谜,凝练心剑的剑仙,元神成就阳神成佛的佛宗功法,不需要灵根的炼体修行,屠尽众生的修罗之道……不一样的修真,精彩尽在本书。 书友群:剑仙宫106090966

嫁冠天下

她小心翼翼、未雨绸缪,是太后的掌上明珠,武朝难得的贵女,却依旧被人算计而死。 她重新归来,却只想要活一回自己,穿越到一个品行败坏的妇人身上,没关系,正好她也不想做贤良妇。 不闹个风生水起,让那些害她的人不得安宁,怎么对得起老天赠送给她的这条命。 ——————————云霓VIP群:542814025,欢迎订阅过云霓任何一本书的亲们进群。

我的未婚夫白狐大人

中秋节回老家,感觉家人怪怪的。   半夜的时候,我发现他们在偷偷地烧纸轿子,说要把我嫁出去。   我一时好奇就跟了过去。没想到就这么上了贼船稀里糊涂被嫁了。   哎?俊美白衣相公,你屁屁后面那是啥?莫非是白狐狸尾巴?

诸天尽头

从平凡到传奇,从普通到不朽,从刹那到永恒……这是一个行走在诸天世界的故事!故事的开头,从罗素调教完系统说起。

哥哥们都是天才唯我废柴

作为世人眼中柔柔弱弱的她,她其实觉得挺冤枉的。明明她很强,还强的逆天好么。 世人皆知,丞相府的废柴五小姐有四个把她宠上天的强大哥哥,忽然有天哥哥们都失踪了。 早就对她羡慕嫉妒恨的一干人等觉得落井下石的机会来了,个个争先恐后的出手,结果被虐的鬼哭狼嚎。 五小姐柔弱的笑了笑,哎呀,大腿没了,我自己当大腿就行了啊。这时候世人才知,娇滴滴的小白花,切开都是黑的,根本就是食人花啊,惹不起惹不起。 五小姐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强到爆炸。这年头碰瓷的见多了,但是碰瓷救命之恩的还真是第一次。 俊美男子碰瓷救命之恩一定要以身相许给五小姐,五小姐表示,我可以不接受吗? 俊美男子摇头,当然不可以!

同时穿越:正常人只有我自己?

路克裂开了!一辆赶着年底冲业绩的‘擎天柱’,毫不留情的将路克酱轧成了不知道多少截。而汇聚到一起的路克们,为了能够在异世界活下去,开始尝试各种自救的办法。不过,他们貌似有点极端了。一人之下路克:“寻龙分金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宝儿姐,此地有宝,上铁锨!”龙族路克:“消灭人类暴政,地球属于龙王。恭迎新皇耶梦加得登临帝位!”海贼王路克:“虽然我欺上瞒下,贪财好色,但我真的是个好海军!”漫威路克:“在这个没有英雄和反派的空窗世界,从今日起,我将立于天上!”全部路克:“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我肯定是个正常人!”一人,柯南,哈利波特,死火海,漫威等等……总之,神经病拯救世界嘛,你懂的嘞。关键词:同时穿越,乐子人,能力共享,综漫。

与我争锋

会当凌绝顶,谁与我争锋?   昔日的剑界神话,重入云天后,将带来怎样的腥风血雨?   -------------------   武侠网游。   【本书已太监,最终章——第543章 墨门总坛】

九全十美

跌落在陌生的朝代,冷血的父亲,跋扈的继母和妹妹,上一代的恩怨轮回,逼得她只好逃之夭夭,反正她有高超的医术,有聪明的头脑,到哪里都有好生活! 可是,她这到底是算逃出来了?还是没逃出去?

阴阳师秘录

十九年前,我出生于苏北某偏远红色山村,抗日时候被屠村过,经常发生些灵异事件。   因为我爷爷是村支书,我有幸见证了这些诡异的案件。   讲述这些年我亲身经历的“老树杀人案”“水井藏棺案”“肢解儿童案”“借尸还魂案”……   挖出隐藏在罪恶背后的真相,杀人的并不一定是人!

诸天荣光

盘古世界,在不可知的力量影响下,自近古时代开始,便再无人能证得天子业位。亿万里宽广的大陆上,无数部落相互掠夺,无穷修士相互攻伐,尽皆为了登上那渺渺不可求的天子大道。   直到有一天,一颗神秘的三生石,带着上宫天赐降临到远古浮空山脉。末法时代最后的回光,照射在上宫天赐身上。从大山中走出来的男孩,在倾覆生世的命运中,渐渐强大。纵横四极,埋没天国,继而打破天地囚笼,重现远古洪荒时代的诸天荣光。   然而...

魔瞳修罗

少年卓一凡带着从灵兽身上移植来的器官,踏入血狱之门!   修天衍,成神体,手撕神兵;悟六道,成神魂,轮转天地   大千世界,百族鼎立;吾有魔瞳,谁敢争锋! 作品相关 《魔瞳修罗》背景及修炼体系(极道)设定   世界背景:东方玄幻的构架,这个世界,有着普通武者,有着分为“体修”和“魂修”二个方向的修者,普通武者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达到迈进修者的门槛,只能成为普通人世界里的高手。而修者的世界里...

战天神皇

废材少年坠崖却意外拜神秘高人为师,冲破百世封印解开七行绝脉,得无上功法武神录传承,闯魔域进五行,远古遗址大显神威!   一剑夺妻威震天下,九针封神怒发冲冠,白衣黑发血洗乾坤,百世轮回灵魂觉醒,历经磨难战皇重生,笑傲江湖任我独行!   灭神山,诛地狱,斩魂殿,左踩缥缈幻府,右踢九霄仙宫,臀压凌霄宝殿,灭神诛魔百战大陆,上天入地唯我独尊!

仙府道途

破剑烂宝,原石废料,有多少要多少!   在仙府里,这些都可以转化成昂贵的炼器材料。   ……   一心仙途,与天争命!   凡人流仙侠作品,传统古典风宏篇。一笔一划,细细勾勒,平心静气,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