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个月的时间,时绎之的内力不绝地输入木头体内,将他气府经脉修复稳固,积于丹田。但毕竟不是自己修为,还需韩蛰鸣从旁辅理,以防真气错走,待得时绎之的真气能运转自如时,方能算是痊愈。

  苏离离把他左看右看,道:“我看着和前两天也没多大差别。”

  木头拾一张硬实的桐叶,往天上一扔,那树叶飘飘轻扬,飞了上去。他两指拈一根小树枝,随手划过。树枝与树叶凌空相隔三尺,树叶如蝴蝶的两翅,从中翩然分开,翻卷着零落。他收手而立,道:“这就是差别。”

  苏离离瞠目结舌,“这……这已经很厉害了呀。”

  “时绎之原本于武学之道极有天赋,数十年的内功修为非我所能深窥。我现在能运用的也不过十之一二。”

  “那你全用起来岂不是更厉害?!”

  木头点头,“当初他打伤了我,自己也走火入魔。不想我们今日却要互疗内伤,可见因果之道,循环不息。”

  苏离离听了却高兴,“那好得很,前日我在后面谷底河床边上发现了一个宝贝。等你伤好了,我们去把它挖起来。”

  木头蹙眉道:“什么宝贝?”

  苏离离拉了他道:“你跟我去看。”

  沿着谷口往下,丛林茂密,渐渐开阔起来。前两天下雨,一条小河涓涓而过,在平坦处冲开一块积沙。苏离离在积沙中寻觅,片刻之后扒了扒沙砾,泥地下露出一块黑漆漆的东西。苏离离敲了敲道:“你说这是什么?”

  木头也敲了敲,声音有些铿然,如金石相撞,“石头吧?”

  “胡扯,这是阴沉木啊!这一段我那天看了看,外黑内绿是桢楠。从这么看,三人合抱也不止,如果够长度,能做九尺大棺了。”

  木头帮着她刨着沙土,“这面上翘曲变形有什么好的。”

  苏离离痛心疾首道:“怎么会不好!阴沉木埋地千年不朽,若是挖出来打磨光滑了,不用上漆,纹理比织锦还要润泽光亮,比紫檀还要细密。小小一方做成玩器都价值千金,你没听说过‘纵有珠宝一箱,不如乌木一方’?前朝都不许民间私用,只能做帝王宫殿棺木之选,还有诗说‘泥潭不损铮铮骨,一入华堂光照衣。’”

  木头望着那漆黑有如被烧成了炭的阴沉木,“我只看过韩先生的药书上说:‘乌木夜发幽香,弥久不散。性甘、平、解毒,又主霍乱吐痢,取屑研末,用温酒服。’我还问他是不是南边常见的那种乌木。他说不是,是埋在地下几千年的那种,叫阴木沙。”

  苏离离点头,“没错,就是它。阴沉木奇重,已经埋得跟石头差不多了。我们先把它掩好,别让韩先生拿去做了药。”

  木头依言帮她埋上,又记了记周围地理。苏离离方依依不舍地沿着河谷往回走。木头把她牵过一淙溪流,道:“这下面偏僻,有野物的。你一个人不要跑来。”

  苏离离听他说得认真,心里高兴,偏找茬道:“我记得以前教你做棺材,跟你说过各种木料,就有提到过阴沉木。你怎么忘了?”

  木头低头细想了一回,“不可能,你要是讲过,我一定记得。”

  苏离离道:“我肯定讲了。”

  “没讲。”

  “讲了!”

  “没。”

  ……

  山林寂静,阡陌逶迤,只听苏离离怒道:“木头你这个没记性的,我明明讲了,你自己忘了。”

  木头的声音不愠不火,“你记错了,还气急败坏。”

  苏离离张牙舞爪道:“我要是讲到木料,一定会讲阴沉木!”

  木头觑了她一眼,淡淡道:“医书上说,女子时而暴躁气急,多为月事不调。”

  苏离离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木头“哼”了一声,苏离离的脸却渐渐红了,果然气急道:“你……你学了个半调子的医很了不起啊。”

  木头扭头看着她不语。苏离离猝然闭嘴,见他目光逡巡,扫着自己的眉目唇颌,有些明白过来,又有些心慌。木头慢慢低下头,苏离离的皮肤触到他的呼吸,只觉自己的呼吸乱了一拍。

  正在这半迟半就之时,但听“砰”地一声巨响,碧波潭里波澜乍起。木头无限留恋地看了她一眼,纵身一跃如长虹贯日般栽进了水里,溅起一个漂亮的水花。苏离离忍不住笑了,追到潭边望着水里暗影浮动,心道:陆伯可真会挑时间扔人。

  潭水一分,木头挟着一个人冒出水面,直跃到岸上。苏离离心情不错,一看那人,招呼道:“扒爪脸大哥,你怎么来了?!”

  听她把这并不雅致的别号叫得这般亲熟,扒爪脸声调郁悒道:“我叫徐默格。”

  木头松开他衣领,拧了拧头发衣服上的水,“治病?”

  徐默格道:“奉命传句话。”

  木头头也没抬,“说。”

  徐默格拿出一个油纸包裹了的盒子递给苏离离,“这是给你的。”苏离离有些怔忡,犹豫地接过来看着。木头扫了一眼,问:“你主子呢?”

  徐默格道:“回京了。这次出征虽胜,但人马死伤大半,手下大将李铿也被刺身死。主子让我告诉你,他答应你的事做完了。”

  木头定定听完,略一点头,指绝壁小路道:“这条路可以上去。”

  徐默格回头走了两步,忍不住又转回来,有点迟疑尴尬道:“韩先生医术高明,能除疤么?”

  木头盯着他脸上看了看,问:“多久的疤了?”

  “十年了。”

  “治不了。”

  徐默格沉默一阵,转身湿淋淋地沿着小路爬了上去。

  待他幽暗的背影去远,苏离离问:“祁凤翔跟你说的什么意思?”

  木头抬头看着徐默格在山间穿爬的身影渐渐变小,“祁凤翔答应过我不会伤你,现在告诉我做完了,意思就是今后杀你剐你绝不手软。”他回过头来看了苏离离一眼,指她手上的盒子,“是什么?”

  苏离离解开那层油布上的绳子,里面是一个锦盒,苏绣的玉兰花熠熠夺目。她打开盒子,愣了。里面竟是一只簪子,玳瑁骨,流纹花样,簪头参差镶着两颗小指头大的明珠,晶莹剔透。男女之间赠这等钗环帕坠之物,多有些暧昧情事。

  乐府诗云:“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这簪子乃是情人私赠之物,以表相思之情。苏离离心中忿忿,祁凤翔历来不是肉麻的人,如今送这双珠相思玳瑁簪给她,必不是表相思,而是表调戏!

  木头一张俊脸板成了最古朴的棺材样。苏离离看他脸色不善,道:“我跟他没什么的。”

  木头觑着她,不带情绪地说:“你那天说了许多别后的事,惟独一个字也没提他。”

  “……他一直……居心莫测,我跟他就像耗子跟猫,怎么可能……”

  木头黝黑的眼仁有些深,有些锋利,淡淡打断她道:“真有情趣。”

  苏离离一听他如此说话,就知他是真生气了,心一横,“只有一次……十分危急的时候……他亲了我一下。”

  木头站住了,眼神一凶,身形微动,不知怎么就到了她面前。苏离离尚未反应,就见他面孔在眼前急遽放大。他捧着她的脸,已是轻轻一口咬在她唇上,柔软的触感牵起心底粘腻的情愫,忍不住蹭了蹭,贴着鼻间问:“是这样亲的?”

  亲密的鼻息相互纠缠着,苏离离虚弱道:“不是……”

  话未说完,他已然加了力吮上她唇瓣,舌头扫在她白贝一般的牙齿上。不是甜,不是香,像碧波潭边的竹引,池底斑斓的卵石,无不清新怡人,不愿放开。

  苏离离呼吸迟滞,勉强挣开他,声气儿柔软道:“不是这样,是亲的额头。”

  木头松开她,定定站住道:“你脸红了。”

  苏离离登时大怒,“废话,你不也脸红了。”

  木头脸虽红,却犹作淡定道:“我脸红是因为我喜欢你,你脸红就说明你也喜欢我。”

  苏离离向来伶牙俐齿,在他面前从不落下风,此刻却像被馒头噎了,被火锅烫了,被鱼刺卡了,绯红着脸色默然不语。

  木头见状,一脸正色,施施然往药院踱去。走了两步,见她不动,折回来拖了她手。苏离离挣了一下,没挣脱,只得由他拉着,唇角却微微扯起一道弧线,手掌的肌肤摩挲得怦然心动。

  木头回头瞪她一眼,道:“回去说清楚。”

  “什么说清楚?”

  “把你前面一年的事说清楚!”

  那只簪子的玳瑁纹理疏密别致,明珠光彩照人,价值不菲。苏离离欲扔到碧波潭里,觉得浪费了;欲送给韩夫人,觉得舍不得。踌躇再三,决定改天拿到大集上当了卖了换成钱,买东西回来大家吃喝一顿比较划算。木头冷冷地看一眼簪子,说:“换成钱你自己用,别拉着我跟你用。”苏离离偃旗息鼓。

  木头在时绎之指点下,内力运转越发流畅,动静自如。时绎之喟叹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假以时日你必成大器。”木头收势立定,道:“我不求成大器。”

  时绎之道:“那你要什么?”

  “不要庙堂之高,不恋江湖之深。天地广阔,但求其远。”

  “那离离呢?”

  “我陪她做棺材,她陪我交游天下。”

  时绎之缓缓点头道:“你们说好了的?”

  “说好了。”凉风乍起,吹乱他衣角。他内力收敛,如小舟入海,天地间渺小自得。

  时绎之大笑道:“好,好,少年人如此明白已是很难得了。世间难求一心人,华发苍颜不相离。”仰起脸,眼睛却湿润了。

  六月初,时绎之告辞而去。苏离离问他意欲何往,时绎之道:“江湖深远,寻个僻静角落独自安身立命,了此残生吧。”苏离离听了,沉默了一阵,也没说什么,郑而重之地做了一桌饭菜送行。站在冷水镇的大道上,看时绎之一点内力也无,寻常氓夫般踽踽远去,觉得有什么旧事前尘在心里落定。

  发愣时,木头拉了她的手道:“回去了。”此生还有他已是一大幸事。

  正值盛夏,苏离离切着萝卜丝儿,心中忽然念及一事,这天吃了晚饭问木头,“你的内伤都好了么?”

  木头道:“好了。”

  苏离离道:“那你陪我去一趟梁州可好?”

  木头也不问做什么,点头道:“好。”

  苏离离眉毛一挑,目光指点着远处的韩真,“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你的桃花儿债怎么办?”

  木头将她一瞪,忍了;念头一转,还是忍不住道:“我这个不是桃花儿债,你的玳瑁簪子才是桃花儿债。”

  苏离离顿时缴械投降。

  三天后辞行,木头正色道:“韩先生,韩夫人,这一年多来有劳照顾,无以为报。他日若有什么效劳之处,必当尽力。”

  韩蛰鸣挥挥手道:“去吧,去吧。我这辈子治了许多人,要人报答,早就报答不过来了。”

  这天韩真却没露面儿。

  走到冷水镇官道上时,正有人家早饭时的炊烟袅袅升起。苏离离说:“木头,我们今后还回来这里,就在镇上开个棺材铺可好?”

  木头说:“好。”

  苏离离说:“你还会走么?”

  木头并不回头道:“当初我走,只因为人子女,父母大仇不可不报。为此,我连名字也没告诉你。如今诸事皆了,我已无束缚。”

  苏离离默然片刻道:“仇是束缚,那……情是束缚么?”

  他回过头来,晨曦中看着她的眸子,阳光一般耀眼,“仇是束缚,不报难安;情也是束缚,心甘情愿。”

  夏日的骄阳用清晨这唯余的一点温柔照耀着人们。

  黄土地上,他们的影子被拉得修长。

  梧桐叶落时,鸳鸯会老死。世间再多的缱绻风情,百年之后都是空幻,其实,有这一刻的相知相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梁州地处西隅,连通雍、益,地物丰饶,而远离京畿。进可争天下,退可偏安立政,自古也是兵家必争地。出了冷水镇,西行十日,已入梁州地界。苏离离带的银子快用完了,整日思索生财之道。

  木头说:“省着点用。”反正天气也热,住宿客栈只在柴房,四面透风,十分清爽。苏离离或枕在他腿上,或倚在他身旁,倒睡得很是安心。

  问他:“你现在武功这么好,要点小钱还不是手到擒来。”

  木头正色道:“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难道武功好就做强盗?”

  苏离离一面听得频频点头,一面把铜钱数了两遍才交出去。

  木头看她如此挣扎在道德与现实间,忍不住劝道:“你别犯难了,天大地大,饿不死我就饿不死你。”

  苏离离也一本正经地教育他:“孔圣人六国流浪,穷困潦倒。这就是有所不为的下场。”

  一路向西,这天终于赶到苏离离要去的雾罩山时,正行到一处山野人家,黑云卷地,劲风乍起,豆大的雨点凭空落下。木头忙拉着她躲到那茅草院檐下,看天上风云翻卷着,雷声隆隆滚来,将闷热一扫而空。

  苏离离闻着雨水气息,凝神听了一听,问木头:“你听见什么声音了么?”

  木头内力充沛,耳目灵敏,“屋子里有个女人在哭。”

  苏离离奇道:“哭什么?”

  “她没说。”

  苏离离从院墙外茅草缝隙里看去,茅屋门扉紧闭,拉木头道:“我们悄悄去看看她在哭什么?”

  木头想了想,允了,一手揽着她飞身一掠到了院里,房檐下站了。苏离离便从那破窗户缝望进去,见一个农妇,散着头发坐在地上抽泣,声虽虚弱却见哀恸。地上一动不动地横躺着个男人,也是农夫打扮。她看了一回,转过脸来。

  雨声嘈杂中,木头板着脸瞪了她一眼,问:“看见什么了?”

  苏离离脸上闪着同情的光,却颔首道:“商机。”

  农妇农夫都是本地人士,这两天因为下雨,山上泥水足,冲下一条当地人称烙铁头的小红蛇盘在柴房木茬子下。农夫早上去抱柴没注意,被它一口咬在手上,又吐又晕,没过多久便一命呜呼了。

  木头细细看了看他手上的伤口,确像是毒蛇牙印。指甲乌紫,面色发青,也是中毒迹象。苏离离拉了那农妇道:“大姐,如今盛夏,人这么放着不是个办法,这附近可有卖棺材的?”

  农妇低着头,摇头不语。

  苏离离又道:“我会做棺材,不如我给大哥做一具,两天就好,早点入土为安。”

  农妇终于抬起头,红肿的眼睛像两只桃子,水色泛滥道:“你为什么要给他做棺材?”

  苏离离回头无奈地看了木头一眼,木头挑了挑眉。她转过脸道:“不为什么,就想这两天借你这儿一住,有米饭就借我们吃一口,让他捉野味来做菜。”她一指木头。

  农妇看了看木头,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我也不能让他就这么卷着席子埋了。”

  俗语云:“桑、皂、杜、梨、槐,不进阴阳宅。”苏离离带着木头在附近山上找了几株松木,就农妇家的菜刀借来。木头内力贯注,两刀劈倒一棵,扛回去。论大小,只好做半花的十三圆。材料工具都有限,做不到十足的好。难得苏离离许多时不曾摸到棺木,劲头十足。

  那农妇也不挑剔,哀容顿消,只剩下一脸的麻木,没有半句言语,用家里剩下的糙米做了饭三人吃。第二天,棺材的帮底做好了,苏离离没有尺子,估摸着做了七尺长。头上横挡约莫一尺八,三块板拼成的,农妇将房里箱盖子砍了一块,说拼在那前挡上吧。

  苏离离接到手里看了看,道:“这里的木料尽够了,哪里需要去砍箱子?”

  农妇也不说为什么,执意如此。苏离离就给她镶在前挡上,尽量做得周正了。晚上拉了木头到院子外面山道上说:“这大姐在骗我们,他们不是本地人。”

  木头问:“你怎么知道?”

  “她给我那块镶在前挡的木块是柏木,只有晋中祁县一带才这样做棺材。不论何种材质,在前板上必定用柏木,至少也要拼上一块。可她却跟我们说她是本地人。”

  木头道:“她下盘沉劲,会武功。”

  苏离离锁眉道:“你早看出来了?”

  木头点头。

  “那现在怎么办?”

  “不怎么办,大家各自有事。我们给她做完棺材就走。”

  苏离离望着远处漆黑的山形,沉思了一会儿,道:“好。”

  虽然离别经年,再见到木头仿佛没有任何时间的隔阂,两人锯着棺材,宛如夙日投契。第三天上,棺材完工了。没有油毡铺底,没有大漆罩面,就这样一具白皮棺材,将那个男人郑重地葬了。那农妇沉默地站在新起的坟堆前,目光却有些深邃狠厉。苏离离和木头在小溪边洗尽了手,正要告辞时,她忽然开口道:“你们是要进山?”

  苏离离道:“是。”

  “你们有事?”

  “有事。”

  “什么事?”

  苏离离见她如此追问,道:“我舅舅早年在这边经商,生意坏了才到雾罩山上的道观里做了道士,后来死在这儿。他生前托人捎信儿,说想要回乡。如今我们来看看,把他灵柩带回乡里。”

  农妇默默听完,审视了她片刻,道:“小姑娘,这是个是非地,不要去了。他武功虽好,去也是白白送死。”她说着,一指木头。

  苏离离呆了半晌,笑道:“怎么会呢?这样荒郊野岭,有什么是非?”

  农妇面色如常,不露悲喜道:“我说完了,你们走吧。”言罢,径直往茅屋里去。

  苏离离立在那里想着什么。木头等了一会,见她不说话,问:“还走么?”

  苏离离转过身,看着远处山峦,嵯峨峻峭,朝晖夕阴。青山一点横云破,别无半分戾气,思忖了片刻,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么?”

  “你自然有你的理由。”

  苏离离垂首想了片刻,有些皱眉,摇头道:“我要进山。”

  木头说:“那就走吧。”

  太阳出来,山路上的泥泞半干,还有些滑脚,却有不知名的白色小野花摇曳着。木头拉着她一路爬山,山梁垭口上风急而呼啸,苏离离辨了辨方向,道:“左边走。”左边半山腰上有一面土坡,正在山腰背风的弯里。草色青翠,郁郁葱葱。慢慢走过去时,便见地上有个大坑,似被新挖开,已冒了些嫩绿的草苗出来。

  苏离离在那一块地方左右转了转,最后拄着竹杖站在坑边。站了一会儿,她挑了块干净地方坐下来,望着山下道路田庄发呆。木头见她不说话,一撩衣摆,坐到她身畔,轻声道:“这里是不是你父亲的坟茔?”

  苏离离摇头,“不是,我爹是死在这里,我和程叔把他葬了,没有留任何标记,我自己都不记得在哪里了。”她看一眼大坑,“这里砌作荒坟,埋的却是天子策。”

  木头默然想了一阵,“是不是你言语不慎,让祁凤翔知道了?”

  苏离离并不忧虑,眉宇之间似乎还有一丝淡然的笑意,“没有,我没有对他透过半个字。”她想了一会儿,笑了笑,道:“那个东西也没什么好。这么多年都在害我,我心里挂着这事,总是个羁绊。这样一丢,我的事也完了。”她站起来,面北跪下磕了一个头,神色虽浅淡,却看得木头一阵难过。

  苏离离望空道:“爹,女儿这些年过得很好。那昏君无道,已为天下人所诛,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木头在她身侧跪下来,也磕了个头,道:“伯父大人,离离虽无亲人,今后我便是她亲人,必定爱她护她,不令她再受颠沛之苦。”

  苏离离转头看他,见他神色郑重,心里被一阵突来的感动击中,却嘻嘻一笑,拉着他手起来道:“我们这是发的什么傻,跟演戏似的了。”

  木头正色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苏离离收了笑意。山间空寂,触目凄清。

  木头牵起她双手道:“三年前你救了我,我便已定了这个心意。姐姐,只要你是一个人,我必定跟着你,护着你。这一年多我在三字谷,许多次夜深人静时想,哪怕离开谷底死了,能见你一面也情愿。只可惜我若离开谷底,还没见着你就死了。”

  苏离离听着,沉默中却微笑起来,“你何时变得这么多话。”

  “言随心而发。”他捏住她的手,“你应了我么?”

  “什么?”

  “这一辈子。”

  那将是怎样一种平静从容而又精彩的人生,苏离离只需遥想,便已心驰神往。她拉起木头的手,低头轻吻在他手背上。这是一种积淀的感情,在棺材铺那无数个日夜里回旋,在不知所踪的地方止不住地思念。因为真挚而厚重,经历时间而薄发。

  她不动声色,却心意圆满,淡淡笑道:“好。”

  夏日炎炎,荷花映日,经过一片荷塘时摘两片硕大的荷叶顶在头上遮阳。傍晚时走到山脚,寻了间破旧的土地庙。木头在外转了一圈,捉了两只肥肥的山鸡,扒毛开膛,变戏法般摸出包细盐抹上,用荷叶包了,敷上泥巴,放到火堆里烤。

  苏离离奇道:“看不出来你还会这一手。”

  “以前在我父王军中学的,可惜那时我还小,没用心去学。”

  苏离离望着天上星汉灿烂,幽幽道:“我小的时候都没怎么出过门,后来出来了又东奔西跑……现在想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手支了腮望着木头,“你那时候还有什么事,说来听听?”

  木头用树枝翻着火,想了一阵,“要说过去对什么人印象最深,其实是祁凤翔。”

  “你们一早就认识?”

  木头道:“认识。在幽州军中见过,还打了一架,平手。我在那里呆了两天,跟他说了许多话。”

  苏离离觉得这两人都不多话,“你们说什么呢?”

  木头添着柴火,“无非是男儿功业,戡乱守成什么的。”

  他轻飘飘一句带过,然而苏离离又怎不明白。江秋镝家破人亡,数年来命悬一线,当年再多的豪情壮志,像是蓬勃的火星,不及燃烧已被掐灭。苏离离挨到他身边,挽了他手臂道:“木头,你心中有憾么?”

  木头认真想了一想,道:“说不上来。我父王从前是少林寺的扫地和尚,先帝平乱时,救了先帝,从此便追随左右,封王拜将。四年前,他临死对我说,当年他离开少林,方丈大师劝他,宦海沉沦,功业弹指,何必去那喧嚣浮世,可他没听从。直到身败名裂,才觉得后悔。”

  苏离离仰起脸道:“他既然选了,又何必后悔。就算他现在还在少林寺扫地,难道就是心满意足的一辈子了?”

  木头看着她面庞,一本正经道:“那也没什么,只是我肯定不满意。”

  “为什么?”

  “那就没我这个人了。”

  苏离离“噗嗤”一笑。木头转过头来,看她眼睛映着火光有种流动的潋滟,有些怔住了,捧了她的脸缓缓凑近。苏离离怎会不明白他的用意,不由得端正了脸色。待他靠近时,只觉他五官在眼前放大得怪异,又忍不住嘻嘻一笑。

  木头幽怨地望着她,苏离离止了笑也凑上去。彼此有些试探地接近,亲吻在一起,轻轻熨帖,吮吸,辗转加深。

  不用人教,他已按上她的头颈,舌头撬开了她的唇。

  抱着她亲吻,像潜入碧波潭的水底,屏息,却有温热的水从肌肤上流过,缓慢轻盈。苏离离招架不住,搂了他的腰半是回应,半是承受,只觉这种温存的触感使人安心,欢喜,又有些微微发热的迷醉。纠缠缭绕的气息融合在一起,柔软却深刻。

  良久停下,木头像从水底透出一口气来,抵在她额上。苏离离低声笑道:“鸡烧糊了。”他笑了一笑,转头扒开恹恹欲熄的柴火,将那两个烧硬了的泥团子扒出来,就火边敲碎壳子。浓郁的香气飘了出来,苏离离食欲顿起。

  木头吹了吹凉,撕下一条腿子递给她道:“今天你生日,我请你吃鸡腿。”

  苏离离错愕了一阵,方想起今天差不多该是她生日了,“今天七月初七?”

  木头点头。苏离离接过来嗅了嗅,鸡肉带着股清香,虽不是精细的烹调,却是质朴纯粹的做法,赞道:“不错,看来你深藏不露。今后我们吃的饭都由你来做了。”

  木头也不推辞,“只要你吃得下。”

  苏离离当然吃不下,这种野味即时即景地尝一尝尚可。天天吃他做的饭,除非万念俱灰,想戕害生命。正待取笑他几句,山野小道上忽然数十骑马蹄声疾劲而来,暮色四合中仿佛是几个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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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一个夏天,中苏联合科考队在中国西北巴丹吉林沙漠深处遇险,惟两人生还。奇怪的是,两名生还者:“狼毒花”和“肉苁蓉”被发现救起时,竟远离科考队考察区域数百公里。中国大陆、苏联、中国台湾、美国的情报机构,均对此事讳莫 如深,存留绝密档案……   之后,“狼毒花”(苏联人)加入苏联情报机构克格勃;“肉苁蓉”(中国大陆人)不知所踪,据说有人在美国旧金山见到过他……   半个世纪后,北京举办...

一剑独尊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诸天神佛仙,不过一剑间!

地球OL

游戏开测,食物链重组,道德律法将不复存在。未来的命运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上。睥睨帝国、逍遥天下或许都是你进化的路线。欢迎新纪元的来到——地球OL。 作品相关 说一下这本书的时间观   三生第一本书《虫潮》采用的时间观是单线程的时间观,也就是说,你可以回到过去,但不能改变过去,如果你回到过去却不会对历史产生任何影响,那么你就可以通过,就仿佛是有一道关卡,有证件的可以通过,没有证件的则无法通行。 ...

仙子,你的本命剑成精了

白月凝最近很崩溃。她的本命剑,好像成了精。别人剑修打架:人剑合一,帅气飘逸。 她打架:脑海里全是剑灵的现场直播!「痛痛痛!轻点!那是骨头不是豆腐! 」「腰,我的腰要断了!仙子你下手之前能不能打个招呼?」更离谱的是,这破剑偏偏还跟她绑定了【人剑共生契】。 剑碎,人亡。于是,青云宗外门弟子白月凝,被迫开启了兢兢业业的 “养剑”日常。砍死的妖兽,精华被他吸走。找到的天材地宝,先紧着他修补剑身。 本以为捡了个祖宗,没想到这剑灵却是个外挂——「左前三步,刺它要害! 」「快,那是精华,对我大补!」「有我在,保你一剑封神!」从此,一人一剑,祸乱修真界。 只是……看着身后化形而出、仙姿绝逸却整日碰瓷喊疼的白衣剑灵……白月凝第N次陷入沉思:所以,现在退货还来得及吗? 【轻松修仙+养成系剑灵+逆袭爽文】(日常向、升级流、男主是剑,嘴欠但靠谱)

三国第一猛卒

穿越东汉末年,却被黄巾围困在长社,凶险万般的境遇中,看我如何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魔狱

末法时代将临,天地间充斥着五衰之气,九洲大结界即将破碎,更有域外天魔蠢蠢欲动,暗中谋密。   在这妖孽辈出的动荡年代,一名白瞳少年秉持道心,带着一本唠叨的魔道宝典,于邪崇地狱中,踏出了一条净从秽出,明由暗生的证道之路。

破灭长生诀

一本《长生诀》在异世界所牵扯出的一段爱恨情仇……   那一剑封了天,那一剑盖了地!   那一剑所斩断的,仿佛是那三生七世,丝丝缕缕纠缠不尽的情缘。   他穿越千年,并不是为了见证沧海桑田的变迁,原来,只是为了再次见到她那深深的一眸…… ★☆第一部 破灭大陆☆★

长生从全真开始

漫漫长生路,从全真开始。群757718516

通天武神

这是一个武格决定成就的世界,一品武格,天赋低下,平庸无为,七品武格,空前绝后,天纵之才。   秦易本为道家真人,渡劫失败后竟意外来到一个武道世界,成为一个小小奴仆。   一品武格,地位卑微,主角怎能忍受?   看主角怎以逆天之力提升武格品级,蜕变成一个旷世之才,一步步登临武道绝巅!   再看主角如何极尽辉煌,以道家神通在这个世界打出赫赫威名。

玩家们的NPC大爹

布莱泽是一款现象级完全潜入大作的NPC,每天在城墙内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的决定去看一眼外面的世界,他的生活因此发生了巨大的转变。……说真的,布莱泽希望玩家不要再把他用来感谢玩家的花当作逃课道具送给特殊BOSS幽灵新娘,或者当作触发剧情的道具送给永恒王国的女王

玄门妖王(茅山鬼王)

身负洪荒,天赋异禀,玄门之术,样样精通。   二十出山,拳打宗师、脚踢泰斗、名扬华夏,雄震九州!   我叫葛羽,一路荡平不平事,你不服,尽管来!

雪中悍刀行

有个白狐儿脸,佩双刀绣冬春雷,要做那天下第一。湖底有白发老魁爱吃荤。缺门牙老仆背剑匣。山上有个骑青牛的年轻师叔祖,不敢下山。有个骑熊猫扛向日葵不太冷的少女杀手。   这个江湖,高人出行要注重出尘装扮,女侠行走江湖要注意培养人气,宗派要跟庙堂打好关系。   而主角,则潇洒带刀,把江湖捅了一个通透。

拯救宇智波从做族长开始

姓名:宇智波宗弦固有技能:魔力放出(炎)宝具:【骑士不死于徒手】、【鲛肌】目标宝具:【天沼矛】、【十拳剑】、【八咫镜】、【宇智波团扇】、【草薙剑-空之太刀】等等······人生格言: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还是我的东西!!!——by某胖虎吹水群:864707658八六四七零七六五八

超级强化天师

万宝炉在手,天下我有。   老天爷就是爱开玩笑,莫名其妙地把一件不知来历,偏能百分百成功强化所有法宝、丹药、灵兽品阶的异宝——万宝炉赐给我们可爱的猪脚关天养哥哥。   小关哥会拿着它干什么呢?   是的,你当然已经猜到了:从此,修行界多了‘强化祭炼师’这个伟大的职业。   它让修行者们不再为法宝、丹药和灵兽的品阶不足、威力不够而忧虑,更不用为强化失败的巨大代价而恐惧。   道友们只需要支付一定的费...

都市之无敌仙尊(都市之少年仙尊)

九玄仙尊林亦在渡劫飞升之时,不幸遭遇传说中龙的袭击,殒命天门台,从而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候,同时发现左手位置,被封印了一条龙。   从此,林亦以一种绝强的姿态屹立于新的世界中,拳打恶霸老流氓,脚踢阔少败家郎。   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强者崛起路,正式开启。

78年我的捉妖经历

“事物反常必有妖!”这是我想起巴图时就立刻浮现在脑海中的话。   其实我并不认识巴图这个人,关于他的一切我都是从老叔(卢建军)那里听来的,但也就是那一次次惊心动魄的异事、刀尖跳舞的经历让我对巴图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让我有种不得不把他这些事迹写下来的冲动。   今年年初,老叔把他三本日记邮寄给我,这里面记载着都是他和巴图一起去捉“妖”的事情,我正巧就以此日记里面的内容为纲,并加入了一些我的想...

大开拓者

浩瀚虚空,无限宇宙,我们的征途是无垠的星辰大海。   一手持剑,一手持典,我们所到之地,尽是人道光辉照耀之地。   我们探索,我们开拓,在探索中开拓之中踏上巅峰,收获希望与梦想。   这是一位在这大位面、大宇宙时代大开拓者的足迹与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