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一章 刺向宇宙

　　“所以，你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了？”

　　阿齐伏终于还是找上了修格，刚一见面，这位睿智的鼠人先知便直接地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阿齐伏捏着的拐杖已经换了一根——之前的那根金属棍被新培养出来的鼠人工程师们拿走了，原因是那铁棍实际上是某个工程结构当中缺失的零件。

　　这件事情，也算得上是新技术与知识带来影响与冲击的一个缩影了。

　　面对阿齐伏的提问，正在整理资料的修格转过身，轻轻地点了点头。

　　此时的阿齐伏佝偻着腰，脸上却是笑眯眯的，贝恩哈特将军正趴在它的肩膀上打盹，阿齐伏卷起了自己的长尾巴，把似乎要滑落下去的贝恩哈特轻轻地推了回来。

　　在修格的四周，已经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件以及用来阅读庞大文档的终端，而这些东西，则无一例外地关联着那始终在维持运作的延续信标，以及修格接下来的行动目的。

　　事实上，与最初相比，现在的延续信标也已经出现了新的变化。

　　在修格的命令之下，一支庞大的鼠人工程队，正在利用延续基地内留存下来的那些材料与设备对延续信标进行改动与调整，根据要求，大量复杂的设备被鼠人们搬运到了延续信标的巨大基座附近，并按照特定的顺序与基座完成了连接。

　　连接的一部分，自然是利用朴实无华的管线完成的。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套方法与梵恩当中的魔法理论是相通的，二者的区别之处就在于，梵恩当中的理论显然还处于相对早期的阶段，即便是修格之前学习、接触过的那些最为严谨复杂的魔力结构，在这套系统面前也显得无比简单，二者放在一起对比，就如同一块放在高楼面前的简单砖石一般。

　　一根卡尔戎之触转了过来，将椅子送到了阿齐伏的身旁。

　　“嗯，一种概念，或者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原则与方法。”

　　它既是一个独立的新生世界，也是自己脚底下这片“故土”在茫茫宇宙当中所留下的一道珍贵投影，现在，那投影分明长出了几分应有的模样，这自然会让人忍不住开心起来。

　　因为事实证明，这两套体系实际上是相近的，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如今的梵恩缺少了构成这套体系的另外一半内容，而即便是这缺失的内容，如今也正在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发展。

　　尽管总体形势令人担忧，但这些发现，却也足以令人心情振奋。

　　修格耐心地解释道：“其实我们在正常的情况下，也总是会有意无意地使用这一方法的，只不过它未必总是生效，因为我们未必会有意识地将它付诸实际，又或者在特定的情境下，我们会不由自主地选择忽视。”

　　繁杂、严谨却极为有序的纹路在这一套系统当中形成一个又一个能够直接支持魔力运转的公式与结构，这些公式与结构则又联合成为了一道又一道无形的通道与管线，经由它们的运输与整合，符合要求的魔力最终会成功抵达目标，并在下一套相似的系统当中发挥自己的作用。

　　大概是距离梵恩太远，修格发现，如今的自己很难再单纯地代入到具体的种族、国家或者组织内部了，他更加愿意将那個遥远的世界看作一个整体。

　　“辩证？”

　　但更多的关联，则是建立在一套非常有趣且特殊的系统基础上。

　　只不过，这样的发现却并没有让修格感到遗憾，反而令他欣喜。

　　在阿齐伏的注视之下，修格轻声地念出了一个词汇。

　　“辩证。”

　　修格控制着卡尔戎之触放下了两个卷起来的终端，随后他转过身，笑眯眯地看向了苍老的鼠人。

　　“看了不少了，但没看的、没能弄懂的还有更多。”

　　“阿齐伏先生，那些书，你看的怎么样了？”

　　阿齐伏叹了口气：“说实在的，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被这些知识敲碎了……如果这些东西才是真理，那么我过去所了解的、所秉信的那些又是什么呢？总不该是无端的幻想与谬论吧？可我明明曾经从中汲取过信念与力量的，难道，整个梵恩在过去都走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么？”

　　阿齐伏终归是一名智者，它在听见这个陌生词汇的瞬间就大概地猜到了修格想要表述的意思，于是阿齐伏发问道：“你是想说，我看待这些事情的方法过于片面了？钻进了死路？”

　　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阿齐伏的神情略有些恍惚，看得出来，它的思想确实正处于一个关键的时刻，有什么东西正在无情地敲击着它的大脑，几乎就要让它的意志因此崩毁了。

　　待双方面对面坐下后，修格便说道：“阿齐伏先生，我之所以要将这些东西在第一时间送到你的手上，并不是为了摧毁你过去建立起来的观念，而是希望你能产生一个重要的基础认知。”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

　　修格笑道：“我举个例子吧，倘若你非要给我归类，那么我毫无疑问的，是一名来自梵恩的法师，是拂晓社的成员，也是沃特尔王国恩斯特家族的一份子……在所有的种族里我自然会更加亲近人类，对于那些被梅尔女神所驱逐的种群与神祇，我也应当抱有最基本的敌意。”

　　说到这里的时候，修格抬起手朝着阿齐伏的方向点了点：“像是曾经在梵恩将人类等种族当成低等活祭品的鼠人们，其实更加应该被我视作绝对的敌人才对。”

　　“但你终究没有这样做。”

　　“嗯，因为我没有理由，也不应该将自己的视角困缚在这种认知里……站在当今梵恩的角度，鼠人当然是疯狂、极端且危险的，但如果缺失了这些特质，鼠人便不可能在黑色太阳所施加的长久压力下坚持这么长的时间，而这些特质，可能恰恰是如今的梵恩所欠缺的。”

　　说到这里，修格长长地舒了口气：“在那些惨烈、绝望的痛苦与冲突面前，首先还是应当看见更加深层、根本的东西，也就是说，我们该有意识地去找寻一个答案——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那根源的矛盾与麻烦究竟藏在哪里？放在鼠类们的身上，即便是不稳定的缺点，又有没有可能将其转变为优势？”

　　阿齐伏陷入了沉默，一双泛着些许幽绿光芒的眼瞳垂向地面。

　　它沉思了很久很久，直到耳边再次响起修格翻阅资料的声音时，它才终于结束了思考：“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将这个原则教导给族群当中的智者，再让它们将这词语教给其他鼠类。”

　　“这当然是好的，但也不要太过于着急。”

　　修格的声音平稳且坚定：“时间与周期的问题，伱们不需要太过于担忧，如果我的判断没有出错，等我离开这里后，整个暗渊荒原，乃至暗渊宫廷的注意力都将被彻底吸引，你们可以得到一段非常平稳的发展时间……好好利用。”

　　“你……究竟准备做什么？”

　　“很快你就知道了。”

　　……

　　当驻扎在梵恩嶙峋丘地的沃特尔军队们开始朝那些怪异的古老阴影们大规模倾泻结晶炮弹的时候，剧烈的轰鸣也同样从暗渊荒原的深处迸发出来。

　　剧烈的响声与沉闷的震动宛若惊雷，为这片死气沉沉的堆骨之地涂上了一抹奇异的色彩，而这轰鸣之中夹杂的魔力，甚至令暗渊内部的混沌与无序都得到了片刻之间的整肃，伴随着那波纹的蔓延，紊乱的时间与空间都获得了极其短暂的平稳。

　　隐藏在洞穴与缝隙内的拾荒者们胆怯地向外探头观望，于是它们看见，有一道明亮的光束突然间从荒原的某处刺向了高空，它驱散了那些由灵魂残渣与飘离的意志粘连起来的云雾，洞穿了游荡在“天空”之中的淤泥巨兽，同时也在这片昏沉的死寂内部制造出了短暂的光亮。

　　仿若爆燃的烛火。

　　在短暂的宁静与秩序之后，汹涌的狂潮开始回填，那光亮与轰鸣所制造出来的巨大空洞在转瞬之间便又被彻底填满，在这个过程中，别说是那些孱弱的拾荒者了，就连那些凶悍的魇熊也无法保全自身，它们的身躯在碰触到这些乱流的第一时间就被撕成了残渣与碎末，并最终散落到了广袤荒原里。

　　“……”

　　延续基地的大厅内部，一个个头昏脑涨的鼠人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它们揉着鼻子，挖着耳朵，缩着脑袋，敬畏地看向了那衰弱了许多的光柱以及正站在光柱下方的身影。

　　大厅里弥漫着一股有些难闻的气味。

　　这是极大量魔法结晶被填入，并在瞬息抽干之后所造成的结果。

　　被消耗掉的，不仅仅有作为能源的魔法结晶，同时也有那些好不容易整理、拼凑出来的复杂设备，而这一轮延续信标的校准与重启也终于彻彻底底地消耗了延续信标那最后一次的调整机会。

　　从此往后，这座见证了一个世界的兴盛与毁灭的信标将再也没有办法进行重新定位了，它将维持当前的状态，继续散发微光，直到自己彻底熄灭，又或者占领此地的族群能够重新掌握其中的奥秘。

　　“这种感觉很奇妙吧？”

　　忒修斯的声音在修格的脑海中突兀响起：“在这种地方简单地摆弄一下，便有可能彻底地改变另外一个遥远世界往后的大致走向……嘿嘿，是不是有些开盲盒的感觉？”

　　“或许吧，不过说到底，我也并没有真的改动些什么，就算真的对梵恩有影响，没有个几百上千年恐怕也看不出来。”

　　修格无声地摇了摇头，在心中说道：“不管怎么说，梵恩也算是走上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了，它不可能，也不应该成为一个已经消亡世界的复制。”

　　“嘁。”

　　忒修斯嗤笑了一声：“你这样说话，倒是有些我导师的模样，你没有在模仿她吧？这会让我觉得有些恶心。”

　　“你才恶心。”

　　修格骂了一句，随后便转过身，看向了那些低头对着自己的鼠人。

　　“就在刚刚，诸位帮助我完成了一项非常重要的使命……一项绝对不逊色于任何一种神迹的使命。”

　　听见这句话，在场的鼠人们纷纷惊讶地抬起了头，它们虽然不太明白修格话语的意思，但双眼之中却出现了异样的光彩，作为鼠类，它们并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机会参与到这样光荣的任务之中。

　　于是修格接着说道：“这光芒，指引着我们的归乡之路，那光柱的尽头，指向的正是我们的故乡，而刚刚的轰鸣，则代表，重要的讯息与力量得到了传递……这是在过去，无数神祇都没能做到的。”

　　说着，修格抬起手，当着所有在场鼠人的面，敲了敲身旁一台已经报废的机械的金属表面：“喏，但就在之前，你们已经参与其中，毫不夸张的说，你们完成了一件超越那些神祇的惊人使命。”

　　“啊……啊？”

　　鼠人工程师们呆愣在原地，一时间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待在大厅另外一边的阿齐伏以及其余鼠人智者则在小声地交谈着，其中有几名鼠人施法者正狂热地看着修格的身影，它们对于神祇信仰这条道路有着明确的习惯与依赖，因此在这种时刻，它们便本能地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更加具体，也更加强大的学习对象。

　　对于这些事情，修格自然是不关注的。

　　他之所以坚持要让延续信标进行重启校正，并不仅仅只是为了给梵恩带去新的力量与“暗示”指引，同时，也是为了保护这座人造山峦内部的鼠人族群。

　　黯淡下去的延续信标将不再显眼，残存下来的力量足以继续维持这片区域当中的空间尺度，也足以保护鼠人部族继续繁衍、发展。

　　而修格也并没有彻底地断绝鼠人部族研究这一奇迹的可能性。

　　或许，在极为遥远的将来，这道来自过往的耀眼光芒会再一次照亮暗渊、刺向那茫茫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