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陈瑜的招揽

    沙漠中的工坊沉浸在一片专注而有序的氛围里。


    曼恩团队驱车驶入这片开阔地带。


    皮拉的康复与丽贝卡带回的关于那位神秘“老板”与其超凡技艺的描述，点燃了他们心中的好奇与敬意，促使他们亲自前来，既为瞻仰，也为道谢。


    工坊内部明亮通透，修复后的太阳能板为空间注入稳定而充沛的光线，几盏自制工作灯投下柔和的暖白光，与窗外渗入的自然天光交融，使整个场所显得既活跃又宁静。


    空气中隐约飘荡着金属受热后的淡香、清洁冷却液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类似雷雨过后的臭氧清爽感，恍若刚完成一场高度精密的操作。


    曼恩伫立于工坊门口，高大身形沐于光线中，目光里带着坦诚的欣赏与探查，仔细打量陈瑜那身暗红长袍与泛着哑光的面甲。


    多莉欧站在他身侧，姿态放松却不失稳重，眼中写满惊叹与感激。


    法尔科则兴致勃勃地观察工坊内林列的半成品装置、悬挂的工具与低声运行的自制设备——尤其是那颗静悬一旁、下颌微动的伺服颅骨，牢牢吸引了他这位技术爱好者的专注目光。


    而丽贝卡和皮拉则站在一旁，神情中带着感激与紧张。


    陈瑜转过身来，猩红的光学镜头平静地望向访客，微微颔首示意。


    工坊虽堆满各类零件与仪器，却不显杂乱，每一样工具与物料都摆放得井然有序，流露出一套高效而沉静的技术美学。


    沉重的寂静持续了十几秒，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最终，是曼恩打破了沉默。


    他向前迈出一小步，金属靴底与混凝土地面碰撞出沉闷一响，嗓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你救了我的人。”他开口，目光未有丝毫游移，“皮拉……还有丽贝卡。这份情，我记下了。”


    他的感谢听起来扎实，不加华丽修饰，但在夜之城的生存法则之下，这已是一份相当沉重的承诺。


    只是那话语深处潜藏的压力与审视，几乎凝为实质。


    陈瑜的回应却异常平淡，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日常维修工单。


    “等价交换。我履行协议，他们支付‘医疗费’。”合成音透过面甲传来，平稳得不带一丝波动，全然无视了曼恩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人情与隐晦的试探。


    一根机械触手无声地从袍袖中滑出，卷起工作台上一块数据板，上面列明了皮拉治疗过程中所消耗的稀有材料——其价值足以令任何夜之城的中间人咋舌。


    曼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对方这副全然公事公办、甚至略带疏离的态度，让他原本准备好的后续试探落了个空。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更直白一些。


    废土的风从门缝渗入，携来沙粒摩擦的细响。


    “丽贝卡说……你是个‘科技独狼’。”他的目光扫过工坊里那些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造物——精密机械触手、风格古朴却技术超前的伺服颅骨，以及空气中残留的的能量痕迹，“但我走遍夜之城，甚至参加过公司战争，从没见过你这样的……手艺。也没见过这些。”


    他有意避开了“东西”这个词，选用更中性的指代，但质疑之意昭然若揭。


    他停顿片刻，义眼的光芒微微增强，试图捕捉陈瑜最细微的反应——尽管那暗红的长袍与全覆盖式头盔几乎未泄露任何可读讯号。


    “你从哪里来？想要什么？为什么帮他们？”问题直指核心，带着夜之城居民对未知事物根深蒂固的怀疑。


    多莉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前倾，法尔科的手指也无意识地蜷起，空气中弥漫开一缕稀薄却清晰的紧张。


    远处，夜之城的方向隐约传来都市的低沉吟噪，反而更凸显出此地的寂静与对峙。


    然而，陈瑜的反应再度超出他们的预期。


    他没有回避，没有编造，甚至没有流露半点被冒犯的情绪。


    那对猩红镜头只是稳定地注视曼恩，仿佛早已洞悉他所有的顾虑与试探。


    “我的来源与你无关，曼恩。”陈瑜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甚至直呼其名，仿佛对他了如指掌。


    “至于我想要什么，以及为什么选择‘帮助’他们……”他的机械触手优雅抬起，指向了众人：“答案很简单。我看中了你们的……潜在价值。”


    这话让曼恩等人同时一怔。


    价值？在这座吞噬一切的城市，这个词往往意味着利用与最终的抛弃。


    陈瑜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如同陈述自然法则：“你们熟悉这座城市的地下规则，具备一定的行动能力与情报网络。但你们的装备落后，义体植入粗糙、兼容性差，这严重限制了你们的效率与生存概率。”


    他的话语像一段冰冷的代码，精准剖开曼恩团队的现状。


    他的光学镜头扫过曼恩厚重的皮下装甲、多莉欧依靠药物强化的肢体、法尔科身上那些拼凑而成的传感设备，准确点出了连他们自己都隐约察觉的性能瓶颈与隐患。


    “曼恩，你的反应装甲能量分配效率低下，多莉欧，你的肌腱软组织磨损超标，长期服药导致神经反馈延迟正在累积，法尔科，你的传感器套件型号混杂，数据融合漏洞百出。”


    每指出一处，被点名者的脸色便凝重一分。


    他所说的一切，分毫不差。


    “而我，”陈瑜微扬下颌，尽管隔着面罩，仍能感受到那份源于绝对技术实力的自信，“能提供你们无法想象的技术支持。


    从最基础的武器维护与强化，到定制化的高性能义体植入，再到针对特定任务的专业装备……


    远超市面上的任何流通货，甚至超越部分公司的实验室产品。”


    他稍作停顿，让这番话的重量沉入对方心中。


    工坊内只有设备低沉的运行嗡鸣。


    “我的提议是：为我工作。不再是这种零散的、以物易物的交易。而是更深入、更稳定的合作关系。你们为我收集所需的资源、信息，执行特定的勘察或获取任务。


    作为回报，我将为你的整个团队提供全面的技术升级与装备支持。”


    陈瑜的猩红镜头最终定格在曼恩脸上，话语直接得近乎残酷：“这将显著提升你们执行‘高风险高回报’委托时的成功率和生存率。比如，避免再发生像昨天那样，因装备或身体劣势而险些减员的情况。”


    寂静再度降临，唯闻风吹过工坊外金属废料的呜咽。


    曼恩站在原地，粗犷的脸上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动。


    陈瑜的话像一把冰冷而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他一直深藏的焦虑——团队实力的瓶颈，与日俱增的风险，以及面对更强委托时的无力感。


    对方展现的技术实力无可否认，那起死回生般的手段与工坊中的一切皆是明证。


    他所承诺的装备与义体，无疑是巨大的诱惑，是他们在夜之城挣扎求存、甚至向上攀升所亟需的力量。


    但是——


    代价是什么？


    彻底绑定一个来历不明、技术诡谲难测的“雇主”？失去辛苦维系的独立与自主？他所要求的“任务”究竟会是什么？会不会最终将团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公司战争的经历让他深知，技术的馈赠背后，往往标着无法承受的价码。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闪烁异光的工具，掠过那颗静默的颅骨，心中警铃大作。


    曼恩的内心激烈挣扎。


    一边是对强大力量与生存保障的渴望，另一边是对未知的深切忌惮与对团队自主权的坚持。


    他瞥向身旁的多莉欧，从她眼中看到同样的震惊与犹豫；法尔科的眼神则更显警惕，微微摇头示意风险极高。


    陈瑜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却并未催促，只是静立等待，仿佛一台计算概率的机器，早已预料到这迟疑。


    伺服颅骨无声飘至他肩侧，眼窝中的微光扫过曼恩团队每一个人，进行着不间断的生物信号分析。


    “这……不是小事。”曼恩最终开口，嗓音比先前更加沙哑沉重，每个字都像从胸腔中挤出，“我需要时间……需要考虑。和我的人商量。”


    他必须权衡，必须评估这位神秘“老板”的真实意图，必须为整个团队负责。


    “可以。”陈瑜的回答干脆利落，仿佛早已录入程序，“但我的提议并非无限期有效。下次来时，给我你们的答案。以及，”他转向一旁的丽贝卡，“第一批‘医疗费’。”


    他未再多言，转身走向工作台，似乎已将这场可能决定一个团队未来的谈判抛诸脑后，重新沉浸进他的技术世界。


    那高大的暗红色背影，在冷白色灯光下，散发出一种近乎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技术权威与疏离感。


    一根机械触灵巧地卷起一件未完成的部件，激光焊笔亮起刺目的蓝白光芒，滋滋作响，仿佛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曼恩深深凝视那背影一眼，眼神复杂至极。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对多莉欧和法尔科递去一个眼色，示意离开。


    一行人沉默地驶离这座隐于沙漠废墟中的神秘工坊，重新踏入废土的日光之下。


    引擎轰鸣再起，载着沉重的心事与一个足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选择，颠簸着驶回那片霓虹闪烁、危机四伏的钢铁丛林。


    身后，工坊的灯火渐次隐没于沙丘之后，如同一个短暂苏醒后又悄然闭合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