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病症课程

    从白塔郡到紫罗兰城的道路不远，而理论上比较安全。


    之所以是理论上，是因为托里尔大公治下还是有很多流民的，紫罗兰城周围大大小小的聚居地有上百，而征税官可从来不会漏过这些地方。有些地方在无法负担税赋的情况下，很快就没了人，至于跑掉的人，大多数都成了盗匪之类的团伙。


    由于这些盗匪的实力实在太弱，只敢劫几个落单的旅人，从来都不成大股势力，因此托里尔大公根本不在乎这些事，戍卫所更不可能主动出来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不过在索恩神父这一支队伍面前，盗匪也根本不敢靠近，只是远远望见，就只能目送他们离开了。


    “柳，一共几股人盯上了我们？”药师在授课间隙问道。


    “这一路上，二十九个吧，都是小团伙，不值一提。”柳也不是很在意。


    谁知这个时候，维罗妮卡开口了：“这些人为什么变成流民？他们应该都是劳动力吧，哪怕找个活干也不至于落魄到这种地步。”


    “恰恰是找个活干，会导致他们落魄到这个地步。”药师看了维罗妮卡一眼，“因为对他们来说，唯一擅长的就是力气活，要么去务农，要么去上工，而第一种被征税官剥削，一个被工头剥削，结果是一样的。”


    “为了财富……”


    维罗妮卡若有所思，但没有继续问下去。以她的聪慧显然可以理解一些问题所在，而药师也并不打算就这方面多讲。


    “回到正题，我们刚刚讲到，作为一名药师，你们要对付的不光是一般的病症，也包括一些颇为危险的病症。我们还没讲到瘟疫，凡妮莎，不要提前落笔记录。我指的是那些原本可能造成广泛危害的传染病。”


    药师的课程已经进入了下一个阶段，也就是不在拘泥于书上所讲的东西。


    “如果没有救世枢的话，那么这些病症很可能成为一场不亚于瘟疫的危害。虽然如你们所知，再厉害的普通病症，治疗一系的神术也足以将它们驱赶出人体。但我今天需要你们聚焦到人。”


    两人还是有些不解。


    “我刚刚说了，传染病。”药师拿出一块木板，让魔力在上面显现出字迹，“当这个病症被确认的时候，它必然已经染上了多个病人，而这些病症如果会成为高危害的例子，在此期间一定有人已经因此而死亡。正因为如此，我希望你们一定要清楚一点，对我们来说，治病的本领并不是能凸显自身本领的地方，能够预先看出病来，才是一位药师真正需要具备的技能。”


    “您的意思是，要在病症爆发之前就将其抑制甚至消灭？”


    “是的，再厉害的天然疾病，最多三阶神术回春术就可以直接将其治愈，不留任何后遗症。当然了，这只是在人数较少的时候的做法，你们早晚能够学到这里。救世枢的资源也不是随便就能大规模使用的，如果能用几个回春术解决，那为什么要动用更高阶的神术呢？药理学则更进一步，如果能直接用药物来解决，那根本就不需要动用珍贵的法术。”


    “所以您才每隔几天就会熬药汤，通过荒原的时候更是天天都准备，而且药方都不一样。”维罗妮卡恍然说道，“我还以为您只是担心瘟疫的余毒。”


    “大量人员迁徙的时候，也是传染病很容易爆发的状态。路上的条件终归不如一个安稳的居所，变化的天气、环境乃至于一些吃喝上的改变，都有可能造成他们的身体不适，而传染病也因此而生。”


    “虽然这么说，可是这终究也比不过瘟疫吧？”凡妮莎问道，“毕竟历史上基本没有什么传染病记录……”


    “你觉得当一个地方出现了小规模泛滥，而当场不存在能够使用高阶神术治愈他们的牧师时，当地的人会怎么做？”药师反问。


    “隔离……等等。”凡妮莎刚刚有些略微缺乏兴趣的表情忽然变严肃了，“难道是——”


    “是屠杀。”药师回答道，“而几十数百人的死亡根本不会被记录下来，毕竟他们阻止的是可能导致成千上万人死亡的疾病，这已经算是‘丰功伟绩’了。”


    “就没有什么好方法吗？”维罗妮卡问道，“比如提前发现之类的……”


    “很可惜，没有。潜伏期对于这些高危害的病症来说，基本全都适用。毕竟不潜伏的都在发病的时候就解决了。”药师继续说道，“就算是神术，给的也只是解法，而不是预防方法。正因为如此，我们的职责才如此重要。”


    上午的授课结束之后，维罗妮卡和凡妮莎得到的作业就是以假想的传染病为对手，思考不依赖神术和教会资源的情况下如何进行针对处理。这一次药师没有要求她们下一堂课就交作业，而是拉长了时间。


    吃过午饭之后，略微休息，就开始了下午的实践。


    山中的盗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没敢打这支庞大队伍的主意，对方却已经把算盘打到自己身上了。几个探头探脑的盗匪只感觉眼睛一花，一个穿着黑色甲袍的修女就出现在了他们后面，两脚就把他们都踹翻在地，用绳子一捆，跟一串蚂蚱一样提到了大路边上。


    药师则早就带着维罗妮卡和凡妮莎在路边等着了，感谢过柳帮忙找教具的行为之后，药师便宣布了这次实践的内容。


    这群住在山沟野地的盗匪基本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加上环境恶劣，还可能受到路过的戍卫队之类的军事势力顺手打击，身体没有没毛病的人。可以说索恩神父队伍里找个老一点的出来可能都比他们健康。在这种条件下，就需要从这群看似还能在野地里跑来跑去当斥候的人身上找出隐藏的毛病了。


    “六个人，你们一人三个。”药师扒拉了一下人头，分给两个学生，“今晚太阳落山之前，给我他们的医疗恢复方案。”


    “我们不走了吗？”柳问道。


    “当然要跟车，她们俩还得负责牵着自己的病人，到了时间如果丢了，那还是不通过。”


    柳瞥了一眼被捆得结结实实只有腿能动的几个人，虽然确实可能能跑，但她估计互相之间不扯后腿就不错了。


    别指望盗匪的素质能有多高。


    维罗妮卡还在那里慢声细语地询问他们身体状态的时候，凡妮莎已经直接将几个人按在地上开始触诊了。她这触诊可不是什么温柔的按压，而是直接下狠劲去捏，听几个人叫嚷声大小来判断。要知道她这力气可以直接接住柳那把锯齿折刀的，这股子力气用出去可是让那三位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分筋错骨手。


    药师亦没有什么怜悯，虽然盗匪都是从平民转过来的，可既然干了这一行，那虽然不敢说人人手上都有人命，但十个里挑九个必然是有漏的。托里尔疆内人口可不少，遭了灾跑出去的人也有的是，那这里面没成为盗匪的可是有一大群都是被盗匪杀了劫财的。


    相比之下，后面牵着这几个人跟车倒是省劲了很多，没人跑得了。


    “嘿，药师，还有些意外收获。”柳忽然笑了起来。


    “什么？”


    “凡妮莎整那几个人的动静隔着几百米都听得见，现在基本没有人在窥探这支队伍了。”


    “那确实是意外收获了。”


    晚上扎营的时候，药师便收到了两人的治疗方案。


    维罗妮卡的还是很详细，从病症、病因入手，给出了几种不同的药方以及配合用药的护理和恢复方案。凡妮莎的则比较简单，直言她手底下这三个就是身体亏空，导致暗疾积累，只要按正常人的生活过上一年半载，自然就好。


    两个答案都不能算错。维罗妮卡是按照药师给的题目标准写的，而凡妮莎则是参照现实情况给出的解决方法。很显然，凡妮莎并不愿意付出太多精力去照看几个极有可能已经犯下重罪的人。同往常一样，药师并没有评判二人的对错高低，只是将实行计划之中几处明显可能存在问题的地方批改了一下发了回去。


    “俘虏你们自行处置。”她就这么交待了一句，便不再过问那六个人的情况。


    而第二天，被抓来的六个人就都不见了，维罗妮卡和凡妮莎一如往常那样上课，柳还是坐在车上望风。药师没有接着昨天的传染病继续讲，而是提起了两人最感兴趣的部分。


    “今天我们说一下瘟疫。”


    毫无疑问，两位学生对此的兴趣更高。


    “瘟疫，作为瘟疫神术的简称，不会与其他病症种类混用。此外，瘟疫神术与一般意义上的神术不同，它实际上应该单独分类，因为其最大的特点是结构不稳定性。”


    一上来，自然是从这种神术的特点开始讲起。药师并不要求她们能立刻对瘟疫的本质有所理解，但她需要她们清楚，这是神术和神术之间的较量，而不再是之前那种堪称降维打击一样的碾压。


    “药师，请问您的意思是，瘟疫背后也像是教会一样，有神明相助？”维罗妮卡问。


    “即使我们将瘟疫大君定义为邪神，也必须要承认，这些域外的存在和教会诸神是同样位格的。你们知道的瘟疫大君有几位？”药师问。


    凡妮莎回答道：“只有之前荒原那里您讲过的玛丽斯嘉。可《天灾恶录》记录的基本都是瘟疫使徒的名字，几乎不对瘟疫大君进行记录啊。”


    “很正常，因为凡人不得时常念诵神明的称谓。”药师回答道，“虽然祈祷未必会得到回应，但祈祷必会为神明所感知。无知之人很容易被瘟疫大君蛊惑成为使徒，哪怕只是成为最劣等的那一种。不过当你们逐渐理解到瘟疫是什么，以及瘟疫可能会造成什么影响之后，就能对这些邪神产生足够的警惕。”


    说完，药师就拿出一本书来，翻开其中一页。


    “如果你们只知道玛丽斯嘉，那我们就先只讲玛丽斯嘉。枯朽之王，须藤古树，狱花海之主——基于在历史上的记录，这位瘟疫大君有多个名字，但常用的就是第一个。玛丽斯嘉的使徒活跃度很高，因其力量符合许多人追求的暴力手段，在多数情况下，玛丽斯嘉的使徒制造的瘟疫都以抽空被感染者的生命力，使其所有器官衰竭而死。”


    “药师，难道不是所有的瘟疫都是这样吗？”维罗妮卡发问了，“它们之所以被认为是邪神，也因为这些力量会造成大量生命死亡……难道不是这样？”


    “确实不是这样。甚至可以说，玛丽斯嘉是所有瘟疫大君之中，手段最为温和的一个，因为其所追求的唯有生命的凋亡，这个过程有时候并不伴随过长的痛苦。”


    药师微微一笑，又看向凡妮莎：“凡妮莎，一百二十年前，佛罗蒂海沿岸，有一座被称为南方的海上明珠的港口，记得这个案例吗？”


    凡妮莎回忆了一下：“那不是帝国境内的事情，教会在那边的影响不强。是一位旅行的牧师发现了一些异常情况报告，后来才展开了清剿——您是说‘野兽’瘟疫事件对吧？”


    “正是，当时教会以最快速度发动了葬逝枢的主力以及五支清扫部队，这才在那港口彻底沦陷之前将瘟疫堵死在了那里。几乎半个港口的人都变成了择人而噬的野兽，他们会优先攻击非感染者，但一旦周围非感染者不够，甚至会互相残杀吞噬。就差一点，这个港口就变成感染者的食堂了，而究其根本，是一位在那里卖肉的屠夫成为瘟疫使徒之后，将自己的肉块混入了售卖的肉类之中，从而扩散了‘野兽’瘟疫。”药师点了点头，“书上的记录到此为止，不过很多知道内情的人都清楚，这是瘟疫大君饥饿之王所布下的一手。”


    见两个学生神情都有些凝重，药师才满意地说：“没错，你们要记住，瘟疫大君最为邪恶的一点还不是会造成大量死亡，而是会让人们在活着的时候就遭受无尽的痛苦和折磨。甚至于……为此延长被感染者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