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以涅磐之名（上）

　　军队离开切利安的时候，王后与明王决裂的消息也迅速传了开来。

　　一时之间，这个消息的震撼性压过了八部力量被封印，和兽神大陆大军压境，成为了侍女们最热门的话题。明王对王后的宠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在领主府前明王为了庇护王后而对八部的强势态度，也是无所不知。在这样的情况下，王后却刺伤了明王，与之决裂。如此决绝无情，那种冷漠与忘恩负义，让所有人震惊。

　　而后，王后拒绝接见任何人。寝室门前的守卫更加的森严，甚至连律司和帝侍都无法轻易靠近。

　　李欣在房间里，将镜子的碎片收拾起来，放在了桌子上。

　　她吁口气，抬眸，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羽虫。危险的羽虫，遍布于整个切利安的……监视器？一直以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得清清楚楚么……

　　李欣的眼神冰冷，她走到窗边。曾经，她以为，只要跳下了这扇窗，就能获得自由。但是，那始终是太过天真可笑的想法。她从来都走不出去，只要她不想跨出一步，就永远无法走出去。所有的恐惧和不安，如果不打破，就会永远困扰着她。

　　她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狡黠。“这场戏，我们要好好演啊，九契……”她低声开口，“准备好了吗？”

　　『是的。』九契平静地回答。

　　她闭上眼睛，笑了。

　　※※※

　　当夜色渐渐蔓延的时候，切利安之内，还是充满着细小的不安和动荡。

　　李欣躺在床上，睡得很安稳。

　　突然，门外传来了重物倒地的声音。李欣丝毫没有察觉，还是沉沉地睡着。

　　门轻轻被打开，几道黑影悄悄移近。刀刃在月光下反射出了森冷的光辉。

　　李欣的呼吸平缓而均匀，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那几道黑影略微停顿了一下，互相确认后，挥刀砍下。

　　那一刻，狂风顿起。刀锋被纷纷震开，李欣一个翻身坐起来，怒道，“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那是几个蒙面的黑衣人，为首的人有一头闪闪发光的银发，看身形，应该是年轻的男子。

　　“杀你。”他开口，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地回答。

　　李欣毫无惧意地看着他们，“凭你们！”

　　话音一落，契约就被发动了。神剑在侍剑巫女的体内，不受任何力量的限制。即使切利安内所有的八部力量都被封印，九契却丝毫不受影响。

　　旋风席卷，化成了利刃。

　　那些黑衣人勉强避开。为首的银发男子，紧皱着眉头。

　　“是谁派你们来的？”李欣从床上下来，厉声道。

　　“哼，杀你这样的反贼，还需要人指使吗？我们异术部绝对不会放过你！”那男子冷冷回答。

　　李欣咬牙。“异术……”

　　“知道了的话就安心去死吧！”他执刀纵身攻上。

　　然而，九契再次发动力量，将他震开。

　　李欣的浑身轻颤着，“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她大声地喊道，“我早知道他想杀我！”

　　这时，骚动引来了侍卫。恒予也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状况时，惊讶不已。

　　“大胆！竟敢行刺王后！”恒予上前一步，喝道。

　　那男子转身，开口，“明神大陆的叛徒为什么不能杀？！”

　　这样的问法，让周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李欣笑了起来，“好！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是吧？现在要杀了我巩固局势？……好！恒予，你行！”

　　“王后，您误会了！”恒予上前一步，解释道。

　　“相信你那么多次，我真是白痴！”李欣冲到窗边，推开了窗子，冷风灌入，吹起了她单薄的衣裳。

　　“王后！”恒予上前，喊道。

　　李欣没回头。她跃上了窗台，纵身一跳。

　　“王后——”

　　旋风扬起，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里。

　　那群黑衣人毫不犹豫地冲向了窗口，同样纵身跃下。

　　“追！”恒予皱起了眉头，下令。

　　切利安领主府内所有的灯火都亮了起来，人声嘈杂，有如白昼。

　　※※※

　　李欣光着脚奔跑着。她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睡衣，邻近冰障海的边缘，她冷得快要无法思考。在这样的夜色里，她也无法辨别方向，只能盲目地跑着。

　　天空中，还是满布着羽虫，在月光下，那种景象有些诡异。

　　突然，她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她颤抖着，呵着气，想温暖自己双手。然而，却毫无成效。

　　“你跑不掉的！”冷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抬头，那些黑衣人已经追到，为首的银发男子冷冷地看着她，带着迫人的杀气。

　　“快死吧！叛徒！”

　　他说完，就向李欣攻来。

　　李欣一下子愣住了，无法反应。

　　突然，羽虫围了过来，隔开了攻击的刀刃。

　　“哟~王后，我们又见面了~”

　　轻松而带着调侃的声音，带着胜券在握的语调。

　　李欣转头，飒连悠然地浮在空中，一脸的笑意。

　　“你……”

　　飒连轻巧地落在她身后，道，“现在如何呢？要不要跟我合作？王后？”

　　李欣站了起来，转身看着他，双手紧紧握拳。

　　“住口！这一切都是你捣的鬼吧？封印八部力量，嫁祸给我！”她吼道。

　　飒连轻笑。“王后，我还是那一句，无凭无据，你不要冤枉人噢。”

　　“冤枉你？”李欣伸手推开他，“你给我滚开！”

　　飒连退了几步，还是笑道，“王后……我要是真的滚了，你要怎么对付这些人呢？”

　　“不用你操心！”

　　飒连看着她，叹口气，“王后啊。不，护法。追随那种随时会背叛您、刺杀您的君王，有何乐趣？对，我承认，一切都是我一手促成。不过，因为这样就怀疑您，您以为，这种人，可以成为伙伴吗？……事到如今，您还不如干脆跟我们合作。”飒连看着那些黑衣人，“呵呵，至少比起这些人，我对女人是很温柔的……”

　　李欣有些怔忡，她站在原地。冷风不断侵袭着她，让她不自觉地颤抖。

　　“哼！果然是兽神大陆一伙的！为了明神！杀了他们！”银发的男子喊道。

　　“明神？”李欣的眼神凌厉无比，“那个混蛋明神！我李欣，才不会被人这样操纵命运！”她转而看着飒连，“我跟你合作！这个大陆，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飒连点头，“我们一定会合作得很愉快的~”

　　他话音刚落，天空所有的羽虫就急冲而下，袭向了那些黑衣人。

　　无法发动力量的八部族人，根本无法应付这个情况。众人闪避不及，纷纷倒地，鲜血，染红了冰面。

　　李欣的脸上有了一丝残酷的笑意。

　　“好了，王后~”飒连躬身行礼，笑道，“现在，跟我上前线吧~”

　　李欣点头，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你既然已经能够封印八部的力量，为什么还要拉拢我？”

　　飒连看着她，笑笑，“您在说什么啊？”

　　“少装蒜！”李欣道，“你不是飒连吧。”

　　他的眉宇一动，眼神中竟有赞许。

　　“飒连一开始的要求说的很清楚，帮他推翻兽神王，他与明神大陆永世修好。可是，议和的时候，政变的事情却只字未提。太可疑了！”她看着他，“还有你，现在还是羽虫聚合成的假人吗？我才不会跟本体不明的东西合作！”

　　他听完，笑着拍起了手。“很精彩的论述……可惜，太晚了。现在，您无法拒绝我吧？护法？”

　　李欣也笑，“刚才答应你，只是让你帮我除去这些刺客罢了。现在我不想跟你合作，你又能奈我何？”

　　他摇摇头，“您以为，我是如何封印八部神力的？”

　　李欣不说话，等他说完。

　　“您猜得没错……”他的身上不断有光辉溢出，光辉消失后，他的容貌完全改变。“初次见面，我是幻兽族族人，意珅。”

　　李欣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变化。

　　“如您所见，我的能力，是模仿……从样貌，到力量。”意珅笑着，“只要碰触过一次，就能模仿。很实用的力量呢。”

　　碰触？李欣立刻想起了，当时在城墙上，这个假冒飒连的人的确是拍过她的肩膀。难道，那时他……

　　“真的模仿，就应该不需要我了吧？”李欣开口，“现在还要拉拢我，是证明你们的力量有缺陷吧。”

　　意珅的眉头皱起，随即又笑了，“没错……的确是有缺陷。维持的时间很短，强度也绝对比不上正统的护法之力……”他抓住一只羽虫，虫子在他的手心，化成了一枚七彩的鳞片，“不过，借助这些幻兽鳞，也有差不多的功效了。”他说完，那枚鳞片又重新化成羽虫，飞舞离开。

　　李欣的眉头锁的更紧。怪不得羽虫可以聚合成飒连的样子，原来，那不是真正的羽虫，而是幻兽鳞所化。

　　“如果，您执意不肯与我合作……”意珅平静地说着，“我只好让这些幻兽鳞占据您的身体，吸取您的力量，继续封印八部~不过，那时候，您的生命，我就不能保证了。”

　　李欣当然听得懂这样的威胁。这家伙处心积虑，让她和八部反目，一是扰乱人心，二是借她的手控制八部。这样一来，明神大陆未战就先趋于劣势。而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若是执意不答应合作，就真的会被那些幻兽鳞吞掉。

　　她已经没有选择了。

　　而意珅也这么想。

　　直到，地面上突起了冰刃。意珅躲闪不及，被冰刃刺伤了手臂。

　　“你是不想合作了？！”意珅狠狠盯着李欣。

　　李欣一脸无辜。“我没有发动任何契约哦~你不要冤枉我啊~”

　　意珅突然有了很不祥的预感。他抬眸，就看到那些黑衣人纷纷站起。

　　其中一个身材很矮小，看起来不过是孩子。

　　“是我啦~”那人扯掉面纱，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幽绿的瞳中尽是得意。

　　“玖凛，做得好~”李欣竖起大拇指，笑道。

　　玖凛得意地笑着，“你以为那些软绵绵的羽虫杀得了人啊~笨~”

　　那些黑衣人纷纷拿下面纱。除了那个银发的男子，是生面孔，剩下的人竟然是昀函、奈尔和赛法。

　　而这时，恒予也带着大队士兵赶来，将这一带团团包围。

　　意珅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看着李欣，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李欣双手叉腰，清了清嗓子，“看样子，毁掉幻兽鳞，八部的力量封印就会解开了吧。谢谢你告诉我啊~”

　　意珅咬牙，“没想到，你……”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奈尔嘲笑道，“你以为我们明神大陆的人这么卑鄙龌龊啊！我告诉你，我们相信王后，才不会上你的当呢！”

　　意珅沉默了一会儿，笑着站起了身子。“不愧是明神的八部。”

　　“过奖~”李欣还是很冷，但这一刻心情却相当不错。她转头，看着那个银发的男子，笑了一下。

　　银发的男子看着她，还是没笑出来。

　　这件事情追溯起来，是明王和王后决裂的消息传到异术部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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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力量被封印，异术部只出动了少量的兵力前往冰障海。而身为族长的汛昕，也一直没有露面。

　　从昨夜开始，汛昕就不再见任何人，甚至包括自己的族人。这样的行为，不免让人起疑。

　　传递消息的族人只是隔着厚厚的帐幕，隐约看见了朦胧的轮廓。虽有怀疑，但却无法深究。只好悻悻退下。

　　确认所有人都已离开，帐幕后响起了年轻清朗的声音。

　　“可怕的女人……”

　　汛昕的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

　　『夸我啊？』

　　汛昕一惊，转头就看见了一脸笑容的李欣。

　　“你……”

　　李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他的样子已经不复原来的老态龙钟。灰白的头发变成了闪闪发亮的银，枯朽的皮肤变得光滑细致，略显佝偻的身材也变得挺拔修长，年龄看起来，不过是二十上下。然而，唯一没变的，是他的眼神。坚决，坚决到让人不敢逼视。

　　『原来，你真的很年轻……』李欣找张椅子坐下，摆个太后的经典造型，微笑道。

　　汛昕轻轻咳嗽了起来。他带着防备看着李欣，道，“……你怎么进来的……”

　　李欣拍拍自己的胸口，『神剑在侍剑巫女的体内，不受任何力量的限制。』

　　“光系成影术？”汛昕道。

　　『没错。』李欣站起来，『现在的我，无法离开房间一步。不过，最近的九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呢……』

　　“炫耀完就请离开吧。”汛昕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李欣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他，『汛昕，我们合作吧。』

　　汛昕愣了一下，“王后是不是找错人了。律司和奇工，应该更适合吧？”

　　李欣摆出哀怨的表情，『你不是不知道吧，我封印了八部神力，还与明王决裂，他们怎么会帮我呢？』

　　“比起这样小儿科的力量封印，护法之力，还要强大千倍。假意刺伤明王，与之决裂。实为独揽罪责，替明王留下退路。”汛昕缓缓道，“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看出来？”

　　李欣笑了出来。她一直以来当作敌人的人，竟然可以这般的了解她。真的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动呢。不过，当然了。那招“刺杀”，她还是跟汛昕学来的。他没道理看不懂吧。

　　“请回吧，我没什么能跟你合作的。”汛昕看到她笑，皱着眉头，说道。

　　『跟兽神大陆可以，跟我就不可以？』李欣说道。

　　汛昕的眉宇微动，“你已经知道了？”

　　李欣自嘲地笑，『我和你，都是受害者啊。……怎样，想不想一起报复？』

　　汛昕沉默。的确，他也是昨天晚上才明白兽神大陆的计谋。他痛恨的是自己的愚蠢，虽然他并未答应与兽神大陆合作，但战鬼的事，他的确是间接地帮助了敌人。他始终是没想到，对方竟会有这样的深远布局，而他们的目的，恐怕比他想象的要可怕数倍。

　　『别以为我是在求你啊……』李欣说道，『我算来算去，切利安之内，你跟我，是绝对不可能联手的两个人……这一点，那些飞来飞去的羽虫，应该也都看到了吧。』

　　“难道你……”汛昕有些惊讶。她言下之意，刺杀明王和决裂，这样的举动，并不仅仅是让明王从这件事件中摆脱出去。她更主要的目的，是让兽神大陆的人看到这样的发展吗？

　　『就像你说的那样，那种俗滥的戏码，骗不了多少人。不过，骗那群虫子，绰绰有余。』李欣道，『汛昕，我不是来和你修好的。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们还是敌人。不过……现在，执著于私怨，还是合力解决现状，你自己选择吧。一直保持这副模样，你也很困扰吧？』

　　汛昕看着李欣，渐渐明白了她的用意。八部力量尽失，一定与兽神大陆脱不了关系。但是，他们得到这种力量的原因无从知晓。能肯定的只有一点，他们的目的里，一定包含着护法。

　　只是，他不明白。以李欣的性格，虽然不至于伤害明王阵营内的人，但是也绝对不会对那些冒犯她的人手下留情。他本以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真地会和兽神大陆合作，有仇报仇。之后，再和兽神翻脸，反咬一口……这才是她一贯的作风。他就是这样亲身领受的。

　　而今天的她，丝毫不考虑报复那些冤枉她的八部族人，反而一心一意要破坏兽神大陆的阴谋。为此，她甚至能抛下成见，找他合作。……她已经迈出了很大的一步，而自己，却还留在原地。对，这就是，他永远都无法战胜她的原因。

　　李欣看他正在艰难的思考，便不去打扰。但是，她的身形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九契只能发挥三成的力量，维持这个影像的时间也快到极限了。

　　“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汛昕开口，说道。

　　李欣想了想，『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汛昕无奈地点头，“你要怎么做？”

　　李欣笑笑，身影越发的模糊。『异术部刺杀王后，听起来很顺理成章吧？』

　　“刺杀？”

　　『对，你上次不是操纵过玖凛来刺杀我吗？应该得心应手才是。』

　　汛昕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笑起来。“几时动手。”

　　『入夜……我也会让九契秘密通知其他人的……』李欣的笑容已经看不清了，『合作愉快~』

　　话音一落，她的身影消失无踪。

　　汛昕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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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汛昕看着双手叉腰，得意非凡的李欣。始终没有微笑。总而言之，跟她为敌是很失败的选择，相信现在连兽神大陆都有感悟了。

　　李欣见汛昕不理她，便继续看着意珅。

　　“怎样，是要自己投降，还是让我们动手？”李欣说道。

　　意珅伸手，无数的羽虫纷然飞落，聚合成了一只怪兽。样子有点像蜥蜴，但体形更为庞大，七彩的鳞片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兽神合体！”意珅喊道。七彩的光芒骤然爆发出来，映亮了冰原。

　　李欣的瞳孔里，映着那七彩的光辉。她微笑着，何必恐惧呢。她不再是一个人了，而她最畏惧的那一步，她终于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