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以契机之名

　　李欣做人最大的原则，只有一条：有仇必报。她一边思考着自己的报仇计划，一边由侍女带领，走在前往异术族长房间的走廊上。她看看走廊的窗外，低矮的房屋和街道，这个高度，甚至还能看见街道上的商贩。这里应该是某个小城。出来游说前，她也看过大陆图，斗神和异术的封地在大陆东侧，这里大概就是前线后的城镇了。

　　想到这里，她开始更严肃地思考。她一个无能的文盲，怎样才能从敌后回到自己的阵营呢？九契那把破剑，反正是靠不住了。果然，这个世界上，永远只有自己是最可靠的。说起来，要是这种时候，她的力量能爆发一下，那就万事OK了……糟了，貌似连自己也靠不住啊。呸呸呸，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她心里鄙视了一下自己。抬头时，已经到了异术族长的房间。

　　侍女通报了一下，纷纷退下。

　　李欣结束自己的思考，举步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除了天花板上的彩绘之外，与李欣待过的所有房间都不同。四壁都是木质，雕花的矮几上摆放着魔导器的灯，竟有种中国风了。异术族长盘膝坐在榻上，看到她进来，笑着点了点头，“护法殿下，请坐。”

　　李欣也不客气，她找张椅子坐下，开口，“要说什么就说吧，我没什么耐心。”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的。”异术族长说道，“我希望您能与我们合作，而作为交换条件，我会让您回到原来的世界。”

　　李欣笑一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种时候，若是表现出好奇，就是让自己处于下风。李欣很想回到原来的世界，但是，却还能克制自己。

　　“护法殿下，您何必逞强呢。”老者依然笑着，“身为九契的侍剑巫女，那孩子可是非常希望您能待在斗神殿下身边呢。”

　　九契？她刚才也疑惑，为什么异术的长老会知道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原来，还是那吃里扒外的九契么？！等等……不对啊……

　　“我记得没错的话，神剑，只能与侍剑巫女和御剑者交流才对。您怎么知道它希望我留下？”李欣笑着开口，质疑。

　　老者轻笑。“九契。”

　　话音刚落，木质的雕花矮几上突然抽出了枝芽，盘成了文字。

　　李欣无语了。完全忘记九契这家伙可以任意发动所有契约，它要是高兴起来，传书通敌都有可能啊！

　　“大陆的三把神剑之中，九契是由异术部和奇工部合力炼成的。我想，它应该不会欺骗我……”老者的口气悠闲笃定。

　　李欣保持着镇定，说道：“既然知道我不是大陆护法，和我合作还有什么意义？”

　　老者摇头，“不。您虽然不是护法，但您选的王，亦受到了明神的认可。您也具备着护法才有的力量。”

　　“那你也该知道，那种力量可不是我能控制的。”

　　“无妨。”老者的眸中含笑，“您要做的，只是站在我们这一方。”

　　李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好歹是大陆的护法，唯一能选择王的人。今时今日，她的地位，就是玉玺啊。谁拿到，谁就更名正言顺。而她是不是真的，也只有少数人知道。只要能糊弄过大陆上的大部分人民，“影王”的目的就达到了。

　　“要是我说……”李欣站起了身子，看着老者，“我不答应。您要怎么做？”

　　老者并不惊讶，他开口，“我说了，只要您站在我们这一方就可以了。如果，您坚持不与我们合作。我就只能让您做傀儡了。”

　　这个李欣也明白了。只要把她困在“影王”的阵营里，到时候，黑的白的都是他说了算。民众就算看到一个不会说话的护法，也会上当的。——很好，完全的劣势。

　　“汛昕族长？是吧？”李欣努力回忆一下，开口。

　　老者笑着点头，“您能记住我的名字，是我的荣耀。”

　　李欣走过去，笑着道：“我若是执意要死，您又如何？”她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坚决。

　　老者的眉宇微微一动。

　　“您应该很清楚……”李欣依然笑着，“现在，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

　　老者的眼底起了笑意，“没错，我请求您。”

　　李欣满意地点头。她现在的状况，要自杀，其实也不容易。九契肯定会阻止她，而这里又是敌方阵营，他们若真决定把她绑成粽子，她就一点办法也没有。自杀还是自残什么的，只是用来威胁的手段，要是真把自己弄死了，也没什么好处。毕竟，谁都不能保证，她死了就能穿回去。死，是下下之策。现在，应该还有回转的余地。

　　“诚意呢？”李欣问道。

　　“我说过了，我会告诉您回您原来那个世界的方法。”老者回答。

　　“哦？”李欣看着他。

　　她的眼神，让老者有些惊讶。那是决绝而又无畏的眼神，仿佛是无声地宣称，他有一字虚言，等待他的就是一具尸体。在严克鲁斯，占尽优势的斗神为何无法把这个女人带回来的原因，他终于有些明白了。她果然不是那柔弱的护法，这种类型的女人，做朋友比做敌人好。

　　“重九之力会合，就能打开神圣之路，将万物导向初始之处。”老者说道。

　　“哼，我听不懂，不是等于你什么都没说么？”李欣不屑。

　　“重九，是指两个‘九’的力量。也就是我异术部的九大契约，还有，奇工部的九之铸炼阵‘狱’。若这两种力量会合，就能打开时空之路，带您回去了。”

　　他的口气诚恳无比，李欣也听得很清楚。奇工部倒是很好搞定，异术部却有些麻烦了。这个族长显然是算定了她肯定需要异术的帮助，所以才笃定地把方法告诉她。

　　“这种方法，有人试过吗？”李欣轻松地问道。

　　老者回答道：“护法殿下应该知道，我异术部，掌管着大陆所有的术法。如果我的话不可信，那么您就无法再相信任何人了。”

　　李欣沉默了一会儿。从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开始，就想方设法地找回去的路。然而，跳楼也好，超越光速也好，都无疾而终。她一直都在寻求帮助，却没有人给过她希望。而现在，异术所说的话，可能是最后的契机。

　　“敌人的话，总是要打折来听。”李欣笑着，说道，“我需要考虑，您没有意见吧？”

　　他能有意见么？老者无奈地笑。

　　“当然。”他回答。

　　李欣满意地点点头。“我现在回去休息，你没有意见吧？”

　　“请。”老者点了点头。

　　李欣笑着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刚到门外，她脸上的笑容尽数消失。

　　她不用仔细思考就能知道，如果她和“影王”合作，势必要推翻王继仪式的选择，宣布王明是“伪王”。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她很清楚。这里的人迂腐到会相信她选的人就是“明王”，再相信一次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然而，不合作，她就注定要被软禁……软禁？——软禁也好，反正是混吃等死。只要她没亲口说过王明是“伪王”，以后就还有转机。至于回去的方法，也并不急于一时……何况，她现在，还有时间考虑。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开朗起来。做足十分的诚意，让他们没有防范，然后，想办法回去——她做得到吗？不，做不到，也要做到！

　　她停下脚步，轻声自语，“小明同学，你可要顶住啊。”

　　※※※

　　顺着纳利河西上，明王的阵营里，大军整备。明日就是希赛因的攻城之战，紧张的气氛盘桓四周，凝重不散。

　　王明拿着长枪，在校场上练习。疲倦，已经不止一次让他有停下的冲动了。可是，每一次他都没有办法停下。

　　『休息一下吧。』亚修拉姆的声音柔和，试图安抚他。

　　“不用。”他轻喘着回答。

　　『你以为这样练习就能打败斗神？』亚修拉姆的口气开始失去耐性了。

　　他的举动微微一顿，“我从没想过自己能打败他……”他继续挥枪，“我只有这样，才能不胡思乱想……”

　　『……』亚修拉姆静默一会儿，『她不会有事的。』

　　他还是用力地做着每一个动作，“……我知道。”他说着，像是回答，又像是对自己的安慰，“我知道……”

　　“王……”娇小而又哀伤的声音，让他怔了一下，停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笑着开口：“丽雅？你身体还没好呢，怎么不好好休息？”

　　看到那种笑容的时候，丽雅就快哭出来了。

　　“王，对不起……”她咬着下唇，低声说道，“都是因为我，王后才……”

　　“丽雅！”他大声打断她。

　　丽雅吓到了，晶莹的泪水不受控制的落下。

　　他僵硬地笑笑，放柔了口气，“呃……没事，不是你的错……”

　　丽雅抽泣着，道，“对不起……”

　　他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轻松道：“没关系啦。她绝对不会有事的。你也知道她有多可怕，我现在万分同情影王和斗神，啧……可怜可怜……”

　　“王……”丽雅看着他，知道那只是善意的安慰。她能够感受到，他的眼神里，带着无法压抑的情绪，愤怒、不甘、担忧、恐惧……复杂地交织在一起，让他一贯温暖的笑容里多了冰冷的寒意。

　　“没事了。你快回去休息吧~”他笑着说完，转过了身子。

　　丽雅没办法再说什么了，她啜泣着，转身离开。

　　而那一个瞬间，她听到背后有了一阵响动。

　　她转身，看见他倒在地上。

　　“王！”她奔过去，蹲下身子，扶着他。

　　身体，已经开始脱力了。果然，他只是个普通人，还是太过勉强了吗？

　　“我没事……”他笑一下，推开丽雅的手。

　　“可是……”

　　他有些不耐烦了，“我说我没——”

　　然而，他没来得及说完下半句，声音就被掩在了长枪银白的光芒中。

　　『抱歉，吓到你了吗？』他重新开口的时候，语气变得平静。

　　丽雅微微有些惊讶，然后明白了过来。

　　“亚修拉姆……”

　　他点点头，伸手替她擦眼泪，『你还好吗？』

　　丽雅惊讶地避开，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突然笑起来，『这个身体，你应该不讨厌吧？』

　　丽雅的脸一下子红了，伤心的情绪一下子冲淡。她瞪着他，开口：“请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

　　他还是笑着，『不对吗？』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不过，要我说实话的话，他的长相也不是最上成的……』

　　“亚修拉姆！”

　　『我不说就是了。』

　　丽雅看着他，表情又开始阴沉下来，“……你这样控制王的身体，好吗？”

　　他不以为然，『我再不接管，他就要把这个不怎么样的身体弄坏了。』

　　丽雅低下头，“王，一定很担心王后……”

　　『……』他想了想，点头。

　　“……”丽雅抓紧了自己的衣襟，“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就不会……”

　　『丽雅。』他开口打断她，『我能感受到他的想法，所以知道他的确很担心王后的事。但同样的，刚才他对你说‘不是你的错’也是出于真心。』

　　“我知道……”丽雅的声音里，带着温柔的忧伤，“王从来都不说谎。”

　　『这是他唯一的优点了。』他笑笑。

　　丽雅的脸上突然有了浅浅的笑意，“王后曾经问过我和伽兰小姐，王有什么优点。那个时候，我们都答不上来……其实，并不是答不上来，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想，王的优点，没有人比王后更清楚。反之亦然……”她抬头，“对于他们来说，彼此都是无可替代的……而我，也终于可以死心了……”

　　『是么……』

　　“嗯。”丽雅笑着，“我没有任何力量，不能为王做任何事……但是，至少，不再给王和王后带来困扰……”

　　他安静地听着，就像还是剑的形态时那样，只是聆听。但有时候，这样就够了。

　　丽雅静默了下来，看着他。

　　“我说完了。”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愣一下，『啊？……噢。』

　　丽雅的笑容里有了明丽的涟漪，她站起来，行礼，“我回去了。请好好照顾王。”

　　他也站起，点了点头。

　　她转身的一刻，他开口。

　　『丽雅……』他顿了顿，『你能平安无事地回来，我很高兴。』

　　短暂的沉默后，丽雅回过头，笑道：“谢谢你，亚修拉姆。”她伸出手指，点上自己的嘴唇，“你控制王的事，我不会告诉伽兰小姐的~”

　　他微怔一下，笑了起来，『谢谢。』

　　丽雅曳起裙裾，轻快地离开。

　　他依然笑着，目送她越走越远。

　　突然，从他身后，传来了咳嗽声。

　　『……』他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无语了。

　　伽兰双手环胸，看着他。

　　『你来做什么？』他收起笑意，开口。

　　伽兰笑一下，“没什么。不过，倒是听到了有趣的事情。”

　　他皱起眉头，『我不是要控制他，只是阻止他乱来而已。』

　　“放心，我不会收回你。”她笑着，走过去，“……他需要休息，不是吗？”

　　他点点头。

　　伽兰抬头，看着校场上的天空。最后的一丝阴云随着夕阳散尽，深青的天宇中群星渐升。

　　“明天，会放晴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