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以失落之名

　　看到王明斥退八部的时候，李欣已经很震惊了。然而，后面的事情，让她更震惊。

　　王明找昀函之前，调派了100多人的重甲精兵，从楼梯开始直到门口，严严实实地守着红莲的房间。这并不奇怪，令李欣震惊的是，这些重甲精兵的盔甲上，有着八曜簇日的纹章。记忆里，明神八部各个部族都有自己的军队。而盔甲的颜色和纹章，是对应图腾的。像是斗神部，标志为金色图腾，而战鬼是红色图腾。当时和影王军作战，军队归并，明王军统一穿着白色战甲。但是，这八曜簇日的纹章，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用的。那是明王的标志，君主的象征。

　　李欣问了才知道。这是明王的直属军队。是在然烨的冰海铁骑，还有律司、奇工、帝侍等部族的军队中挑选出来的精英。

　　“什么时候的事情？”李欣看着王明，问道。

　　王明笑得云淡风轻，“你待在影王阵营里的时候。”

　　李欣有些怔忡。她转头看着那些训练有素的战士，微微皱眉。这就是他说的，即使他不是护法选定的王，也愿意和他一起并肩战斗的伙伴？……貌似，很强。不过……

　　“普通人的话，不可能是八部的对手吧？”她挑眉，泼冷水。

　　他还是笑着，“也许吧。”

　　“也许吧？”她对这样的回答有些不满。

　　他转头，看着窗外，“八部始终是少数……”

　　李欣顺着他的眼神望向窗外，切利安领主府外就是军营，森立的军队，让人不自觉地心生畏惧。

　　“你想挑战八部？”李欣问道。

　　“没有啊。”王明笑笑，“我只是想要得到足够保护他人的力量罢了……”

　　李欣看着他，有了很莫名的失落感。她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除了傻笑，就只会蹲墙角阴暗了。她不得不拉起他，训斥他，让他保有王的样子。他对她来说，就是“猪一样的队友”。而她自己，身为大陆护法，拥有绝对的力量。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充当起他的保护者的？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认为没有她，他就什么都做不到的？……而现在，他却拥有了出众的武艺，忠心的军队。他们之间，他早已占了上风了吧。所以，他才会那样的纵容她……

　　很久以前，那个侧妃说的话，又一次被她忆起。

　　『他是你选定的王，终将拥有大陆的一切荣耀，君临天下……』

　　君临天下。宅男吗？……

　　她静静看着面前的人，他离得那么近，只要她伸手，就能触及。可是，为什么，在这一瞬之间，她会觉得他离得很遥远？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远处了么……

　　“李欣？”王明轻声叫她。

　　她抬眸，看着他。

　　这时，侍女的通传声响起。昀函走了进来，行礼。

　　“王，王后。”

　　王明点了点头，喝退左右，开口道，“昀函长老，您应该知道我传您来是为了什么吧？”

　　昀函的表情严峻。“红莲……”

　　“您知道小红的真实身份吧……”王明看着他，“不打算告诉我？”

　　昀函看了看王明，又看了看李欣。“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我没有料到事态会这样演变……”

　　王明笑一下，“现在的局面，我暂时还能控制。不过，您应该也知道吧？若是那些传言是真的，我就是在与八部为敌。我至少，需要知道真相。”

　　昀函直视着他。“知道真相之后呢？如果事情真如传言一般，身为明王的你，要怎么做？”

　　“不知道。”王明诚实地回答，“我以前也跟您说过吧，我不想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您的诚实，听起来真残酷。”昀函无奈地笑。

　　王明摇头，“昀函长老，如果我残酷，现在就可以撤走自己的军队，让他们带走小红。比起相信至今都坚持中立的您，还不如努力安定八部的人心。没错吧？”

　　“没错。那才是正确的解决方法。”昀函的笑容里开始有了真实的愉悦。

　　王明也笑，“是啊。不过……也许那种做法是正确的，我却无法赞同。一定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法。而我，在向您征询那个方法。”

　　昀函叹了口气，笑道，“王……没错，红莲的确不是纯血的战鬼。”

　　王明没有惊讶。“果然无风不起浪……”

　　“莲真的是兽神大陆的人？”李欣开口，问道。

　　昀函点了头，“是。”他的语气沉重，“12年前，兽神大陆一役，战鬼部几乎已经灭族。而在离开冰障海的时候，上届的明王在冰海边缘发现了红莲。虽然年纪还小，但红莲展现出的，的确是战鬼的绝技。若不是明王有亚修拉姆护身，恐怕也会被牵连进去……只是，那种奇特的力量，模糊的性别。这个孩子，不同于其他战鬼族人。我当时能想到的，只有混血……”

　　昀函顿了顿，继续说道，“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怀疑，红莲混合的是兽神大陆的血统。”

　　“只是怀疑吗？”李欣皱眉。

　　“非男非女。明神大陆上，绝没有这样的体质。”昀函回答，“当时碍于八部的禁令，上届明王直接把红莲交给了我抚养。后来，我查阅典籍，才终于了解到，兽神大陆的四方兽神中，有一族具备和红莲一样的体质：火兽族。到18岁成年为止，火兽族人不会有固定的性别，也无法使用兽神的力量。”昀函的眼神里透着畏惧，“就算是违背禁令，坚持中立的我，也不能不恐惧吧。战鬼和火兽，这样的情况，已经不仅仅是混血那么简单了……”昀函的眼神里突然有了很温暖的东西，“只是，那是个温柔善良的孩子。我最后还是将这个秘密埋藏了起来。只要不踏出严克鲁斯，不离开月海，红莲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那您当时为什么让我们去找战鬼？”王明问道。

　　昀函笑得无奈，“不是我……那是红莲自己的意思。是待在月海，耗尽自己的一生；还是背负着残酷的命运，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孩子，选择了后者。”昀函看着李欣，“秘密不会永远都是秘密。一旦一切被揭露，八部的重压之下，我就无法再保护红莲。”

　　“所以，你让我保护莲？”李欣开口，“因为我是大陆之上，唯一能制衡八部的人？”

　　“没错。”昀函点头。

　　三人都沉默了。

　　李欣终于清楚地知道，离开严克鲁斯的前夜，红莲说过的那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一点也不强……今天之前，我从来都没走出过月海……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太广阔了。躲在月海里，会觉得很安心……』

　　孤独、悲伤、痛苦，这所有的一切都被隐在了笑容之后。那样微笑着的战鬼，甚至还能给予他人勇气……即使不是纯血，即使不是明神大陆的人，又如何？

　　“我会保护莲的。无论如何，都会保护。这是我可以承诺的事情。”李欣认真地，用不容置疑地口吻道。

　　昀函带着感激，点了头。随后，又看了一眼王明。

　　王明笑笑，“既然王后允诺了，我没意见。”

　　“如您所说的，您的对手将是八部。”昀函提醒。

　　“嗯。”王明点头，“而我的王后，是护法。”

　　李欣带着不屑，开口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王明愣一下，然后不可自抑地笑起来。出现了！标准的反派台词……

　　昀函也笑了。他思忖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一直都觉得奇怪……二位身为明王和护法，竟然会有与八部为敌的念头……”

　　李欣不知道要怎么作答。在英雄祠的时候，昀函显然已经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

　　“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王明说的话，让李欣呆掉了。

　　昀函也很惊讶，但是还没李欣来的严重。

　　王明带着笑意，继续说道，“真正的明王和护法，早已不在人世。我们的灵魂从另一个空间而来，借用了他们的身体。这样说，您可以理解吗？”

　　昀函稍微想了想，便笑着点了头，“所以王后才会问我‘重九’的事。”他看着王明，笑道，“想必，恒予也知道这件事吧？”

　　“嗯。”王明点头。

　　李欣瞪大了眼睛，看着王明。恒予一直以来都是将这件事情保密的，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们的真实身份。但是即使是流言，也足以搅乱局势。这种情况，她当时被软禁在影王军营时就见识过了。这也是她长那么大第一次知道，谣言，也是左右战争的有力武器。

　　然而，现在，王明却那么轻巧地就把事实说了出来。她实在是不明白，现在的他到底在想什么。

　　昀函笑着行礼，“臣明白了。王没有其他吩咐的话，臣告退。”

　　“嗯。”王明的表情还是轻松的，眼神却锐利无比。

　　昀函一出门，李欣便皱起了眉头。

　　“你想怎么样？”她开口，问王明。

　　王明靠在椅背上，左手托着脑袋。“不想怎么样啊。只是让他选一下，是要做朋友还是做敌人罢了……”

　　所以，刚才的不是交换秘密，以求公平，而是彻头彻尾地威胁？！知道了那个秘密，还不愿意成为盟友的话，那就只有消灭一途。昀函不笨，所以在那之后，自称变为了“臣”……

　　“你……”李欣的思绪有些混乱，她看着王明，不知道要说什么。

　　“没关系啦。”王明从椅子上站起来，笑望着她，“我想，昀函长老本来就是站在我们这方的吧。还有玖凛她们也是……放心，这样的小事，我一个人也能摆平~”

　　李欣看着他笑，不知道要摆出怎样的表情来。

　　“接下去，就该好好查一下红莲的事了。先找到散布消息的人吧……”他想了想，“还要去找恒予大叔他们谈谈……唔，好多事要做……”

　　他说着，走向了门口。

　　李欣有些茫然地跟上去。

　　他转身，挡住她的路。“我一个人就可以……”他开口，笑容依然是温暖的，“这次，站在我身后吧。”

　　李欣有些怔忡。谁能告诉她，她现在的这种失落，究竟是为什么？

　　她的失神，让他微微皱眉。已经不能再看着她陷入任何的危险……一直以来，她都是被他那愚蠢的善良所拖累，是因为他，才会被卷入纷争之中。无论她有多冷酷，多无情，多理智，多像反派，他都知道，那只是最激进的自我保护，是她唯一会的，摆脱不安和恐惧的方法。

　　而他，在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身为她唯一的同伴，却只能告诉她“别害怕”。这样苍白无力的安慰，毫无保障的言语，根本什么都做不到……而现在，他不会只有语言可以付出了。只有她，绝对不能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即使，是一根头发……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轻抚她的短发。

　　“什么都不用做，都交给我吧……”他笑着说完，转身离开。

　　李欣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

　　她是全能的李欣，琴棋书画、天文地理、风花雪月到人生哲学，她都懂。因为这样的全能，同伴什么的，只要不拖后腿，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反正，她一个人就能摆平了。然而，从没有人因此感激。这样的行为，反而让人厌恶。她是高傲的，不合群的，冷漠的，自以为是的、不可一世的……这些形容词，她听到过很多次了。

　　于是，作为惩罚，她被扔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只能做个柔弱的女人。可是，她依然只会一种生存方式。无论她怎么立誓，她最终都会重新变回“李欣”。而他，和原来世界里的所有人一样。最后都会无法忍受，而从她身边离开。

　　不是已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吗？她最好的朋友，她认为最了解她的人，最后不也是跑开了吗？

　　心口一下子被揪紧了。

　　空旷的房间，安静得让人恐惧。明明有火种，为什么她却还是觉得寒冷？

　　梦境中，那个重复过很多很多次的镜头，那么清晰地在脑海里排演。

　　他在她的面前，却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你最害怕的事情，一定会实现。”她开口，轻声地念出了那句铭刻在了脑海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