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以挥别之名（上）

　　这大概是王明第一次COSPLAY。白色的战袍，银色的半身铠甲，泛着银白光辉的长枪。如果这样的打扮还不能激起斗志的话，只能说明当事人不是男人了。他跨上骑兽，缰绳的手感让他开始热血沸腾起来。

　　面前的，是整装待发的军队。黑色战甲的隶属于然烨，曾参与过边境镇守，而拥有“冰海铁骑”的称号。青色战甲的，是律司部的军队，长久以来一直负责王都的治安。此刻，这两只军队都舍弃了自己的军旗，而使用王国统一的标志：八曜簇日。在军队之后，是奇工部的大型攻城兵器。为了尽量不损坏内城，这些远程的魔导兵器只是用作辅助和以防万一。

　　“王，要说几句么？”然烨策御着骑兽过来，问道。

　　王明的思绪一下子收回，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脸红，但是，这种情况，说不紧张是假的。

　　“我？”他开口，指指自己。

　　然烨笑着，“难道，您害怕了？”

　　王明看着他的笑容，挑了挑眉毛。“说就说。”他清清嗓子，让骑兽向前几步。明明是数万人的军队，却安静地听不到任何声音，每个人都严肃地等待着。王明开始努力思考这种时候要说什么，实在是这个类型的游戏玩得不多啊。许久，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台词，他抬头，用无比认真的口气，喊道：“为了大地的爱与正义！”

　　军队中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喊声，“为了大地的爱与正义！”

　　后方的李欣听到这句话，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以为是圣斗士啊！！！”她一边假装平静地坐下，一边恶狠狠地自语。

　　『圣斗士？是什么？』侧妃好奇。

　　李欣叹口气，“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啊……”

　　攻城的信号掩住了白昼的日光。军队立刻各自散开。内城的四个城门中，西门和南门早已被恒予大军封锁。突入的地点选择为建筑物较少的北门，还有正门的东门。根据既定计划，然烨的军队负责北门，而王明跟着恒予攻打东门。王都的街道上一片混乱，喊杀声和着刀剑的碰撞声，汇成了无比雄壮的序曲。

　　正如恒予和然烨说的那样，王都内的军队，大多是贵族的私兵。无论是战斗能力还是配合，都无法与正规的军队抗衡。空中，数百匹骑兽在漫天的箭雨中穿梭；地面上，冲杀的军队是入破竹。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原本盘踞在主街上的叛军就节节败退，城门被打开了，内城里立刻布满了青色战甲的军队。

　　“顽抗者，一律处死！”恒予吩咐了一句，转身，“王。”

　　一直被护在后面的王明这才真正踏入了内城。石板路上，鲜血如同小溪一般蜿蜒流过，部分士兵正搬开叛乱者的尸体，为他清道。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混着焰火的焦味，让他觉得有些恶心。

　　『你在发抖。』亚修拉姆略带嘲笑地开口。

　　王明深吸了口气，握紧了长枪，“只是不适应……”他轻声回答。

　　『连人都没杀过就上战场，是不是太勉强了？』亚修拉姆的口气无比高傲。

　　杀人？王明抬眸，看着不远处的战局，和脚下遍布的尸体。怎么可能杀过人？他不过是个普通的高中男生罢了……可是，他已经不能逃开了。因为，现在的他，是“明王”。

　　“总有第一次。”王明笑一下，克制自己的颤抖。

　　『奇亚第一次的时候，才没有你这么逊。』亚修拉姆用鄙视的语气回答。

　　“奇亚？……上届明王吗。”王明拿起手里的长枪，放在自己眼前，皱眉道，“这样的比较是很失礼的，亚修拉姆。”

　　『哼！』

　　这时，一匹骑兽从天而降，黑甲的士兵行礼后开口，“王，恒予大人，然烨将军已经控制北门，正赶往王宫。”

　　“嗯。”恒予恭敬地开口，“王，我们也要快一点了。”

　　王明点了点头，骑兽扬蹄，奔向了王宫。

　　宫门口，十几残余士兵还在不死心地抵抗。

　　虽然已经劝降了很多次，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放下手里的兵器。

　　恒予对此很不满，本来势如破竹的军队，竟然因这十几个人而停了下来。“我说过了，顽抗者，一律处死！”

　　站在最前面的将领面露难色。“恒予大人……他们……”

　　恒予的表情丝毫不动，“你也想违反法令吗？”

　　王明却开始明白了他们的犹豫。面前的士兵们一样身着着青色的战甲，很显然，他们曾经是一起捍卫王都的战友，现在却不得不兵戎相向。

　　“伪王！你休想踏进王宫一步！”那十几个士兵中，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

　　身边的军人中开始有了细微的骚动。

　　“放肆！”恒予厉声喝道。

　　弓箭离弦的声音顿起，那个士兵最后的喊声梗在了喉中，睁大了眼睛，倒在了血泊里。

　　“最后一次警告你们，弃械投降！”恒予的声音，冰冷无情。

　　然而，那些红了眼的士兵，却丝毫没有畏惧。

　　“弟兄们，你们还不清醒吗？我们是明王的战士，绝对不能向伪王效忠！”

　　那种煽动性的话，让军士中又开始了骚动。

　　“止步不前者，同罪论处！”

　　恒予的话，让骚动平息下来。弓箭手又一次满弓。

　　“为了明王，我们要死守到最后一刻！”那些残余的士兵气势丝毫不减。

　　那是一幅很惨烈的画面，明明力量悬殊，毫无胜算，可是，每个人都一步不退，死死地捍卫着宫门。

　　王明突然想起恒予说过的话：你知道回来意味着什么吗？……他以为自己已经有觉悟了，可是，心里的犹豫是真真切切的。他不是明王，他清楚这一点，现在，他却要以明王的身份镇压叛乱。而叛军的口号，却是推翻伪王。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是男主角，而是注定被男主角打倒的反派BOSS……

　　这时，本来死守在宫门口的士兵，有一个大吼着冲进了军队中。疯狂地砍杀，周围的士兵避了开来，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半径一米的圆。

　　“队长……”士兵中，有人这样喊道。

　　恒予的眉头皱紧了。那本来是他一手培养的人才，现在，却倒戈相向。究竟还有多少人要为了那个王位而牺牲……

　　“放箭！”恒予闭上眼睛，冷酷道。

　　“等等。”王明的声音却在那时响起。

　　士兵们停了下来，那个身着青色战甲的男子站在他冲杀开的圆里，满身的鲜血让他显得狰狞不堪，他负了重伤，却还依靠意志力站得笔直。

　　王明看着他，心里的感觉很奇怪。如果换个角度，他就是英雄了吧……

　　“这样就行了，不用管他。”王明缓缓地说道。

　　恒予转头，略有不满，“王……”

　　然而，他还没有说完，那个重伤的男子竟一跃而起，直接攻向了王明。

　　王明反应及时，用手里的长枪挡住了刀锋，却因那一击之力从骑兽上摔了下去。

　　“原来是如此愚蠢的伪王！”那男子轻蔑地笑着。

　　王明迅速站起来，看着那个伤痕累累的男人。

　　“来啊！来杀我啊！”男人笑着，“怎么，您怕了吗？陛下？！”

　　『还犹豫什么？！』亚修拉姆不悦地开口。

　　“看到没有！你们保护的，就是这样一个没种的王！”男人大声地笑着，高喊。

　　周围的士兵都静默了，千百双眼睛都注视着这场特殊的战斗。

　　恒予却无法下令了，这个时候，如果不是王亲自动手，以后就更难以服众。这种时候，任何不安的种子都不能再埋下了。

　　男子不再叫嚣，执刀砍向了王明。

　　他受了伤，动作迟缓，王明很轻松地避开。男子立刻回身，反手攻击。

　　王明觉得有种欺凌弱小的感觉，他的犹豫，换来亚修拉姆不耐烦的催促。

　　“去死吧，伪王！！！”那男子叫喊一声，摒弃了所有招式，孤注一掷地执刀砍下。

　　王明的手一紧，他狠狠咬了牙，用枪刺了过去。

　　男子被击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竟然用枪杆！天真！』亚修拉姆不屑地道。

　　王明吁口气，将长枪背在了身后。走到那个男子面前。

　　男子从地上抬起头，“我们的明王陛下就要复活了……你的末日不远了……”

　　恒予微微一惊，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明王？”王明开口，眼神里尽是无奈，“为了那个人，就做到了这种地步吗？”

　　“你懂什么！明王是大陆的一切！你这个冒牌货，趁早去死吧！”男子的眼睛里燃着仇恨，用凄厉的声音喊着。

　　“大陆的一切！”王明突然笑了，“没有明王，你们就什么都做不到了吗？！什么叫‘一切’？你现在死了，才是失去了一切！”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如果是我，就算没有王，也会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周围的军队里，还是安安静静的。

　　王明直视着那双满是恨意的眼睛，平静地开口，“好好珍惜生命，你的一切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明王’。”

　　那男子突然笑了，“愚蠢！”他猛地抓起身边的刀，腾身而起。

　　那电光火石的瞬间，王明根本来不及做任何事情。

　　但是，刀锋停顿了下来。那张狰狞的脸，离得那么近，近到连呼吸也能感觉。

　　男子倒下的时候，王明终于看到了救他的人，青甲的士兵，表情里混着奇异的哀伤。

　　“队长……”士兵中，有人哭泣了起来，让整个场面显得有些悲凉。

　　“王，请吧。”有人牵来了骑兽，恭敬地对他道。

　　恒予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王明默默地坐上骑兽。

　　“恒予大人。”王明开口，让恒予有些惊讶。

　　他的眼神里，开始有了锐利的杀气。“我们走吧。”

　　恒予看着那个少年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了一丝触动。是的，他很天真，也很幼稚，不懂得战场的规则。可是，那个背影，却让人想要跟上去，看着他能走出怎样的道路。

　　恒予渐渐笑了起来，但是，笑容又很快消逝。“王。”他赶上王明，开口，“我对刚才听到的事情有些担心。”

　　“什么？”

　　“复活……”恒予皱着眉头回答。

　　“复活？”

　　正当王明疑惑的时候，一身黑甲的然烨策骑着骑兽，飞速而来。

　　“王！恒予大人！”他停下来，脸色凝重，轻声地道，“我们遇上麻烦了。帝侍开始进行魂甦仪式了！”

　　恒予的脸一下子便得苍白。“魂甦仪式！你确定？！”

　　“从俘虏的口中逼问出来的，应该不会有错！啧，我已经让奇工部布阵阻止了。不过……”然烨看了看恒予，“是不是叫护法殿下来比较好？”

　　恒予点头。“来人，护送护法殿下前来。”

　　立刻有士兵迅速离开，向后方赶去。

　　“呃……”王明小心地开口，“什么是魂甦仪式？”

　　恒予紧蹙着眉头，“王，我们去宗庙，路上跟您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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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达宗庙的时候，王明也完全听完了魂甦仪式的解释。那是一种惟有帝侍部可以做到的术。利用“魂守”，借助一定的外力，将死者的灵魂唤醒，借由施术者的身体复活。这个术，只有在明神祭奠的时候才会使用，通常只是暂时召唤死者的灵魂。而真正的复活，是禁止的。

　　王明也听恒予说过，这场叛乱被称为闹剧的另一个原因是。叛乱者根本没有领袖，即使逼他退位了，也没有合适的继位人选，注定是要失败的。然而，如果现在，帝侍部能让“明王”复活，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宗庙外已经完全封锁，赛法布下了铸炼阵，数十名奇工族人一起维持着铸炼阵的运作，场面颇为壮观。

　　“怎样了？”恒予开口询问。

　　赛法行了礼，回答，“只是暂时压制着，不过，只是时间问题了……”

　　“彦华……”恒予沉痛地开口。

　　彦华。王明不能不熟悉这个名字。那个在王宫里温和有礼的男子，却也用最阴冷残酷的声音威胁过他。王……这个名字，被无数人唤过。然而，真正诚心诚意这样唤着的，有几个人呢？现在，彦华要使用魂甦仪式，向唤醒的人十有八九是上届明王。那个被誉为最英明的君主的男人。若是如此，自己根本毫无胜算。别说他本来就不是王，就算是，也不能跟那个人相提并论。这一切，在无数王宫内的闲谈、亚修拉姆的嘲笑还有侧妃的话语中就能推断出来。

　　王明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了。那位英年早逝的王，若没有那场宫闱之乱，就能继续坐在明王的宝座上，受万民景仰。他的死，曾经让大陆万民恸哭，虽没有任何命令，却能让所有诸侯国举国致哀。他的死，让大陆陷入了长达一年的残酷战乱，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心存怨怼。那是战无不胜的王，也是无人不服的王。

　　王明突然又有了个念头。如果那个王真的复活，未尝不是件好事。毕竟，他能做怎样的王，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时，一匹骑兽从天而降，李欣跳下来，看了看面前的情势。

　　看到她的瞬间，王明发现自己古怪的念头纷纷消失。脑海里，只记得那一句：你是唯一的王。还有，残留在额前的温度。

　　李欣的表情却有些古怪。战争，是会死人的——这点认识她还有。所以，她尽量避免掺和进来。可是现在，恒予大叔却大老远让人从后方把她接过来。嗯，很不祥的预感……她正在感叹世事无常，祸福难料的时候，就看见王明站在一边，傻傻地看着她。他身上的银白战甲染了斑驳的血迹，徒增几分沧桑感，不过，现在不是赞叹他造型不错的时候！

　　李欣几步走过去，问，“血是谁的？”

　　王明诚实地回答，“不是我的。”

　　李欣点头，“那就好。你最好不要在战场上跟我玩什么RPG理论，特别是那个Grace。”她用耳语的音量威胁了一下。

　　王明立刻点头，心里暗自庆幸刚才战斗的时候她不在现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护法。”恒予走过去，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我说一下这里的状况吧……”

　　李欣听完之后，小小声说了一句，“果然春风吹又生……”然后，她又鄙视了自己很多遍，如果她一开始就不答应跟王明回来，一定就不会遇到这种状况了。现在的一切，根本是她所无法控制的。她一直很有自知之明，无能的文盲嘛。而且，她自己也立过誓了，她要做柔弱的女人。

　　于是，她很柔弱地睁着无辜的眼睛，问，“我能做什么？”

　　得到的，是除了王明和恒予之外，所有人惊讶的目光。

　　恒予没多说什么，把她拉到一边，轻声耳语。

　　来这个世界这么久，李欣终于知道了护法的意义。斗神所向披靡，战鬼无坚不摧；奇工铸炼万物，异术统御九契；律司恪掌十诫，天机传承圣谕；此六部，须臣于护法选定之王，惟其命是从。帝侍为王之半身，是为魂守。——她一开始就很奇怪，就算护法选定的王是明神的旨意，可是，又凭什么让强悍的八部就此认同？还有，为什么很多很强悍的人，一听她是护法，马上给三分面子。原来，她的身体的确是很柔弱没错，但是，护法却拥有抑制其他各部力量的能力。在护法的面前，八部等同于稚儿。

　　“好……好彪悍的设定……”李欣僵硬道。

　　“完全属于用了修改器的行为……”王明也僵硬道。

　　恒予不太明白他们再说什么，他只好继续自己的话题，“所以，现在能阻止一切的人，只有你了……”

　　李欣尴尬地笑笑，“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我不知道怎么发挥哎。”

　　几人同时沉默。

　　“我知道对你来说是有些勉强，但是现在的情况，不能后退。”恒予叹着气，回答。

　　李欣看看不远处，无数人正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种眼神是很有杀伤力的，当被别人期待的时候，人总是希望做的很好，得到赞同。李欣一边唾骂自己虚荣，一边点头，“好吧，我试试。”

　　恒予有些担心地开口，“我很抱歉，又让二位卷进了危险。”

　　李欣看着他，叹口气，“没关系……”她看了看宗庙，“我也有私人恩怨要找那个人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