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以了解之名

　　在兽神大陆，根本没有什么日夜之分。那个所谓的晚饭，简直就是匪夷所思。但是，到了特定的时间，冰牙的车队停下扎营，生火做饭。

　　李欣的心情阴沉到了极点。这种时候，死撑也要撑下去！她转身迈步，远离人群。

　　『呃……我能说话吗？』九契怯怯地开口。

　　“说！”李欣没好气地回答。

　　『请不要离开太远，否则暗盾的效力就……』

　　李欣狠狠地叹了口气，她回头看看，自己离人群也算有些距离了，便不再往前走。她席地坐下，抱起双膝，继续郁闷。

　　天理何存啊！！！她第一次明明自己没错，却被说到哑口无言。不知道为什么，反正看到音姽，她就一点辄也没有。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还是，音姽是她天生的克星……啊，难以形容的郁闷。

　　还是第一次，被人在这种情况下，说自私……

　　自私？也许吧……

　　音姽说，不想拖累别人，就是在宣称自己不想被任何人拖累。不完全对，但是，却是事实吧……她只喜欢保护别人，不喜欢被人保护。对她来说，任何形式的示弱都是无法接受的。那么，那些想要保护她的人，该如何呢？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三番四次地拒绝她的保护，甚至宁死也不接受。她的心情会如何呢？……比起无法保护，这样的否定更加可怕吧……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处事的，不曾考虑其他人的心情。这就是，自私吧……

　　她突然笑了。原来，要承认这样的缺点，也不是很困难的事。相反的，当自己意识到的时候，觉得轻松。

　　她抱着双膝，抬头看天空。漆黑的天幕里，雪花纷扬。零星的羽虫在雪花中飞舞，很美……

　　真的是很不可思议的异世界啊……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的呢？宅男那个家伙，说不定是因为叫王明，和“明王”词序颠倒，所以才被吸引过来的。想到这个，她笑了起来。不是真的吧，跟名字有关？

　　突然，她想到了无比囧的事情。克丽丝的圣名中，隐含着大陆最后的两条圣谕。

　　护法将选出大陆最后一任明王——用一个字来说，就是“绝”。

　　明王将消灭八部——再用一个字来说，就是“灭”。

　　因此，克丽丝的圣名很可能是“灭绝”……很好，这是她李欣高中三年的外号……

　　ORZ……这个就是她穿越到这个异世界的理由？？？囧！！！

　　“喂……”她正出神的时候，有人在背后开口。

　　李欣皱着眉头，回头。

　　汛昕已经换过了衣服，腰间也佩起了长剑。

　　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以后看来是不能随便叫他爷爷了……

　　“给。”汛昕开口，声音冷淡。

　　李欣看了看他手里的食物，愤怒地侧开头，“切。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汛昕皱眉，“听不懂你说什么！”

　　“走开走开！”李欣挥挥手，不满。

　　汛昕的声音里，突然染进了笑意，“被救是责任啊，护法殿下。”

　　李欣当即无语。她狠狠瞪着汛昕，“汛昕爷爷真是好心情，不好好吃饭，还有空来嘲笑那个为了不拖累你，决定牺牲自己，却无辜被罚的可怜人啊！”

　　汛昕看着她，“逞口舌之利，填得饱肚子么？”

　　李欣咬牙，“我高兴！你管得着么！”

　　汛昕不再继续争论，他把食物放在地上，然后，在她身边坐下。

　　李欣往旁边挪一挪，不予理会。

　　“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欠你人情？”汛昕开口。

　　“你不是说两不相欠了么？记性不至于那么差吧！”李欣带着不屑道。

　　“本来是……”汛昕看着她，“你，用了暗盾吧？”

　　“……”李欣沉默。

　　“为了维持暗盾，无法让九契发动其他契约来护身。若不是这样，也不至于被逼到绝境。”汛昕说道，“我不想欠你，所以才救你……”

　　李欣叹口气。“你还真会算。”她狡黠笑笑，“那么我们来仔细算一算好了。你第一次见面就绑架我，还胁迫我！”

　　“别说的好像你没胁迫过我一样。”汛昕反驳。

　　“你控制玖凛，后来还利用九契，企图挑拨我和明王的关系！”李欣不客气地用手指着他，喊道。

　　“你也怂恿斗神和影王反对我了吧？！”汛昕的声音也不自觉放大。

　　“还有，你……”李欣努力地翻旧帐，“啧……罄竹难书！”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汛昕冷哼一声。

　　李欣无语了，只能狠狠瞪他。

　　汛昕不甘示弱，回瞪着。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不禁都笑了出来。

　　“啊……我们在做什么啊……”李欣笑着叹气，道。

　　汛昕伸手，将食物推到她手边，“吃吧……”

　　李欣看了看，仔细想想，汛昕的确是欠她蛮多的，占点便宜也不算什么。她拿起食物，张口就咬。

　　虽然她从来都不曾分辨出这里的食材，但这奇特的味道，让她有些不适应。

　　“这是什么肉？”她边嚼边问。

　　“冰戾兽……”

　　汛昕还没说完，李欣的脸色就一下子变了。她僵硬地看着他，“冰……戾兽？”OMG……这种事要早点说吧！！！问题是，她现在是吐，还是咽？李欣深吸一口气，忍！反正黑不溜秋下肚都一样，不浪费粮食是美德！！！

　　汛昕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变化，有些疑惑，“很难吃？”

　　李欣一听，怒了，“你没吃过就拿来害人啊！！！”而后，喊完，她就沉默。她被罚不准吃饭，那么这份额外的食物是从哪里来的？这不是太过显而易见了么。

　　她将食物塞到他面前，“自己试试！”

　　汛昕犹豫一下，拿起一块，细细地嚼。

　　“如何？”李欣笑得阴险。

　　“一般。”汛昕面无表情地回答。

　　“……”李欣眨眨眼睛，“佩服……”

　　汛昕笑笑，不再开口。

　　沉默，让李欣觉得有些尴尬。她四下看看，找话题。

　　“没看出来，你的剑术不错嘛。”她瞥见他腰间的长剑，说道。

　　“我的剑技尚在斗神之上……”汛昕的声音里隐着骄傲，但随即，语气又变回了冷淡，“……只可惜，异术族人，不需要剑技……”

　　李欣慢慢地嚼着食物，看着他。异术族人，重要的是能不能发挥契约。剑术什么的，是辅助技巧。总觉得有些无奈。就像是小时候，无论有了什么得意的技巧，父母总是面无表情地来上一句：你只要读书好就行了。什么优点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个先决条件……

　　“掌握契约，这么重要？”李欣叹口气。

　　“只有掌握九种契约才能胜任异术的族长，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汛昕说道。

　　“那么族长就该是玖凛吧？”李欣挑眉，道。

　　“胡说八道！”汛昕冷冷地吼。

　　“切！”李欣不服气，“是靠力量决定，还是靠血统决定，至少该确定一个吧！你们的族落还真是莫名其妙！”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汛昕瞪她。

　　李欣笑笑，“欠我人情的人，说话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大声啊？”

　　汛昕瞬间失语。

　　李欣的笑容未曾淡去。“很好，下面就安静地听我说吧！”李欣清清嗓子，“我是不懂你们异术部的规矩，你说的振兴族落什么的伟大志向，我也没什么兴趣。不过，如果坚持下去只会让你痛苦的话，为什么还坚持？”

　　汛昕微微怔忡。“既然知道自己不懂，就不要妄下判断……”他开口，说道。

　　“痛吗？”李欣看着他，问。

　　汛昕愣一下，不回答。

　　“痛吗？”李欣再问一次。

　　很奇怪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汛昕避开她的视线，平复心神。痛吗？……什么时候，连自己也不问自己这个问题了。被施下这种残酷的术法，这二十年来，有哪一天是轻松度过的呢？剑技出色又怎样？他是异术的族长，不能掌握九种契约就没有任何意义。捍卫族落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生存的意义。只要为了这个目的，他什么都可以付出，什么都可以做。即使欺骗全族的人，背弃明神的旨意，利用自己的朋友……只是，痛吗？如果他否认，那么那浸在骨髓里的感触，是什么？

　　李欣站了起来，站在一整片漆黑的天幕下，雪落在她的身上，沾湿她的发梢。“我呢，曾经发过誓。不会让任何人决定我的命运，不会为了别人的要求而改变自己的心意，不会再牺牲自己的快乐去讨好任何人，不会再逞强也不会再做女强人……不过，还是做不到。其实，是自以为是吧。总是会想：‘啊，没有我，他们完全不行啊’，‘没办法，只能这样做啊’”李欣叹口气，看着天空，“其实，是自我满足吧……没有我，或是没有你，对于明神大陆来说，又有什么影响呢？所以，我想通了，现在的我不再是护法，而现在的你，也不再是异术族长……”

　　汛昕看着她，“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李欣笑笑，认真道，“坏人！”

　　汛昕不禁笑了出来，“连人都没杀过，算什么坏人？”

　　“你杀过啊？！”李欣双手叉腰，不满道。

　　接着，汛昕不屑的眼神已经完全说明了问题。

　　李欣囧了。忘记他也带兵打过仗，身为将领，不可能一个敌军都没杀过啊……

　　汛昕笑着，在那一刻，觉得轻松。这里是兽神大陆，他也许真的可以用“汛昕”这个名字，单纯地生活下去。

　　汛昕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雪，“我回去了。”

　　李欣点头，然后，又想到了什么，“喂。别离开我太远，否则暗盾会失效！”

　　“嗯。”汛昕点了点头，这样回答。

　　李欣原以为他会反驳上两句，这样的接受，反而让她不适应了。她愣愣地看着他，没话说了。

　　这时，一个震惊的声音响起。

　　“姐姐……你们……”

　　李欣转头，就看见音就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们。

　　“你不是说你和他没有关系的吗？！”音就伤心不已。

　　“真的没关系。”李欣严肃地回答。

　　音就眉头一皱，伸手指着汛昕，“竟然被你抢先！”

　　汛昕不解，但随后就看到了音就手里的食物。

　　李欣立刻有了不祥的预感。

　　而后，一大群人蜂拥而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各色食品。看到这样的情况的时候，也同样是震惊，然后失落，最后愤怒。

　　几个手脚快的，已经冲了上去，一把拉过了汛昕。

　　“混蛋啊！！！你的行为已经背弃了冰牙一族所有的男人！！！太过分了！就算你们先认识，也不能这样啊！！！”有人拉着汛昕的领子，控诉。

　　“就是啊！你是新来的，应该排最后啊！”有人立刻应合。

　　“别说了，教育他！”激进的已经开始泛杀气了。

　　汛昕的表情完全是茫然，他本来以为自己送食物过来，若被人发现，怎么也是要处罚的。没想到，情况竟然完全不同。问题是，现在他要怎么做？

　　李欣囧了很久才恢复过来。

　　她抓抓头发，想了想。随即一脸哀怨地开口，“啊……你们不要这样，我好怕……”她侧头，身体微颤。

　　冰冷的风扫过，当即，所有人都停下了举动。

　　李欣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柔弱地开口，“他的伤才刚好，你们不要对他那么凶，好不好？”

　　汛昕的后背一阵发凉，面部神经完全瘫痪。那一个瞬间，然而，他身边的男子立刻180度转变。

　　“小兄弟，你身体没好，怎么能出来呢？冻坏了怎么办？”有人开始拍汛昕身上的雪。

　　“是啊。你的伤需要多休息，对了，要多吃东西才好的快，这个给你吧！”有人将食物奉上。

　　“还是回帐里，这里真的不利于伤势！”有人开始拖着汛昕往回走。

　　汛昕整个人都僵掉了。

　　李欣看着他，笑得得意非凡。柔弱的女人，果然最强啊~~~

　　突然，杀气蔓延。

　　“你们……当我死了啊……”音姽站在不远处，冰冷的杀气升腾。

　　众人皆惊。

　　“违反族规者，死！！！”音姽抬头，“冰为我刃！风为我魂！永夜严寒，为我獠牙！！！”

　　冰原上，立刻响起了惨叫声。那种喧哗，划破了永夜的沉寂，直透云霄。

　　※※※

　　王明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永夜”。不断深入冰障海，阳光也逐渐消失。黑暗主宰着一切，让寒冷更加具体。从空行舰船上往下看，冰障海漆黑一片，无边无际。他终于开始明白，为什么这个天堑无法度过了。如果没有“火种”，无论是谁，都会在这一片黑暗中迷失，被寒冷吞噬。

　　空行舰船的速度很快，到达冰障海中央飒连的军营，不过用了两天的工夫。王明也曾猜测过，使用空行舰船的话，度过冰障海根本无需60天。只要拥有火种，明神大陆的人随时都能来往兽神大陆。明明可以互相了解，却不愿意了解，这就是最悲哀的事吧……

　　设在冰障海中央的军营，条件十分严酷。让王明更为不解的是，士兵们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斗志。

　　双方议和结盟的时候，飒连已经解释过了兽神大陆的状况。兽神王，是受神大陆最高的统治者。掌管着大陆的命脉，“圣火”。因此，每一任的王，又被称为“焰主”。“圣火”能分成“火苗”，融化冰雪，形成“栖谷”。而这一次的兽神王却横征暴敛，不愿意轻易赐予民众“火苗”。“栖谷”不断消失，民不聊生。

　　身为四方兽神的翼兽族，为了人民的存亡，毅然挑战王权。可悲的是，12年前一战，四方兽神损失两个族落，兽神大陆的战力已经大不如前。更何况，除了四方兽神，大陆上拥有战斗力的族落本就是少数。现在这些反叛军的组成大多是失去“栖谷”，迫不得已的民众。如果不借助外力，根本无法做到任何事。

　　王明曾好奇地询问过飒连，为何不与四方兽神的另一部族合作。而得到的答案，令所有人震惊。

　　“兽神王”并非世袭，和“明王”一样，也是通过选择而生。而区别是，“兽神王”只能从四方兽神族落中选出。这一届的王，是幻兽族人，自然是得到幻兽的拥护。而这也是上次翼兽与明神大陆结盟失败的理由。

　　翼兽一族的反叛早已被察觉，幻兽部族先发制人，不仅易装潜入明神阵营，还同时操纵翼兽的部分军队。如果不是幻兽鳞被毁，恐怕一切都已经失败了。

　　明王军到达的时候，气氛变得很微妙。毕竟，这是向宿敌求助。向明神借兵，推翻兽神王，始终是下下之策。但时局所迫，军营中就充斥着这样的无奈气氛。

　　“明王。”飒连迎出来，笑了一下，“没想到，您会亲自前来。”

　　王明点点头，不说什么。

　　“请坐吧。”飒连开口。

　　王明坐下，然后，单刀直入地问道，“飒连族长，我有个问题需要确认。”

　　“您说。”飒连笑着。

　　王明看着他，“推翻兽神王之后，您要怎么做？”

　　飒连沉默。

　　“没有‘焰主’，‘栖谷’也同样无法存在吧。您的反叛，有意义吗？”王明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飒连的眉头微锁，“实不相瞒，在12年前，新的兽神王就被选定了。”

　　“翼兽的族人？”王明又问。

　　“不……”飒连顿了顿，“是火兽的族人……”

　　“火兽？”王明有些惊讶，“火兽部族已经灭族了吧？”

　　飒连摇头，“您应该也知道吧，兽神王的疯狂举动12年前就开始了。当时与明神一战，也是他一手挑起。战后，虽然火兽族落受了重创，但尚未及灭族之境地……但是后来，族人却纷纷失踪。包括，那个新一任的兽神王……”

　　“竟然有这种事……”王明皱眉。

　　飒连点头，无奈地笑，“这样的事，本来是不该告诉‘敌人’的……但是，我必须让您知道。我们兽神一族，并不好战。冰障海溶化也好，栖谷消失也好，直到最后一刻之前，我们都不愿意离开自己的故乡。”

　　王明听完，不禁笑了。通过相处，便能了解。兽神大陆所谓的“无法度过冰障海”只是针对大多数人的说法。就他到现在见过的族落中，翼兽一族拥有神速，火兽一族能操控火焰，而幻兽……李欣被绑架，也证实，他们拥有穿越空间的力量。也就是说，这些族落，想要度过冰障海的话，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但是，他们没有。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觉得，生活在永夜冰原的兽神大陆民众，自然是觊觎明神大陆的。现在，他却觉得这个臆测有点可笑。事实不是摆在眼前吗？正如飒连所说，他们不愿意离开。所以，这些人，是值得信任的吧……

　　“我相信您的诚意……不过，兽神王的事……”王明开口。

　　“火兽一族的兽神王，应该尚在人世……”飒连说道，“兽神族落，有跟族人相对而生的圣兽，生命也是相连的。火兽死去的时候，体内的火焰会爆发，消融冰雪，数年不凝。至今为止，还没有哪里出现过这种情况……”

　　“所以，火兽一族的失踪，里面还有文章？”王明开口。

　　“恐怕是……”飒连点头。

　　“我明白了。”王明笑笑，“飒连族长，我们会尽力协助您的。”

　　“谢谢。”飒连说道。

　　那是很安宁，很和平的感觉。王明有些庆幸。幸好没有硬战，这个世界的王道，还是双边协商啊……

　　这时，士兵奔了进来，行礼道：“族长，我们在冰障海上发现了幻兽族人。”

　　飒连的眼神当即变了，“人呢？”

　　“已经带回军营了。长老们确认过，是幻兽族的将领，意珅。”

　　飒连突然笑了一下，他转身，对王明道，“明王陛下，看来，我们捡到好东西了。”

　　王明的眉头紧锁。

　　意珅，一切的始作俑者，掳走李欣的人……看来，的确是捡到好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