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以柔软之名

　　第二天，果然是个好天气。碧蓝的天空清澈如洗，空气干净而清冽。微湿的风，吹拂着织锦的军旗，在军队上空飘扬。

　　王明停在纳利河的河岸边，看着因放晴而变得平静的水面。

　　心中的躁乱，没有丝毫地消退。若不是亚修拉姆地强制，他恐怕根本无法入睡。但醒来的同时，所有的情绪都复苏了。叫嚣着，在每一寸的血脉里冲撞。

　　他好像，已经习惯她在身边。冷嘲热讽，或是不理不睬，都没有关系。只要她在，他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要她在，他就知道自己是谁……

　　“王。”红莲走到他身边，开口。

　　他依然看着水面，“什么事，小红？”

　　红莲顺着他的眼神，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水流的下方，就是影王的阵营。

　　“王，时间差不多了。”红莲收回自己的目光，笑着道。

　　王明点了点头，转身跃上了骑兽。

　　“全军渡河！”

　　他的声音，带着陌生的杀气和魄力。

　　红莲微微皱着眉。王，一直是温柔而率直的。无论何时，眼神里都有着明亮的笑意。然而，此刻，面前的人，竟充满了戾气。就好像是在寻求一种发泄，若不破坏些什么，就不能让自己平复下来。这样的焦躁，前所未见。

　　骑兽腾空的时候，奇工部的战船也开始启动。纳利河上，立刻开始翻涌起波浪。

　　红莲不再多想，起身跟上。

　　河水带着小小的漩涡，向东流去。河道，是已经决定的方向，无可改变的宿命。而随之一起流逝的，是否是那挥之不去的无能为力呢……

　　※※※

　　李欣起床的时候，顿觉神清气爽。理由很简单，她花了一夜的时间，终于将作战计划思考完毕。万事俱备，只欠实施。她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晴朗无云，真是个适合行动的好天气啊~~~

　　“我要出去走走。”

　　于是，她一脸轻松地看着端水进来的侍女，宣布。

　　侍女们当即震惊，纷纷劝阻。

　　李欣早就料到她们会有这般反应，她轻松地继续道：“我要见影王、异术、斗神……随便哪一个。”

　　侍女面面相觑。

　　然后，这场骚动因那沉稳的声音而结束。

　　“什么事？”斗神走到门口，问道。

　　侍女立刻如实禀报。

　　斗神看着李欣，她笑得一脸天真，像是等待郊游的孩子。

　　“你要出去？”

　　李欣点头。不出去，怎么能知道这里的地形，不知道，以后又怎么能逃跑呢。这是基本常识。她知道，斗神自然也知道。不过，她现在赌的是“护法”这个名号的力量。

　　看斗神不说话，她补充道：“不是想跟我合作吗？连门都不让我出，干脆告诉我是软禁好了。”她特意把软禁两个字念得用力。

　　“……”斗神示意侍女退下，开口，“你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吗？”

　　“当然。”李欣笑着，“我是大陆唯一的护法，我认可的人，就是明王。只要得到我，就等于得到了明神的加护。……如意算盘打得真不错。而且，还用了我无法拒绝的条件。”

　　“如果可以，我不想跟你谈条件。”斗神说道。

　　李欣才没兴趣深究他话里的意思。她继续自己的话题，“我很满意你们的条件。老实说，我也是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的。什么选王、政变的，我一点兴趣也没有。若是你们早点说有办法让我回去，我也不用和你做那么久的敌人。”她走到他面前，“昨天，我和汛昕殿下，也有了共识。虽然对不起那个王，不过，我还是愿意选择对我有利的一方。”

　　她的话，能不能信，对于斗神来说，一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呵呵，你在担心什么？怕我骗你？”

　　斗神看着她，沉默。

　　果然，戒心很重的男人啊。不怕，她还有下一手。

　　“你应该知道，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平素也没有练过什么武功。你认为，我能做什么？”李欣带着一脸柔弱，道，“何况，我只是要到市镇上走走，散散步而已。又不去军营，你不必担心我会窃取情报。要是你还不放心，可以派人跟着我。”

　　看他还是不做应答，李欣有点不耐烦了。

　　“喂，你到底怕我什么？放心，我不自杀，也不逃跑，更不反动。你痛快点行不行？！让不让我出去？”

　　她的柔弱早已瓦解，表情一派冷然，说话的口气里分明带着威胁。

　　到底是谁被绑架？为什么她的样子，比他还嚣张？

　　他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叹了口气，道：“好。”

　　这样就对了嘛。李欣拎起裙裾，行个礼，“谢谢。”说完，她就往外走。

　　斗神伸手拦住她。

　　她抬头，不满。

　　“至少换件衣服。”他无奈地说道。

　　呃……她立刻意识到了。虽是身在敌营，但她毕竟是护法，大白天上街乱走总是不太好。名人的生活就是痛苦啊，出门都要变装。

　　斗神放下手臂，开口，“你换衣服吧，我在门口等你。”

　　“门口”？“等你”？？？……李欣有点囧了。听起来，他是要一起去啊！苍天啊，她刚才干嘛要说那句“要是你还不放心，可以派人跟着我”，现在可招惹上狠角色了。不祥……很不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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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好衣服，绑起头发。李欣心情沉重地由侍女领到了门口。

　　斗神也换上了朴素的衣装，身边跟着两只如猎犬般大小的怪兽。

　　出现了。斗神的宠物……李欣叹口气，走过去。

　　这时，那两只外表凶猛的怪兽突然退到了斗神的身后，发出了低低的喉音。

　　李欣有些不解，她看着它们，眨眨眼睛。

　　怪兽们立刻安静下来，身体轻颤着。

　　“它们很怕你。”斗神平静地说道。

　　李欣僵直了。怕她？什么理由？！她这么一个柔不经风的美少女，竟然能让凶悍的怪兽害怕，这根本就是人身攻击吧！

　　“怕我？”她指着自己，眉毛微挑道。

　　斗神俯身，摸摸那两只怪兽，安抚了一下。“你吼过它们。……牙兽的记忆都很好。”

　　原来这个怪兽叫牙兽。等等，吼过？有吗？李欣仔细思考着，终于有了印象。在某个类似于肥皂剧的场景里，她和斗神互甩了对方一巴掌后，她一身正气，冲着这两只牙兽吼：叫什么叫！滚到一边去！……

　　李欣看着那两只可怜兮兮的牙兽，心情无比复杂。她虽然不喜欢动物，但也没有虐待倾向。很多情况下，还是本着终生平等的态度的。唉，才吼了一句，还没带脏字，用得着记那么久么？

　　“走吧。”斗神看她还是僵硬，便开口提醒。

　　李欣确定，自己柔弱美少女的梦想已经破灭成灰了。算了……做正事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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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欣终于知道，这里是异术部的领地。小镇裘达，如她所料，是位于前线后的补给城镇。虽然大陆已经开战，但影王并没有和明王正面冲突，战争还仅仅处于前奏。因此，这个小镇一片安详，平静而温馨。

　　除了王都里的那次火月祭典，李欣就没有上过街了。这里的街道和王都比起来，要窄小许多，路侧又摆着许多摊位，三个人并排行走就显得吃力了。因此，这里也不允许骑兽和车通行。步行街！李欣一想到有趣的东西，便笑了起来。摊位上，摆着她从没见过的东西，吆喝声此起彼伏，不时有玩闹的小孩窜过，好不热闹。

　　不过，这样的热闹里，还是透着战争的气氛。街道的每一个转角上，都有军人驻守。森冷的剑戟，带着不安的气氛。

　　李欣叹口气。果然，要真的想走，也不容易。现在不要泼自己冷水了，先查探地形好了。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一个个摊位，对每一样新奇的东西都表示出好感。

　　她知道，即使出了这个城镇，她也不一定找得到路回去。不过，她明白一个道理，怎么来，就怎么走。只要找到纳利河的位置，再顺流而上，就不怕迷路。如果她没记错，纳利河应该在前线的南面。南……不知道这里，太阳的方向和原来世界的，是不是一样啊……

　　李欣抬头看了看，决定随便来来了。

　　她轻快地迈着步子，左看看，右看看，走曲线前进。

　　斗神默默跟着，一语不发。

　　约莫一个小时后，李欣不行了。后悔啊，在原来的世界里，她怎么就不去参加“逛街”这项高难度的活动呢？还有，不是说，女人逛起街来都很厉害的吗？那为什么她走这么点时间，就脚酸了？难道，是她一直走曲线的缘故？还是，她不是女人？

　　李欣低下头，叹着气。

　　“累了吗？”斗神走上来，问道。

　　李欣抬眸看着他。谁说男人对逛街很没辙的？面前的这个人，根本一点疲态都没有。——不，不能这么比。他不是人，是“神”，斗神。

　　“休息一下吧。”斗神的口气平静柔和。他带着李欣，往街道中间的小广场走去。

　　李欣记得，曾经也和他这样走过。不过，那时是为了拖他后腿，走得无比缓慢。而此刻，她真的是走不动了。和上次一样，他放慢脚步，配合她的速度。

　　小广场，大概就是用来为那写逛街逛到无力的人准备的休憩场所。广场是八芒星的造型，这好像是大陆统一的风格。中间有一个半人高的圆形水坛，那是一眼泉水，除了观赏还可以饮用。水坛的周围修了半米高的台阶，貌似是用作椅子。李欣一看到，就快步过去，坐了下来，捏自己的腿。

　　斗神走到坛边，那里有供人使用的水杯。造型像是杯托，但却是地道的磨导器，只需在杯底的宝石上摁一下，便会启动水系契约，形成杯身。他汲一杯水，递给李欣。

　　“谢谢。”李欣不客气地接受，啜了几口。水质甘甜，杯子也很奇怪的好用。

　　斗神在她身边坐下，“不用。”

　　李欣吁口气，感叹自己前途多舛，运势不佳。不过，也没办法啦，以她无能的文盲这一点来说，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她从小包里拿出本子和笔墨。这是她一定会随身携带的东西，不过，原来的那套已经丢失在纳利河中了，这是她出门前让侍女代为准备的。可惜了原来那本作满笔记的识字手册，还有那支绝无仅有的“水笔”啊。

　　李欣叹着气，拿起笔，蘸着墨水，写东西。

　　“写什么？”斗神问道。

　　“日记。”李欣顺口胡诌。不能老实说是简易地图吧？

　　“日记？”斗神不解。

　　李欣笑着，说道：“就是把一天发生的事情记下来，以免自己忘记。”她再附加一句，“通常是不能让别人看的。”

　　斗神充分领会了她的意思。

　　不过，事实上，即使他看了也不会懂。李欣写的是标准汉字。

　　看她一次次蘸墨，斗神笑一下。

　　“你不会意写？”

　　“很奇怪吗？”李欣不满地瞪他一眼，“我又不是‘克丽丝’。”她还顺便打击。

　　斗神的表情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果然还是很在意克丽丝的事啊。真是不知道，他看着这张克丽丝的脸，心里作何感想。李欣嘲讽地笑笑。

　　“我可以教你意写。”

　　他后面的这句话，让李欣愣了一下。

　　什么用意！李欣戒备。

　　“不想学也无所谓。”看到她的表情。斗神收回了自己的话，转而看着广场上嬉戏的小孩子。

　　李欣仔细思考一下，不觉得“意写”会产生什么不利。何况，她早就厌烦蘸墨水写字了。有便宜不占，不符合她的风格。何况他自己主动提出的。

　　“好啊，你教我吧。”她开口。

　　斗神看了看她，拿起了墨水。

　　“意写，是每个人都能学会的吗？”李欣疑惑道。

　　“不是。”斗神波澜不惊地回答，“你是护法，应该没有问题。”

　　什么妖怪理论。她不是真正的“护法”，这个男人不应该不知道吧？！算了，她学不会的时候再嘲笑他好了。

　　“拿着。”他把墨水递给她，道。

　　李欣接过那个特殊的瓶子，握在手里。

　　“集中意识，想象着银墨化成文字的情形。”斗神说道。

　　这种方法会成功才怪……李欣鄙视一下。要是这么简单，她就不用做文盲了。

　　不过，乐于尝试，是李欣的优点。她伸出手指，放在纸上，努力想象一下。然后，什么都没发生。

　　“没用哎。”她的口气里，溢出了嘲笑。

　　斗神却依然平静。“方法不对。”他伸手，握着她的。

　　李欣有些惊讶，却没有甩开那只手。他的手并不漂亮，因为长期的握剑，指节突出，手心粗糙。仅仅是手，就能让人感觉到强大。然而，这仿佛也是在说明，即使他身为八部一员，也并非什么都不做，就拥有了力量。

　　“发什么呆？”他提醒。

　　“哦。”李欣回神，看着纸张。

　　“集中意识的同时，让力量运行，想象的越具体，就越容易成型……”他说着。

　　李欣能感觉到，有种仿若水流一般的力量，在手指上游走。然后，她惊讶地看着那银色的墨水凝聚成了文字，在黑色的纸上熠熠闪光。

　　“哎！”她惊喜道。

　　斗神松开手。“自己试试。”

　　李欣很有兴致地尝试，虽然时间花得比较长，但终于，那银色的文字出现在她的手指下。

　　问题是，竟然意写出来的，还是汉字。没救了！还有，歪歪扭扭的，奇丑无比啊！！！

　　李欣瞪着那些字，愤怒。

　　斗神看了一眼，笑起来，“写得什么啊……”

　　李欣转而瞪他，“跟你没关系！”

　　斗神笑着点头，“嗯。跟我没关系。”

　　还承认了！李欣不禁无语。不过，她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笑。深切的蓝色眼睛，仿佛闪着光辉一般，漂亮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那一刻，李欣想起了彦华曾经说过的话：您还记得吗，我们被欺负的时候，都是斗神殿下去出头的呢。……很美好的童年记忆啊，可惜，不是她的。

　　突然，她想到一件很囧的事情。

　　“你叫什么名字？”她开口，问。

　　斗神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我不是克丽丝，不知道也不奇怪吧。”她回答，“别告诉我你就叫‘斗神’……”

　　斗神笑一下，“成为族内最强的人，就拥有‘斗神’的称号。那样叫的人多了，也就是名字了……”

　　为什么听起来有点悲凉？李欣马上就打消了自己同情敌人的念头，道：“不用真名的话，是对他人的不尊重。”

　　斗神看着她，“你呢？你的名字叫什么？”

　　李欣站起来，伸出手，“既然要合作，就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只有一个名字：李欣。”

　　“李欣……”他看了看那只伸到他面前的手，迟疑了一下，握住，“斐真。斐真·阿雷纳斯。”

　　“斐真？”李欣笑了，“比斗神好。”

　　他也笑了。有多久，没有人问他叫什么了呢？即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彦华和克丽丝，也一直都唤他斗神。真是久违了呢……他真正的名字。

　　李欣笑着松开手，心里笑得更开心。再强大的人，也一定有个地方是柔软的。只要能知道是哪里，就能最有效的进行攻击。俗话说，打蛇七寸啊~再和斗神，不，斐真，相处一段时间，她下次就能K.O.他了~嘿嘿~

　　正在这时，人群突然有了一阵骚动。大家纷纷向一个方向跑去。

　　李欣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又有些好奇，便也跟上去，“去看看发生什么了。”

　　斗神站起来，跟上她。

　　原来，从小广场走出去，右拐，就可以看到纳利河了。完全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啊~

　　然而，走近一点的时候，李欣却和所有人一样，愣在了河岸边。

　　残破的战袍顺流而下，殷红的血色，漂浮在水面上，不断地扩散着，染红了水流。风里混杂着刺鼻的血腥味。

　　李欣在那个瞬间不安起来。顺流而上，是明王的军营。到底是为什么会有这么惨烈的情景，是战斗吗？和谁？

　　“这是希赛因的战袍……”斗神走到她身边，平静道。

　　希赛因？李欣不自觉地顺着水流望去。为什么和希赛因开战？他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