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以理智之名

　　这处山坳，原本是南严克鲁斯的学生做练习时的休息营地。木屋虽然简陋，但设施完备，补给充足。

　　那种气氛，突然像是野营了。从未经历过实战的学生们，兴致高昂地坐在篝火边谈笑。

　　用过晚餐，除了轮值守夜的人之外，众人都早早休息，为明早的突围做准备。

　　伽兰在水源边洗着盘子，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活。虽然是养女，但也是下贵族的小姐。她一直看不起这样的工作，可为什么，现在却在做呢？

　　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王明走过来，开口：“伽兰。”

　　她立刻笑了起来，“王~”

　　王明也笑，“辛苦了。”

　　伽兰摇头，“只要是为了王，我做什么都可以~”

　　王明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王……我对您……”伽兰看着他，开口。

　　“伽兰，”王明笑着打断她，“其实，我是来找亚修拉姆的。”

　　伽兰的眼神里，失落一闪而过。她的笑容，还是明丽妩媚的，“好的，王。”

　　她唤出神剑，双手奉上。

　　王明接过，笑道：“谢谢你，早点休息吧。”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伽兰的笑容渐渐凝固。“为什么，要道谢呢……”她轻轻自语道。

　　她笑一下，转身。彦华就站在不远处，手里捧着待洗的碗。

　　伽兰视而不见，继续自己的工作。

　　“麻烦你了。”彦华走过去，放下手里的碗，说出口的话，近乎敷衍。

　　伽兰看他一眼，嘴角带笑，“不客气，彦华大人。”

　　刚才的一切，说没有看到，是骗人的。彦华笑一下，道：“伽兰小姐，身为帝侍，我必须给您忠告。请做好您侍剑巫女的工作，不要有其他奢想。”

　　伽兰眼神挑衅，“呵呵，我知道。不过，像您那样觊觎王后，更需要忠告吧？”

　　气氛瞬间沉重。两人互不相让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任杀气蔓延。

　　彦华先移开了视线，和这样的女人生气，实在是很幼稚。“不打扰了。”他说完，迈步离开。

　　“等一下。”伽兰急忙开口，叫住他。

　　“还有什么事么？”彦华转身，程式化地询问。

　　伽兰有些不甘心，但是，却不得不忍气吞声，“请您……给我武器……”

　　彦华轻笑，“你学过剑术么？”

　　“没有。”伽兰摇头。

　　“伽兰小姐，你应该知道。后宫女眷，是禁止佩剑的。”彦华回答，“侍剑巫女只需做好剑鞘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你不用考虑。”

　　伽兰比任何人都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打从心底里看不起她。李欣的不屑，是曾经出于敌我双方的立场感。而他，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鄙视一个女人。那种感觉很不舒服，更何况，曾被他无情的利用。但是，即使是这样，现在却有比报复更重要的事情。

　　“我不想成为王的累赘……”伽兰低下头，用谦卑的语气说道，“所以，请允许我佩剑……我想，堂堂正正地站在那个人的身边……”

　　明明是不可一世的女人，却因为这样的理由而低头。彦华皱起眉头。“那么想成为侧妃么？”

　　伽兰怔了一下。她沉默了一会儿，伸手一挥，冰凉的水洒了彦华一身。

　　“啊，抱歉，彦华大人，我手滑了一下~”伽兰捧着碗，笑得娇媚，眼神毫不示弱。

　　彦华平静地擦擦脸上的水，“没关系，伽兰小姐。”

　　先前的紧张气氛又一次被挑起。

　　“伽兰小姐，碗洗好么？”一个女学生跑过来，“要我帮忙吗？”

　　伽兰立刻温柔地笑，“不用了，谢谢你。”

　　“帝侍殿下，你怎么湿漉漉的？”女学生惊讶道，“这样会着凉的。”

　　“刚才不小心泼到了，”彦华微笑，“没关系。”

　　“哦。”女学生看看伽兰和彦华，觉得身边的气氛有些古怪。明明两个人都很温柔啊，为什么会有火花闪现呢？

　　“伽兰小姐，你刚才的请求我可以答应。”彦华开口，“不过，能答应我的要求吗？”

　　伽兰有些惊讶，她看着那个一脸无害的男人，“什么要求？”

　　彦华笑一下，“我会亲自教你剑术。”

　　伽兰不自觉地退一步。那种表情，是想要借机报复吧！

　　“真好啊，伽兰小姐，还能由帝侍殿下亲自传授剑术。”旁边的女学生羡慕道。

　　“怎么了，你不需要？”彦华笑着问。

　　伽兰也笑了，“好啊，彦华大人。请多指教了。”输人不输阵，先答应下来，到时候谁手段高，还是未知数。

　　彦华点头，“不客气。”

　　有的时候，笑容也是可以很可怕的。这是目睹现场的那个女学生最后的结论。

　　※※※

　　王明拿着长枪，走到木屋后面的空地，轻叹了口气。

　　『对她好一点。我警告你。』亚修拉姆不满的声音响起。

　　“呵呵，你说谁？”王明明知故问。

　　『即使不喜欢，她还是我的侍剑巫女。她的情绪，会影响我的力量。』亚修拉姆回答。

　　“真是不诚实啊，明明是担心。”王明笑道。

　　『你呢？』亚修拉姆用了然的口气说着，『诚实吗？』

　　王明的笑容渐渐消失，“……为什么说起这些有的没的？我可是来练习的！”

　　『练一个晚上，你明天也不会是斗神的对手。』亚修拉姆毫不犹豫地泼冷水，『若不是护法，你早就死过几回了。』

　　“我知道。”王明无奈地开口，“我只是让自己安心而已。”

　　『……』亚修拉姆沉默了一会儿，『我可以帮你。』

　　“哎？真的假的？”王明捧着长枪，笑问。

　　『真的。』亚修拉姆回答，『把身体给我就行了。』

　　王明的脸色顿变，“很过分的要求哎，亚修拉姆。”

　　『不要随便误会！你那个身体，我才不稀罕！』亚修拉姆微怒道，『我只是代替你练习，让身体得到强化而已！就你那种练法根本没有用！』

　　“这样啊。”

　　『不过，作为代价，身体会相当疲惫。可以吗？』

　　“你不是知道答案吗？”王明笑着。

　　『那就开始吧……』

　　他静静闭上眼睛，周身笼着淡淡的银白光辉。再睁开眼睛时，眼神已变得冷冽高傲。

　　『长枪，是要这样用的……』他轻轻自语。下一个刹那，银白的长枪，舞出了最绚烂的技法。

　　丽雅捧着点心走到空地时，看到的，就是那样一副绝美的景象。

　　足以划破一切黑暗的白银之光，笼罩在他的周身。凌厉而霸道的招式，透着难言的华丽美感。那种全身心的专注，让他的神情泰然沉静，仿若神祗。

　　“王……”丽雅有些茫然地轻声开口。

　　长枪的舞动瞬间停止。他站直身子，看着她。

　　那种眼神，依然是熟悉而陌生的。她的记忆里，王的眼睛里有最明亮温柔的笑意，可看着她的那双眼睛，却是冷峻而高傲的。

　　“亚修拉姆？”丽雅犹豫地开口。

　　他静静笑了，点了头。

　　“王……他……”丽雅有些拘谨地询问。

　　『我代替他练习。』他回答。

　　“哦。”丽雅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这是点心，如果饿了就请吃吧。”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道。

　　『……』他看着她，稍稍沉默了一下，开口，『对不起。』

　　丽雅不解，“对不起什么？”

　　他走近几步，『我不想伤害你。我真的希望，你是我的侍剑巫女。』

　　想起那时的痛苦，丽雅还是有些余悸。但是，她还是笑着回答，“不用道歉。我很高兴，因为这样，我才能待在王的身边。我一直都想向你道谢的。”

　　『那么，能不能请你像以前一样对待我？』他问道。

　　虽然知道眼前的人不是王，但是，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丽雅还是觉得心跳加快，脸颊燥热起来。“以前……”她手绞着自己的衣服，支吾着说道。

　　『你可以跟我说话，可以麻烦我，像以前一样。』

　　丽雅的脸烧得更厉害。她一直都以为，所谓的神剑，只是拥有力量而已。曾经抱着剑诉苦的日子，现在想起来，真的是很羞耻的。那把剑拥有和自己一般无二的灵魂，而现在，“他”对她说，可以像以前一样……

　　“我……”丽雅闪烁着眼神，不知该怎么回答。

　　『其实，我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他带着笑容，用怀念的口气，说道，『丝媞经常提起你。』

　　“姑姑？”

　　『嗯。我遇见过的，最温柔的侍剑巫女。她和你一样，也喜欢跟我说话。很少有人愿意跟我说话……』他闭上眼睛，『苏埃，水月的时候，原野上会开满金色的花朵，空气里，全是甘甜的花香。那里的姑娘，会在那一个月的祭典上佩满金色的花朵，像心仪的男子表白……』他静静笑着，『我从来没有去过苏埃，但是，那些景象却仿佛亲身经历过一样。』

　　丽雅也笑了，苏埃，美丽的南方小城。盛产香料和美酒。年幼的她也曾幻想过在水月的祭典上佩上金色花朵，只是，在那一天来到之前，她却踏进了王宫。

　　『所以，我熟悉你。你做过的一切，说过的话，梦想……我都知道。你第一次来宗庙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我想要帮你，却只能让你受伤……我无法决定自己的侍剑巫女，但是，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

　　那种冷峻的眼神里，却有着很奇特的温柔。丽雅怔怔地看着，心里的温暖一层层的蔓延。

　　“我……”丽雅红着脸笑了，“我真的有很多话想说啊。可是，不能说给王听，也不能让王后知道。我可以，麻烦你吗？”

　　他点头，『嗯。』

　　“呵呵，我真的，只会给人添麻烦。既不是侍剑巫女，也不能像王后那样有魄力，有的时候，真的会觉得自己很笨呢。走路也会摔倒，脑子也不聪明。可是王说，在他身边，是不需要什么资格的。真的，很温柔啊……”她低着头，说着。

　　他静静地听，和以前一样。

　　“明明都已经得到这么多了。我却还是贪心……”丽雅的声音变得酸涩，“我知道，王是喜欢王后的，可是，王后却跟我说过，她喜欢的人是斗神……我不知道王后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但是，若是真的，王就太可怜了。我有的时候，会想要把这些说出来……是不是，很卑鄙？”

　　他摇头，问：『你很喜欢他吗？』

　　丽雅被问得羞红了脸，她不敢看那张脸，依然低着头，“我……也不知道。但是，能呆在他身边，觉得很幸福……即使王不会选我，我还是觉得很开心。呵呵……”

　　他走过去，轻轻地抱住她。『我明白了。』

　　丽雅一下子僵硬了。心跳不受自己的控制，血液全往脸上涌去。虽然是另外一个人，但是，在这样的距离，用一模一样的声音说话，快要让她无法思考。她本能地推开他，退了好几步。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丽雅慌乱地道，“你不要用王的身体做奇怪的事啦！我……”她紧张地闪躲视线，“你这样会给王添麻烦的……我、我走了。”

　　说完，她快步跑开了。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这个身体吗……你也听见了吧，』他自语道，『还要继续避开吗？王……』

　　瞬间，长枪的光辉消隐于夜色。他的眼神不再冷峻高傲，只是，多了犹豫。

　　“你是把喜欢多管闲事的剑……”他看着长枪，道。

　　没有任何声音回答他，一切都融进了夜色，安静非常。

　　※※※

　　李欣翻来覆去睡不着。真是要死的性格，一遇到兴奋的事情就失眠。她无奈地起来，跟她同一间房的伽兰和丽雅都没回来，大半夜的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她穿上替换的衣服，准备出去看看。手边，那件被污水染过的淡色衣裙，让她有些失神。明明知道她是条狼，却还毫不犹豫地舍身保护，如果说毫无感触，那就连狼都不如了。如果，不是敌对的双方，就可以道歉了。

　　她拿起那件衣服，轻叹一口气。既然睡不着，不如洗衣服吧！她突然有了灵感。衣服么，不能因为这样就丢掉。虽然身为王后，也要注意节俭。嗯，节俭是美德~

　　她立刻高兴起来，拿起了衣服，打开门，跑到了水源边。

　　这里的水，是利用魔导器具从地底引上来的，有些冰冷。李欣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沾湿衣服，搓一下。然后，皱眉。洗衣粉！强烈要求洗衣粉！奇工部的药师怎么就没有发明这么重要的东西？她拎起衣服，打量一番。找根棒子捶？有效吗？

　　“在做什么？”略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头顶传来。

　　“洗衣服啊，明摆着。”她抬头，回一句。

　　“真是勤劳啊，班长~”王明笑着蹲下身子，看她洗东西。

　　“你在干嘛啊？”她一边搓衣服，一边问。

　　“升级。”

　　“比我还勤快哪。”她笑起来，“越来越习惯自己的角色了啊。”

　　“还好吧。”他把手伸进水里，冰凉的触感，从手指尖蔓延开来，“你呢？”

　　“不可能习惯的吧！连洗衣粉都没有！”她抱怨，“你看，都洗不掉，可怜的衣服……”

　　“呵呵，不是说这个啊。”

　　“那也不可能习惯。”她暖一下手，道，“也不想想，我在原来的世界里，是多么风光啊。在这里，就是无能的文盲，连必杀技都不能随心所欲地使用！”

　　他不自禁地笑起来。

　　“笑什么，不对吗？”她不满，“琴棋书画、天文地理、风花雪月到人生哲学，我什么都懂啊。可是，你看看这个世界，哪一样我可以用上的？天妒英才你知道么？要是古代，我怎么也是个才女，说不定还混得山青水绿的……”

　　他笑得更开心。

　　“你想怎么样啊！宅男！”她怒道。

　　为防被PIA，他躲远一点，继续笑。“我知道啊，你是全能的班长，呵呵。”

　　“是啊……”她叹口气，“所以都讨厌我吧……”

　　他不笑，认真地看着她。

　　“男人是不是都很讨厌比自己强的女人？”她看着他，问。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果然啊……”她继续洗衣服，“还是柔弱的女人吃香。嗯，什么都不会也是优点啊~做无能的文盲，也是很开心的~现在竟然有男人对我说要保护我哎，想想都觉得开心~嘿嘿~~~”

　　“你喜欢他吗？”他问道。

　　“喜欢？”她瞪他，“开什么玩笑。那种乱臣贼子，下次再让我看见他，直接捅死他！”

　　“你对他是不是太残忍了……他可是为了保护你而受了伤……”他还没说完，就遭到打断。

　　“当我傻瓜啊！”她不屑，“他会保护我，是因为我是‘克丽丝’。至于为我受伤，我猜，他一定是想借此做到两不相欠，满足一下自己的负罪感。然后，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带我走。哼，我那么好骗吗？！”

　　他轻笑，“你什么时候都那么理智呢。”

　　她点头，“那当然了。听说，我要是是个男孩，我妈就打算叫我‘李志’。唉，可怕的名字，幸好我是女的。”

　　他又开始笑。

　　“你怎么了？刚才开始就不怎么说话，还老是笑？”她放下衣服，看着他。

　　“我……”他抓抓头发，“我要是像你那样理智就好了……”

　　“你喜欢上谁了？”她皱起眉头。

　　他沉默。

　　“喂。宅男同学，你清醒一点啊。我知道这些MM都不错。可是，你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要是你想回去的话，肯定是要辜负人家的。当断则断啦。”她认真道。

　　“都说了没你那么理智了。”他叹气，“我以前，都不喜欢和人交往。能够避开的就尽量避开……我也知道，有些话说比不说好，可是……”害怕被伤害，也害怕伤害别人。所以，不认识，不了解，是最好的方法。可以保护自己，也能保护他人。

　　她想都没想，就泼他水。

　　“原来是坏男人啊，你。”她看着湿漉漉的他，满脸鄙视，“想把小姑娘吊死在一棵树上。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她继续泼。

　　“喂喂喂，很冷啊！”他闪开，抱怨道。

　　“哼！没用刀子捅你算客气的！”她依然鄙视地道，“肥皂剧看不看的啊？你以为那是对她好，事后，伤害反而越大。真不知道男人都是怎么想的……”

　　“怎么觉得你好有经验啊？”

　　“理论知识而已。”

　　“呵呵，联系实际是很困难的。”他笑起来，“你是不是，不会喜欢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

　　“废话。”她瞟他一眼，“用别人的身体谈恋爱，这么BT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他突然不说话，埋头笑。

　　“喂，你要笑多久？”她不满。

　　“没有啊，能跟你说话，真好啊。”他笑着回答。

　　她眨眨眼睛，“切。”

　　“好冷……”他笑着抱怨，身上的水渗进了衣服，被风一吹，皮肤上一阵寒冷。

　　“用热血克服吧。”她拍拍他的肩。

　　“真无情！”

　　“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吧？”

　　“……”

　　这时，她突然觉得浸在水里的手，微微有些刺痛。

　　“王。您还没有休息吗？”娇小可人的LOLI从一边走来，眼神有微微的敌意。

　　她立刻缩回手，警戒。

　　“是你啊。”他笑着，打招呼。

　　“王，叫我玖凛就可以了。”LOLI也笑，可爱无比。

　　果然是犯桃花。清纯型，妩媚型，活力型，现在还有LOLI……不佩服不行啊，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魅力？李欣感叹。自己当时明明选了一个没有悲惨过去，没有想要保护的东西，长相也不是最上等的路人甲来着，这么快咸鱼翻身？

　　“玖凛？很好听的名字。”他摸摸LOLI的头，夸奖。

　　没救了……李欣拿起自己的衣服，“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

　　“晚安，王后。”LOLI迅速回答。

　　用意很明显，完全收到。李欣决定不淌浑水，转身就走。

　　“晚安。”

　　听到他说话，李欣转身给个笑容。“王，不要忘了理论联系实际。”

　　他无奈地笑，冲她挥挥手。

　　她跑了几步，开始慢慢地走。不自禁地，看手里的衣服，“我……很理智吗？”

　　理智。有的时候，是很残酷的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