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乱起

　　逻些城里，一片咒骂声。

　　“该死，禁军吃得天饱地饱，为何我们饿肚子？都是两个肩膀扛一颗脑袋，凭什么军队有吃的，我们只能喝风？”

　　“因为他们是军队，是赞普的宝贝，是赞普亲自下旨，克扣我们的食物美酒，要喂饱这些猪。他们就是猪，特别能吃，他们吃一顿，我们要吃两顿。”

　　“哪有这种道理，他们吃肉喝酒，我们只能喝风。他们比猪还能吃，只要省点酒肉，就够我们吃饱了。这是不公，绝对不公。”

　　“没错，就是不公，很不公平，我们要找赞普评理。”

　　“莫提赞普了，有人求见赞普，要求分发酒肉，却给赞普一阵乱棍打出来。赞普还放出狠话，说若是再敢前去闹事，就要杀了闹事者。”

　　“我都好几天都没有吃饱了，饿得前心帖后背，再这样饿下去，必死无疑。这样下去不行，我们要想办法。”

　　“对，一定要想办法弄到酒肉，不然的话，一定会给饿死。”

　　城里的百姓论议论声响成一片，越说越是气愤，脸上泛起怒色。

　　这事还得从不久前说起。当初，唐军围城之后，不再攻城，墀德祖赞派人出城挑战，唐军不理不睬，用弓弩射退便是，绝不与吐蕃交战。

　　一次如此，墀德祖赞不在乎，又下令挑战，唐军还是如此处置。多次如此，墀德祖赞明白了，唐军是铁了心要把吐蕃困死，不与他们交战，减少伤亡。

　　墀德祖赞召集群臣议事，最后一致决定，限量供应食物。

　　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限量供应食物是应急措施，只有如此，才能节约食物的消耗，与唐军耗下去。

　　当然，墀德祖赞的限量供应是有针对性，他不可能让军队饿着肚子，要是连军队也吃不饱了，那会造成军心不稳，士气下降，无异于雪上加霜。是以，墀德祖赞下旨，军队常量供应食物，对拥入城里的百姓、论进行限量供应，每天只给他们吃一顿，而且这一顿还是半饱。

　　一开始，在墀德祖赞的威压下，这些百姓和论还能忍受，时间一长，他们就再也忍耐不住了，怨声四起，到处都在埋怨，都在咒骂。

　　有些胆大之人成群结队冲到红山宫前，求见墀德祖赞，要求多派发食物。这要求，墀德祖赞是不可能答应的，命禁军把他们轰走。

　　墀德祖赞这做法并没有错，可是，却引来一片骂声，百姓和论对墀德祖赞极为不满。

　　赞普的威严如同大山一般压在百姓、论心中，可是，连命都保不住了，还是因为墀德祖赞而饿死，谁没有怨言？谁还在乎墀德祖赞？无形中，墀德祖赞的威望已经大为降低，有人在暗中骂他为暴君了。

　　要不是军队还在墀德祖赞的控制中，逻些城里早就乱成了一团。

　　尽管如此，这谣言四处，骚乱不断，时不时就有人因为食物而闹事。一有人闹事，就会引发骚动。如此这般的骚动，一天之内没有一百起，也有八十起。

　　“你凭什么抢我的酒肉？”

　　“我比你壮，我比你有力气，我比你强。酒肉，只配给大吐蕃的壮士享用，你如此瘦弱，给你吃是浪费。”

　　“还我的酒肉，还我的酒肉。”

　　“在这里，肚子里，有种你去拿啊。”

　　在议论声中，突然传出两个不和谐的声音，只听两个人大声争吵。不少百姓和论围将上去一瞧，只见一个瘦子和一个胖子正在推推搡搡，两人眼睛瞪大，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就斗鸡般，谁也不让谁。

　　“我杀了你。”瘦子悲愤欲绝，抽出弯刀对着胖子就砍了过去。

　　“你去死吧。”胖子眼里厉芒一闪，躲过这一刀，拔出弯刀，刀光一闪，瘦子的头颅就飞上了半天。

　　胖子抓住瘦子的无头尸，在怀里一阵掏摸，掏出一块一斤左右的熟肉，眼睛放光，不住吞口水，很是满足地笑道：“早就注意你藏了肉。真不是东西，省下这肉，竟然是给姘头吃。哼哼，莫以为你们两个的事我不知道。”

　　得意的嘀咕一阵，就要吃肉，却是猛地停住了，只见围观之人个个眼里射出饿狼般的贪婪之光，不住咽口水。

　　自从实行限量以来，这些百姓和论就未吃饱过，早就饿得前心帖后背了，乍见这块肉，无不是食欲大动，恨不得立时抢过来吃掉。

　　“你们要做什么？莫要过来，我有刀，我有刀。”胖子心下大惊，右手握着刀，左手抓住肉朝嘴里塞，吃进肚里才算安稳。

　　“抓住他。”突然间，有人大吼一声，人群一窝蜂般涌了上去。

　　“啊！”胖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再也没了声音，身上鲜血喷涌，也不知道是给哪个心狠的人杀了。

　　“这是我的，这是我的。”

　　一群人盯着那块肉吼得山响，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你推我搡，乱作一团。

　　“你们敢抢我的肉。”突然之间，有个身材高大的论拔出弯刀，对着人群就是一通乱砍，有几个人来不及躲闪，不是给砍死，就是给砍伤。

　　这雷霆手段很有震慑力，人群朝后退。

　　这人大是欢喜，握着滴血的刀，就要吃肉。这肉上有鲜血，有牙印，还有亮晶晶的口水，要是在平日里，绝不会有人去吃。可是，眼下什么时节？能有吃的就不错了，谁还在乎？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一个被这人砍了一刀的人肩膀流血，盯着这人大吼。

　　这人身材高大，不屑的扫了他一眼，被砍之人不敢上前，尖叫一声：“杀了他，有肉吃。杀了他，有肉吃。”

　　这话有无穷的魔力，不少围观的人上前一步，紧握着手中弯刀，眼中全是贪婪的光芒。

　　“你们谁有胆上来送死？谁敢？我有肉，我有肉。”这人极是得意，晃着手中的肉，挥着弯刀，凶巴巴的挑衅。

　　他的挑衅无异于火上浇油，有人发一声喊，挥着弯刀就扑了上去。

　　一有人动手，自然不会有人落后，人群涌将上去，手中弯刀乱砍乱劈，一场混战开始了。

　　“肉呢？肉呢？”混乱中，还有大吼声，远远的传了开去，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有肉？”此时此刻，肉有无穷的魅力，一听这话，谁能控制得住，不少人蜂拥而来。

　　就这般，这场混战越来越大，一开始不过三二十人卷入，到后来就是上百人，再后来数百人，上千人，数千人，万人，万余人，两万人……

　　混乱如同滚动的雪球般迅速扩大，很快就有数万人卷入，还在增大。

　　墀德祖赞得报后，大惊失色，这是这些天来最大的一场混乱，若是不镇压，整个逻些城都会乱起来，到那时，唐军再进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墀德祖赞当机立断，下令出动军队镇压。

　　军队得令，隆隆开出，对着混乱的人群大开杀戒。

　　一时间，逻些城里鸡飞狗跳，杀声震天，哭爹叫娘声响成一片。

　　唐军营地里，唐军一如既往的吃肉喝酒睡觉聊天打屁，打马球，过着优哉游哉的日子。

　　守卫的唐军耳朵立时竖了起来，眼睛瞪大，打量着逻些城里，只听城里喊杀声响成一片。

　　值守的将军大喜，转身就朝哥舒翰的帐幕跑去，远远就嚷起来了：“大喜事，大喜事。”一头冲进哥舒翰的帅帐。

　　“啥喜事？”哥舒翰还没有说话，在这里喝酒吃肉的将领们就轰然相问。

　　“逻些城里乱了，全乱了，杀作一团。”值守的将军喜滋滋的大声禀报：“大帅，赶快出兵吧，趁此机会，一举攻下逻些。”

　　“乱了？”众将眼睛放光，齐刷刷站起身，冲哥舒翰请命道：“大帅，赶快下令吧。”

　　“嗯。”哥舒翰冷哼一声，眉头一挑，大喝一声：“胡闹。再敢提出战者，斩。”

　　喝声如雷，如同冷水当头浇下，众将的热情荡然无存，诧异之极，盯着哥舒翰说不出话。

　　“监军。”众将望着李昌国，向李昌国求助。

　　李昌国左手抓着一只羊腿，右手端着酒杯，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云淡风轻地道：“大帅的话，你们没听见？”

　　“监军，此时正是破城的良机啊。”有将领忍不住分辩。

　　“良机么？我怎么没看见？我只看见此时攻城，必然死伤惨重。”李昌国喝一口酒，咂吧咂吧嘴唇，缓缓道来。

　　“大唐男儿不怕死。”众将头一昂，胸一挺，轰然道来，如同雷鸣。

　　“够了。”李昌国把羊腿一扔，酒杯一放，霍然站起身，扫视众将，眼中精光暴射，冷冷地道：“大唐男儿谁都不死，但，死有重如泰山，也有轻于鸿毛，此时去死，就是轻如鸿毛。我们围城，就是要消耗掉吐蕃，削弱其战力，减少我们的伤亡。这才刚刚出现混乱，你们就等不及了？”

　　说得没错，若此时唐军攻城，固然能一举破城，问题是，那会付出不小的代价，万万不能为之。围城的目的，就是要让吐蕃虚弱，达到减少伤亡的目的。此时刚刚出现混乱，吐蕃远远没有虚弱，非进攻之时。

　　众将再也不敢说话了。

　　逻些城里的混乱持续了三天方才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