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于光明中跌落尘埃

　　“轰……”

　　毕竟是先天境武者，在性命攸关的最后时刻，何清云依然能做出自救性质的应急变化。

　　虽然是被石应虎压迫着砸坠落地的，然而何清云一身真气运转，却是一掌拍击在砖石地面之上，劲力转化，这是入阶武者都要掌握的基本技巧，同时也是要使用一辈子的技巧。

　　凭借极尽高明的内功真气运作，何清云将石应虎一刀劈斩下来的大半力道都转注入砖石地面中。

　　伴随着巨大爆炸声，砖石地面大片龟裂，土崩瓦解，黑灰色的汹涌真气四面扩散，甚至于形成呼啸的骷髅头，噬咬向四周的人，普通人一旦被真气骷髅扑倒，瞬间就会生机流逝，命力剥削，动辄便有性命之忧。

　　“阿弥陀佛，魔功，这是魔功！”

　　“秃驴，这TM还用你说，长眼睛的谁看不出来！”

　　因为石应虎一刀临颈，实在是性命攸关之下，何清云终于不敢再继续藏着掖着，然而一旦全力，她转修邪灵剑典的魔道真气便再也压不住，一瞬间就把底裤都给露出来了。

　　一个武者的武功底子不是那么好隐藏的，除非她这辈子都只跟实力远远不如自己的人交手，否则只要底力全开，招招式式都可能暴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武功。

　　因为黑灰色真气四溢一冲，摄影师直接就被冲昏过去了，黑灰色的骷髅真气涌过后，连摄影机都在一瞬间的电火闪烁后坏掉了。

　　然而，这一幕画面却已经播放给东安三十多万民众，乃至被好事者上传到网络上，成为再不可能被抹去的永恒罪证。

　　在这一瞬间，网络上乃至于东安市都炸锅了：天一剑派，我们引以为傲的支柱性武道门派，其掌门人是魔道大宗师！？

　　只有极少数人是振奋喜悦的，就像正在把战况告知万象的神像门弟子，就像那些不愿意五派合并的既得利益者，他们欢呼雀跃、放声大笑，而更多的人却是忧心忡忡，同时，他们也强烈的想要知道后续的战况到底怎样了。

　　魔道高手，穷凶极恶，尤其是被撕下面皮后，更是歇斯底里一般的疯狂之姿。

　　当然，前一刻还是东安市显贵，天一剑派的派主，下一刻就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样的落差寻常人也的确是难以承受。

　　……

　　抖去身上的破碎砖石，石应虎看了看头上的大洞，然后他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何清云。

　　行百步者，折于九十。明明只差十步就能成功了，却被硬生生得拽回起跑线。

　　很难形容、很难体会何清云在这一刻的心灵感受，但石应虎能够从对方的眼睛里，解读出这样一排字：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你杀不了我，还是想想怎么逃出去吧，等合围完成了，你连想逃回邪异门都没有机会了。”

　　“哦，对了，你没当成天一派主，魔门是怎么对付失败者的？”石应虎玩味笑语，却字字诛心。

　　“狼王不在城内，凌迟了你个王八蛋我一样能走得出去！”暴怒的何清云在这一刻形若厉鬼，面容狰狞至极。

　　她周身骤然扩散开恐怖的黑灰色真气，之前同石应虎打，不敢尽展邪灵剑法之威，现在何清云却可以放开手脚、毫无顾及了，只想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开万八千个窟窿，以泄心头之恨。

　　然而就在这一刻，于上方的空洞当中，一名持剑老道，一名穿着红色袈裟的和尚，一名握着手枪的中年汉子，他们三人跳跃下来，站到了石应虎的一边。

　　“光荣虎王，我们来助你。”

　　“多谢各位前辈。”石应虎盯视着何清云并不移目，口中却这样言道。

　　“哪里，天下道门同气连枝，此战过后老道宴请石兄弟喝酒，到时候一定要赏脸啊。”呛然一声拔出剑器，蜀山问剑斋的老道慨然语道。

　　“哼，一群土鸡瓦狗之辈，石应虎，就凭这些人帮你，你今天死定了！”下一刻，状态全开的何清云长剑狂舞纵身而上，她虚幻的真气骷髅头盘绕于其四周，身法再一次加快数筹，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邪灵剑法，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天残门顶级武学。

　　“吼！”

　　突然之间，一直都没有发话的那名老和尚，他陡然张目开口怒喝，却不似人声更像巨狮怒吼。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作狮子吼以降妖伏魔！

　　任凭何清云身法再快再诡异，又怎么可能避得开这范围性的音波攻击。

　　哪怕她的护身罡气抗住了东禅寺老和尚狮子吼的大半威力，但依然不可避免得身法一滞，也就在这一刻，问剑斋的老道一剑出手，他的剑意若山川流水浩浩荡荡，虽然不如老和尚的克制性法门，但潜力威胁上却更胜一筹。

　　能够代表东禅寺与蜀山问剑斋主政一方的人，即便不是传奇境界武者，又怎么可能是易与之辈，随便哪一个手上没几招绝活？

　　这些在顶级大派里修炼一辈子的武道宗师，基本上就代表着武道宗师中的最强巅峰，此时此刻联手围殴一个魔道传奇，看架势居然是半点都不虚。

　　刚与问剑斋老道的流水剑意交手数招，枪声就响起了，这种情况下何清云甚至躲避不过，挥剑格挡弹开子弹。

　　石应虎不自禁得看了身旁的中年男子一眼，只见这个男人就像一持枪的雕塑一般，微眯着眼睛死死盯视着何清云，显示出极可怕的枪手素质，有这种等级的枪手存在着，哪怕他不开一枪，何清云也要多少为他分出一两分的心神注意。

　　这还是因为有护身罡气存在着，若这家伙手里端的是一支重型狙，何清云恐怕会不管不顾得先杀他。

　　纯粹先天境武者，护身罡气虽然坚韧，但肉身仅仅只是受到真气滋养，并不像金刚境武者那样刀枪不入，一旦被近战纠缠的武者撕破、击弱护身罡气，有经验的高明枪手一发子弹，就有几率直接带走一名先天境界武者的性命。

　　当然，这样的案例与战绩从来都是不多见的，就像一个人纯凭运气连续两三次买中彩票头奖的几率。

　　能够做到的不是神枪手，便是运气爆表的脸斗士，先天境武者护身罡气是绵绵不绝的外放状态的，哪怕这一瞬间被撕破、击弱，下一瞬间基本上就回复补满了，要捕捉那一闪即逝的一瞬间，开枪，然后命中，可以想象有多难。

　　因此传奇武者才可以俯览众生，因为能够杀死传奇武者的，几乎就只有传奇武者了。

　　施展狮子吼后，老和尚缓了一口气，然后真气再运，呼得一下他将自己那袭深红袈裟飞掷出去：袈裟伏魔功，这又是一门东禅寺享誉当代的镇魔绝学。

　　石应虎不屑与人围攻，更何况大家没配合过，强行联手围攻的效果恐怕也并不好，因此石应虎提着天命刀站在一旁锁定何清云，蜀山问剑斋的老道与东禅寺的和尚，肯定是无法击败何清云的，但何清云想要丝毫不露破绽的击败他们，这也并不现实。

　　同时，石应虎现在不出手也有一重利益考量，揪出魔道大宗师这件大功，自己是不好吃独食的，有问剑斋、东禅寺的高手加入进来，一有利于案件坐实，二有利于向上申报功勋。

　　深红色的袈裟便犹如被赋予了灵性，变得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它先是犹如大刀般旋飞切割，紧接着化刚为柔，围绕着何清云急速舞动，随着东禅寺老僧的内功运转，深红色袈裟四面八方击出手臂拳脚，围攻袈裟当中的何清云，这般奇功绝技，连一旁的石应虎看过后都觉得大开眼界。

　　东禅寺号称有七十二门至高绝技，天下武藏之丰，几乎无出其右者，有人戏言说给东禅寺一群猪一样蠢笨的门徒，东禅寺都能一批一批的培养一流高手，武道宗师，这虽是夸张的形容，但也可以想象东禅寺底蕴之深雄。

　　现在是网络时代，有人就在网络上抨击东禅寺欺世盗名，因为东禅寺七十二绝技，实际上并非门门都是绝学等级，其中大多数仅仅只是顶级甚至高级武功。东禅寺硬列出七十二绝技之名，这是在愚弄天下人。

　　可事实上，东禅寺的七十二绝技之名又不是人家东禅寺自己喊出来的，而是经年累月下来武道圈渐渐形成的名号，相比之下，纯阳宗的纯阳九绝倒是宗门自己罗列来出来的，而石应虎修炼的仙人醉功法可并不是绝学武功。

　　武学之道，深邃浩渺，人类进化之路，广阔无边。

　　仙人醉不是绝学等级，但其升华修炼者武学，启智开悟的效果，却是绝大多数绝学都比不上的。

　　这门奇功对于石应虎来说，不是绝学，胜似绝学，更胜绝学。

　　东禅寺的七十二绝技，并非门门都是绝学，但东禅寺的至宝易筋洗髓经，却同样有升华武学的效果，修炼精深之后，一套最基础的罗汉拳一样能硬刚天下武道绝学，更遑论升华顶级武功。

　　并且像东禅寺、纯阳道宗这样门派，佛法、道法都对门派武功有加成效果，在东禅寺很多高僧大德手里，仅仅是顶级武功袈裟伏魔功，就足以仗之降伏天下绝大多数武道绝学，魔门巨擘。

　　可惜，主持东安的这位东禅寺大师，也不知道是资质不足，还是平日勤苦不够，无论武功还是佛法都差着火候。

　　“喝啊！”

　　随着袈裟之内，何清云的一声厉喝与剑气爆发，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得布帛撕裂声，邪灵剑气直接就将深红色的袈裟绞成粉碎，佛门虽然相对克制魔道，但真正落到实处，终究还是力强者胜！

　　老道明显与和尚已是多年交情了，两人配合默契，在袈裟破碎老和尚身形跌退的那一刻，道士挺剑攻上，弥补空隙同时也挡住何清云的后续攻势，而在这一刻，身后的枪声也接连响起，一发发金属子弹呼应着道士的剑势，更增威势。

　　而就在这时，何清云突然感到身后有一股狂暴当中透出冷酷淡漠意志的刀意自身后传来，令人遍体生寒。

　　实际上石应虎并没有出手，但意动形不动，却牵制住了何清云大半注意力甚至战力。

　　石应虎遇强越强，刀意傲岸，但围攻强者也就罢了，围攻眼前这种与自身水准相近的，却平白折损刀意，因此石应虎仅仅只是蓄势，却并不出手。

　　直到何清云感到不对，察觉自己再不走就走不了时，她周身邪灵剑域陡然扩散，一瞬之间将老道、和尚，甚至于远处那名中年警察全部都拖入了地狱当中。

　　之前石应虎还是二阶，初来东安市时，何清云的邪灵剑典就已经小成了，那时候的邪灵剑盾与邪灵剑意，也给石应虎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此时此刻何清云晋升传奇境界，邪灵剑意的威力水涨船高，此时此刻她全力施为之下，一股黑紫色光罩突然以其为中心出现，陡然被笼罩其中的道士与和尚一瞬间都心神失守。

　　甚至在相对远处的那名中年警察都被黑暗负面的剑意波及，他就如同看到了什么令人感到绝望恐怖的事物般，有些颤颤巍巍得将手中的枪顶到了自己头颅一侧。

　　高明的传奇武者，一个眼神就可以杀人，表现形式犹如魔法妖术一般，此时此刻何清云展现出来的便是这方面的能力，一剑之下，不损人肉身，却直接让一名出色的警察心神失守，想要自裁。

　　距离更近的道士与和尚，在这方面的心灵抗性要相对更强大些，因此在何清云的剑意之下他们心灵失守，但却并没有要自裁的迹象，只是此时此刻若没有石应虎在后面握刀等着，他们两个也一瞬间就死了，在传奇境界的剑手面前失神一瞬间，真的是足够死一百次了。

　　感受到身后石应虎的气机锁定，何清云不敢抓住机会攻击面前的三人，她脚步一错，人影扭曲若鬼魅般向窗户闪去。

　　石应虎本已准备好蓄势待发的一刀将对方斩杀下来，然而对面远处的中年警察要开枪自杀，总不能不管，因此一踢脚旁石子。

　　“啪”得一下，碎石直接将警察手中的枪打得偏移，也让他蓦然惊醒。

　　下一刻，石应虎方才出刀，伴随着龙吟虎啸之声，刀虹猛斩向何清云。

　　在双方刀影交错间，有罡气爆破，血雾喷洒与隐隐的痛哼声，再下一刻石应虎落回到地面，而何清云鬼魅似的幻影依然撞破玻璃冲出去了，只是，天命刀上有鲜红色的血水缓缓得滑落，转瞬就光洁如新。

　　“追！”老道士低喝一声，便要一同跃出，然而却被石应虎横臂拦下来。

　　“这位师兄，邪灵剑典剑气诡异，您此刻已经被剑意侵入腑脏了，若再不及时化解镇压，恐怕对日后修行不利。”

　　“至于何清云……您不用担心，中了我一刀，她已经跑不远了。”对日后修行不利，是石应虎一种比较含蓄的说辞，其实老道这么大年纪了，哪还有什么日后修行。

　　石应虎真正的意思是再不化解邪灵剑意的话，不说立刻就死，您老恐怕也得少活十几年。

　　在场都是老江湖，三人很快便明白石应虎的意思了，赶紧都盘坐下来打坐调息，检查并化解体内隐藏的邪灵剑气，石应虎也并没有欺骗他们，邪灵剑气如蛊如虫，阴损凶毒，若是此时注意不到，最后等邪灵剑意蓄势足够再自内部爆发的话，在场僧道俗三人真的是不死也要重伤。

　　……

　　另一边，近乎硬扛石应虎一刀也要逃逸远遁的何清云，在这一刻却陷入巨大的懊悔当中。

　　石应虎那蓄势至极的一刀，是太极阴阳真气并行、气血双行之绝杀，虽然踢击石子，折损了三分专注，但依然威力大得离谱。

　　何清云此时此刻虽然身法如电一般在墙壁上奔跑逃窜着，但却压不住血流如注，这对于传奇武者来说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低劣表现。

　　然而何清云却也没办法，她只觉得体内有一股极为精纯霸道的刀气在破坏着自身的经脉，干扰着自身真气的运行：

　　震荡（赤龙）、爆破（赤龙）、撕裂（白虎）、穿透（白虎）、螺旋（赤龙白虎），赤龙真气，白虎刀煞单拿出一种都是大威力的杀伤性真气，石应虎凭借太极神功与气血系武学体系，将它们近乎完美得融为一体，并且令真气杀伤力获得再次增幅。

　　带来的效果就是，石应虎明明只有三阶真气的质与量，但一刀打入一名传奇武者体内，连何清云都受不了它的折腾折磨，若是打入同阶武者，甚至是武道宗师的体内，恐怕效果是瞬间就把对方秒掉弄死了，最大的区别恐怕仅仅只是武道宗师相对更能扛些，也多扛不了几秒。

　　当然，石应虎现在同三阶武者，三阶武道宗师对战，通常也并不会太极阴阳真气并行、气血双行……拿高射炮打蚊子，到底得有多恨对方，才忍心下这样的狠手。

　　石应虎的太极阴阳真气，已经达到传奇武者真气精纯度的平均值，至少也达到了八九成的地步，此时此刻何清云若是肯坐下来化解体内真气入侵的话，她还是能化得掉的，问题是她现在停不下来，整个东安的军警恐怕都在向这里汇聚，今夜之前她还是东安市地方政府的心头肉，地方大员府上的坐上宾，现在她却已经变成了一坨翔，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同时还要竭力证明自己不是他们拉出来的。

　　修炼魔道武功的人，本来就容易心性偏激，尤其何清云是从光明的高处跌落入黑暗的尘埃当中，若非强烈的求生欲望按捺着，她此时此刻真的想冲出去，肆意放手开杀，能杀一个算一个，能杀一个赚一个！

　　“忍耐，忍耐，忍耐……我还是传奇武者，逃出国内，我去一边境小国，一样称宗作祖，甚至可以联系国内申请传奇豁免权，把灵云也带出去。”靠在阴影中的墙壁上，背后的伤口火辣辣得痛，鲜血流淌。

　　天空中阴云密布，甚至还下起了雨，被冰冷的雨水浇洒在白净得面颊上，令何清云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离自己远去了。

　　四周是警笛声，军警的靴子践踏地面的声音，枪械上膛声……在这个时候，隐藏在角落阴暗中的何清云感到有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她突然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名脏兮兮得流浪汉，他断了一条腿，正从自己肮脏简陋的窝棚当中钻爬出来。

　　看到女人，看到不远处的军人与警察，那名流浪汉微微一愣。

　　大概在二十分钟后，一驾武装直升机沐浴着暴雨，从高空中缓缓降下，并没有让它完全降下来，否则让徐秋雅再损失一台直升飞机的话，石应虎也会不好意思的。

　　打开机舱滑门，然后一跃而下。

　　这个时候阴沉的天依然下着小雨，只是石应虎并不介意些许雨水，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街区，最终停落在一处流浪汉又脏又小的窝棚上。

　　“滚出来吧，毕竟是一位先天境大宗师，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些，躲在这种地方乞活，未免太难看。”

　　过了一会后，一身藏青色武道袍的何清云方才从那又脏又小的窝棚中钻出来，在她掀开布帘的那一刻，石应虎看到了倒伏于地的流浪汉尸体，一剑封喉。

　　传奇武者哪怕再虚弱，只要还有一根手指能动，杀一个普通人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你怎么能这么快找到我？你在我身上放了什么微型追踪装置？”何清云回忆着自己这一天的饮食起居，却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等你死后，我会去你墓地前告诉你理由，如果我当时还记得这件事的话。”事实上，石应虎是对于自身的真气有着极强感应能力，也不知道这是因为气血系武学与真气系武学结合导致的，还是赤龙白虎真气结合所导致的，因此石应虎才敢说，何清云中刀之后，她绝对逃不远。

　　事实上石应虎又何尝不知道传奇武者的逃生能力，敢这么说，是因为心中有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