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将军,请上船。”

  一个亲兵彬彬有礼地对我说,但我知道,他说得再有礼貌,我仍然是个囚徒的身份。

  和赦免我的羽书同时下达的,是二太子的召回令。由于二太子策划的夜袭失败,帝君急发召回令,命二太子回帝都听命。这大概也是文侯的计策吧,帝君的消息才会这么灵通。二太子想必也已知道中了邵风观的圈套,他身上包满了绷带坐在船头,还是有些骂骂咧咧的。

  我踩着踏板走上船,路恭行跟在我身边,带我去向二太子行了一礼。二太子却没有前几天那么穷凶极恶,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我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仍是以有刺杀二太子重大嫌疑的身份被押送回京。

  正要随人进舱,这时一个亲兵急匆匆过来道:“殿下,邵将军和毕将军前来送行了。”

  码头上一些人骑马过来,当先的正是邵风观和毕炜二人。二太子哼了一声,扭过头去。邵风观骗了他那么久,以前他一直以为邵风观是自己一派的人物,现在虽然不至于破口大骂,总不会给他好脸色看。而毕炜名谓援军,实际却是想要取他性命,二太子也一定约略猜到了。

  看着他的样子,我突然起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从我的角度看来,二太子对我是穷追猛打,毫无恻隐之心,但实际上他也是被人陷害的一方,我和他的处境也约略有些相像。

  想到这些,我对二太子的痛恨突然减弱了不少。如果我是二太子,也一定会对我这么个嫌疑犯紧逼不放的。

  毕炜和邵风观走上船来,两人同时行了个大礼,毕炜还声情并茂地道:“前敌无殿下指挥,末将等都六神无主,还望殿下早日养好伤势,重回前线。”

  他倒很有做戏的天分,比他用的计策更没破绽,如果不知底细,一定会觉得毕炜真的很盼望二太子留下来坐镇军中。二太子冷笑了一下,道:“毕将军说笑了,孤无德无能,实是前线将士的赘痈,回帝都后,孤之旧军由路恭行将军统率,不得有误。”

  和刚愎自用的二太子比起来,对付路恭行绝对要困难百倍。不过我想毕炜只消把二太子逼走,就已达到目的,和路恭行倒有可能精诚团结的。可是,他逼走二太子,究竟是什么目的?难道是因为太子?

  我在一边看着这几个人,心底一阵阵发寒。大敌当前,这些人想的不是一致对外,反倒是互相牵制。二太子说自己是“赘痈”,说得倒也有意思,他可能意识到自己在邵风观和毕炜眼里的确是个赘痈,有他在,首功就轮不到别人的,这自然是文侯最不愿见到的情景。也许二太子一走,战局会又有改观吧。

  毕炜道:“殿下英明神武,能在前线督阵,实是三军之福。然刀枪无眼,殿下以万金之体亲冒矢石,若有闪失,臣等实是罪不容赦,还望殿下静心休养,早日康复,便是末将的福分。”

  他说得倒是一本正经,好像都出于衷心。我在一边看着他面不改色地说着这些话,便大为赞叹他的脸皮之厚。毕炜算不得是个足智多谋的将领,但此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确有他的本领。

  二太子冷笑道:“如此甚好。”他长了长身,厉声道:“路恭行。”

  路恭行一躬身道:“末将在。”

  二太子伸手将腰刀解了下来。这腰刀不是二太子平常所用之物,他平常的佩刀极是华丽,这柄腰刀虽然较寻常的刀要阔大一些,但刀鞘上几乎没什么纹饰,朴质无华。二太子道:“路将军,孤回帝都后,东平城守军归你全权指挥,你可便宜行事,这柄镇岳刀暂由你执掌,号令全军,如孤亲临。”

  路恭行接过来行了个大礼道:“末将尊旨。”

  二太子的话声色俱厉,但边上的人都一下惊呆了,毕炜结结巴巴地道:“殿下,是镇……镇岳刀吗?”

  镇岳刀是军岳那庭天的佩刀,帝国自立国以来,这柄镇岳刀与大帝所用的定国刀合称“镇国之宝”。称做“镇国之宝”,自然有文辞上的原因,但也因为军中有一种说法,单以军功而论,那庭天已超过大帝,因此那庭天的佩刀实是帝国第一宝刀。镇岳、定国两刀向来收藏在国库中,没想到居然会佩在二太子腰上,而且这柄已成为传奇的宝刀居然会是如此普普通通,毫不起眼,实是令人大吃一惊。

  镇岳刀捧在了路恭行手里,二太子道:“不错。当年军圣那庭天,纵横捭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身上所佩,便是此刀!”

  说到最后一个“刀”字,他突然一伸手抓住了刀柄,随着“锵”一声,刀已出鞘。像抽出了一道水波,余音如一根长线袅袅不绝,大江之上,江声翻涌,却掩不住镇岳刀的出鞘之声,边上的人不约而同地听着那一线余音越散越远。

  二太子将刀直直地举了起来,此时旭日初升,他正对着东方,镇岳刀甫一出鞘,仍是毫不起眼,但一举起,刀身突然寒光大盛,刀口有异光流动,在朝晖映射下,刀身仿佛突然间长了一尺许,连刀光也像化成了有形有质,足以切金断玉,一瞬间,船头像变成了严冬,寒气刺骨。

  刀仍是一把普通的刀,也并没有太过凛冽的杀气,可偏偏让任何人看了都感到一阵恐惧。这等异象是因为借着水波与晨曦幻化出来的吧,可是这等君临天下的气势,哪里还是把刀,简直像有千军万马严阵以待,足以将任何阻挡都击为齑粉。

  二太子的刀一举起来,路恭行首当其冲,一下跪了下来,我便是站在一边,也觉心头涌上一股难以抵御的寒意,正在努力让自己不至于跪下去,却听得“扑通”两声,押着我的两个亲兵已先行跪倒。像是有传染的一样,站在二太子边上的亲兵和毕炜、邵风观的随从也一个个跪倒,船头上登时跪下了一大片。

  此时,只有我和毕炜、邵风观三人依然站着。

  这柄刀实有一种妖异的力量,能夺去人的魂魄,我虽然拼命告诫自己不要害怕,可膝盖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我以前一直觉得我的百辟刀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宝刀了,没想到镇岳刀居然有这等威严。

  这并不是刀本身散发出的,而是数百年前用这刀的那个不世出的名将所留下的威严。

  我拼命站着,但两条腿却已开始发抖,我不知道还能再坚持多久。二太子知道自己棋差一着,中了毕炜和邵风观的圈套,以至于他的名声在军中一落千丈,现在是要给他两人一个下马威吧。如果不是现在这等清晨,不是借着大江水波,也未必有这等威势,充其量是把锋利的快刀而已,但二太子面色肃然地厉喝,路恭行率先跪倒,一下平添了无穷杀气,像将所有人的魂魄都已夺走。而二太子拿出这柄镇岳刀,也是为了与文侯交给毕炜的那柄赤城刀分庭抗礼吧。

  毕炜和邵风观二人被二太子这一声断喝惊得身上发抖,毕炜额头青筋暴出皮肤,汗水也滴了下来,邵风观也不见得有什么好。他们两人一定都不愿向二太子下跪,但是二太子此时却已如那庭天化身,实非他们所能抗御。在每一个军人心目中,那庭天是天神,是只能仰视的不世名将,就算他们脑子再清醒,也无法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心智上的一记猛击。

  这也是一种摄心术。

  我已是迷迷糊糊,便要跪下去,突然想到了这几个字,不由得猛地一惊。

  《道德心经》我已背得滚瓜烂熟了,但一直漫无头绪,可是此时却觉得脑子里像是有闪电划过,在一刹那仿佛看到了什么。

  的确,这就是摄心术!

  二太子也许学过一点摄心术吧。其实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一些摄心术,吸引人的注意,让别人按自己的吩咐去做,这何尝不是种摄心术,二太子会的这些不过是点皮毛而已。二太子突然亮出那庭天的佩刀,正是击中了军人心中这道共同的缺口,一下攫住了边上诸人的心魄。

  一想到这些,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右手拇指猛地在中指第二指节上一掐。手指传来的疼痛之感让我的身体猛地一沉,方才好像还飘浮在空中,现在却已踏上了实地。

  二太子用的,正是摄心术的原理,虽然他并不能像郑昭那样能控制旁人的身体,但也已能够让边上的人如同失魂落魄。

  想通了这一点,镇岳刀的妖邪力量像是一下消失无迹,二太子手上拿的,只是一把明亮的腰刀。刀光闪闪,被旭日映得看不出形状,但也仅此而已。

  刀毕竟只是把刀。如果这刀拿在那庭天手中,那种势不可当的威严足以摧毁最坚强的意志,可是在二太子手里,镇岳刀也只是把刀而已。

  邵风观与毕炜两人仍在拼命相抗。邵风观看来还能坚持,毕炜却已有屈膝之意了。毕炜相貌威猛,看来其实远没有邵风观坚强,现在他心里一定极其难受,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眼见马上便要跪倒,这时突然有马匹疾驰而来,马上的骑者高声叫道:“邵将军,毕将军,蛇人又来攻城了!”

  那是个传令兵。听得这人的一声叫,毕炜猛地一松,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躬身向二太子道:“殿下,末将与邵将军前往城头组织抵御,失礼了。”

  二太子拔出镇岳刀也不过是短短一瞬,但是毕炜一定觉得已过了许久。方才我就觉得好像已过了一两个时辰,邵风观他们并不知道这是摄心术,一定更觉得这短短一刻更加漫长。邵风观也行了一礼,忽道:“殿下,末将已将楚将军之事禀报太子殿下,请殿下回帝都后酌情定夺。”

  二太子也被方才那传令兵的一声大喝惊得一怔,马上收刀入鞘。他的神情也大为委顿,听得邵风观这么说,他扫了我一眼,慢慢道:“孤自有主意,哼。”

  邵风观以前一直以二太子心腹的面目出现,二太子对他言听计从,结果差一点死在蛇人手里,直至在军中失去威信,那都是拜邵风观所赐,他对邵风观一定已恨之入骨,何况这话已是明明白白的威胁了。太子当然懦弱无能,但太子背后有文侯支持,对于文侯,二太子也不敢太过放肆。

  邵风观也不在意,又向二太子行了一礼,与毕炜走了。转身前,他又看了我一眼,微微一颔首,似是要我放心。我没有向二太子告发毕炜,固然是害怕他对我的威胁,但邵风观仍然不惜与二太子彻底决裂也要威胁他,倒是言而有信。自被关押以来,我对任何人都厌恶至极,但邵风观此举却大出我意料之外,我心底隐隐地也有一丝暖意。

  邵风观与毕炜已率人向南门去了。路恭行这时已站起身,他向二太子又行了一个大礼道:“殿下,楚将军实是无罪,还望殿下从长计议,不要冒昧行事,末将告辞。”

  他说完也上马走了,二太子有些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才抬头道:“开船!”

  船缓缓驶出码头。经过了蛇人的水上突袭,北门已加强戒备,城楼上密布重兵。我被那两个亲兵押到舱里,进门前,又回头看了看东平城。这座巍峨的名城经过战火的洗礼,仍有一股坚不可摧的气势。

  来的时候,我还是一支偏师的主将,做梦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以囚徒的身份离开。我不由苦笑了一下,走了进去。

  由于蛇人从江面突袭过,二太子决定此番回帝都走旱路。虽然旱路要颠簸一些,但大江北岸还都在帝国掌握之下,自是要安全许多。这艘船从东平城出发,渡江到了东阳城,东阳城的守将是邵风观的偏将,东阳城规模有东平城一半大,但现在城中驻军只有五六千,较诸紧张至极的东平城内,东阳城内仍是一副升平景象。

  东平城守将已收到邵风观的命令,率诸将已等在南门码头上了。二太子下了船,身边的亲兵簇拥着他,我也被两个亲兵押着跟在他身后,那守将跪在地上道:“殿下,末将廉百策恭候殿下大驾。”

  廉百策的人很矮小,看上去颇为精明,和邵风观的中军官诸葛方颇为相像。邵风观是个智将,所用的人也都是和他差不多的样子,一个个精明干练,却又缺乏冲锋陷阵的勇将。可如果毕炜和邵风观两人能合成一个,那就是个智勇双全的完美将领了。

  “快走,想什么呢!”

  一个亲兵推了我一下。我方才想得出神,走得慢了些。我的双手绑在一处,脚上则用一根一步长的绳子绑在一起,这样走路不成问题,但跑步却跑不了,只能一步步不紧不慢地走。到了这个时候,好像也轮不到我来品评邵风观与毕炜的优劣吧,我不禁有些想笑。廉百策却注意到了我,隔着老远看了看,也没说话。

  二太子摆了摆手道:“廉将军免礼。东阳城有坐笼吗?”

  廉百策脸色一变,道:“殿下,您是要用坐笼将他装到帝都吗?”

  二太子的声音不大,但我已经听得清清楚楚,脸也一下变得煞白。坐笼是三法司审犯人时用的一种酷刑,相比别的酷刑而言,坐笼并不惊人,只不过是个木笼子,四面的壁上绑着一些削尖的木棒,尖头对内,留下一个刚好坐人的空隙。如果人在里面正襟危坐,那么一点事也没有,只是坐笼往往一坐就是三四天,人在坐笼里,一旦犯困往边上一靠,那些尖头木桩马上刺入体内,这种剧痛会立时将人惊醒,连打个盹儿也不行。而就算要自杀,因为没有足够的空间,只能让木桩一点点刺进去,那种痛苦实不是人能忍受的。再厉害的硬汉在木笼里坐上三天后,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就会让人要什么供词有什么供词了,连马上斩首都不会觉得可怕。听得二太子竟然要把我装在坐笼里运到帝都,我不由得发起抖来。

  我现在手足都被绑着,二太子真要把我装在坐笼里运到帝都,那就是要把我在路上弄死的意思。与其这么痛苦万分地死,那还不如孤注一掷。我将双臂运足了力气,只待发力马上将身边这两个亲兵打倒。就算死在乱刀之下,那也比坐十来天坐笼要好。

  我刚有所动作,“呛”一声,两柄长刀同时出现在我身前身后。这两把长刀是二太子那两个硕果仅存的贴身侍卫拔出的,二太子原先的贴身侍卫有七个,在夜袭时战死了五个,但这七个侍卫都非同等闲。记得我初回帝都时遇到太子,太子身边也有七个本领高强的贴身侍卫,他们七枪齐出,我毫无还手的余地。二太子这身边的七侍卫也不比太子的七个逊色,现在虽然只有两个,但两柄长刀的出鞘之声只有一声,那说明他们行动如此默契,同一刻拔刀,而两刀出手,又一下封死了我的前后,现在我就要有什么异动,也已在他们掌握中了。

  可是,死在他们刀下,也比坐坐笼好受吧。我猛地一蹲,单脚一勾,将身边的一个亲兵勾住了。那亲兵一定想不到我还敢如此,被我一勾之下,人“呼”一声甩了出去,正撞向前面的那个侍卫。

  有这亲兵阻挡,身前那侍卫无法一刀制服我了。我虽然将那亲兵甩向前面,但我全部精神其实是放在身后那个上。

  要对付他,只能出奇制胜。

  我将一个亲兵一脚勾出后,人已半躺在地上,身后那把刀便成了就在我面门上方。一旦他刀势下落,那我便如巨斧下的青虫一般,毫无反抗的余地,何况我现在也没站直,手脚又被绑着,脚上是用一根一步长的绳子绑着,连飞脚去踢也不行。

  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将绳子弄断。解放了双脚后,至少可以四处狂奔了,而双脚得空,两三个寻常人不会是我的对手。我想定了,肩膀在地上一拧,双脚已一前一后飞了起来,不等那侍卫反应过来,我两脚之间的绳子已经在他刀上绕了一圈。

  只要再一用力,脚上的绳子便会被刀子割断了。我心中一喜,双脚已弯了起来,哪知双脚刚弯下来,却觉脚上毫不受力,我吃了一惊,肩头却是一阵剧痛,那侍卫竟然将长刀脱手,一脚踢在了我的肩上。

  这一脚力量很大,我被他踢得浑身都像散了架,见那侍卫又是一脚踢来,我马上弓起身将手伸向脚间的刀柄。

  这两个侍卫所用的都是窄刃刀,略带弧形。这种刀惯用,后来帝都有些武士发现这类刀虽然不适合上阵冲锋,但在步下时威力颇大,而且轻巧锋利,比马上的阔刃刀灵便许多,便也用作腰刀。这种刀我虽然也不太惯用,但武器在手,心里也安定了许多。

  我的手指刚触到刀柄,却觉面前寒气森森,面前一刀已直劈而下。这是身前那个侍卫推开了被我绊倒的亲兵攻了上来。我两指夹住刀柄,两脚一分,脚间的绳子在刀刃上一下割断,但是那侍卫的刀已到了我面门前。

  冰冷的刀气逼得我的鼻梁一阵生疼,此时我已避无可避,只能束手就擒了。如果他的刀再用一把力,那刀尖便透脑而入。

  我心头一凉,哪知那刀并没有落下来,却听得那个侍卫赞道:“楚将军好本领!”

  我虽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手足被缚,而对手算上两个亲兵,实是以一敌四,尚能夺得一把刀来,这也让他不由赞叹。只是这时候哪容得他赞叹,他只是停了停手,我两臂一送,两手一把抓住了长刀,斜挥而上。

  如果我这一刀横着挥过,那么肯定能将他双脚砍断。只是他方才收手不攻,出手也颇存忠厚,我实在下不了这等毒手。

  这一刀正击在他的刀上。他是单手持刀,而我是双手持刀,“当”一声,双刀相击,火星乱冒,他的刀被我一下荡开,我一刀得手,单腿一屈,人跪在甲板上,长刀左右交叉着划了两道,将他逼开几步,便已站了起来。人刚站起,左腿猛地反踢出去。身后那侍卫正一脚踢向我背心,我以刀对付前面的人,对后面这人的腿法却更为留意,这一脚我是用脚跟去扫他的脚尖,“砰”一声,那侍卫腿法虽好,却没我这么狠,我这一脚踢得他向后翻了下去,大概连趾骨也被我踢断了两根,一摔倒便爬不起来了。

  踢翻了身后那人,我手一抖,刀势大长。虽然在船上,我多半逃不掉,但左右是个死,不能窝窝囊囊地在坐笼里受尽痛苦而死,我宁可当一个叛逆战死。

  我的刀舞得越来越快,那个侍卫一步步退后,已是左支右绌,难以招架了。我的刀法在军校中一向是名列前几位的,后来在天水省见识过周诺的斩影刀后,刀法更有进步,现在若以刀法而论,军中大概不会有几个比我好。这侍卫刀法虽强,但他毕竟远远比不上周诺,若是两人联手,我大概会败,但单打独斗,我却是游刃有余了。

  突然,“啪”一声,一支箭从我耳边射过,正射在身后的桅杆上。我已将那侍卫逼得节节后退,却也被这一箭惊得站住了,收刀退了一步,靠在桅杆上。只见廉百策手持一张弓挡在二太子跟前,弓上还搭着一支箭。他见我停手了,厉声喝道:“楚将军,若再不弃刀就擒,下一箭我便要射你胸口。”

  他是故意没射我的?我笑了笑道:“廉将军,被箭射死,还是战士应有的死法,总比在坐笼里受尽痛苦死掉好吧。”

  廉百策咬了咬牙,又厉声道:“楚将军,末将受邵将军之命镇守东阳城,本为犄角相应,守望相助,城中向无囚徒,没有坐笼的。”

  没有坐笼,难道不能现做一个吗?我正想说,二太子探出头来道:“楚休红,你再恣意妄为,可要立斩不赦。”

  我怒道:“不赦就不赦!”将刀一抖,刀尖又伸向那侍卫。要冲到二太子跟前,他是第一个障碍,也只有速战速决,我才有机会杀到二太子面前。

  那侍卫的脸色已经变了,此时我手中的刀气比方才更盛,他心中有了惧意,刀法更加散乱。我一刀向他胸前刺去,他手忙脚乱地伸刀来格,我的手腕一转,他的刀被我疾转的刀锋一碰便荡向一边,我的刀已经透过他的刀势,刀尖触到他胸口上了。

  再加一把力,他就会被我一刀刺穿。虽然方才他对我手下留了点情,但我绝不会不留情,本来我也要死了,死前拖一个垫背也好。

  别怪我,怪你命生得不好吧。

  我嘴角抽了抽,正想做出点冷笑,哪知右肩一阵剧痛,一支短箭插在了我肩上!

  这箭不长,但是露在皮外的只有半尺多,恐怕刺进肉里的也有这么长了。这支箭来得太过突然,我居然连一点先兆也感觉不到,不由一阵骇然。这箭射得如此深法,我的一条右臂只怕已经废了。虽然还感觉不到多大的疼痛,但是心底的恐惧已是让我浑身战栗。我看向一边,廉百策正将弓放下来,冷冷地道:“楚将军,你若再不投降,那就恕末将无礼。”

  在船头没什么地方好躲,如果廉百策命人放箭,我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方才我还有一股血气之勇,听得他的声音,我只觉心头一寒,刀也落到了地上。

  廉百策走了过来,捡起了那把刀交给边上一个士兵,道:“来人,将楚将军带下去。”

  两个东阳城的士兵过来拉起我,廉百策忽然轻声道:“楚将军,请放心,末将保证将楚将军安全送到帝都。”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肩头,从箭伤处有血流出来。虽在右臂仍然没多少感觉,但伤势这么重,在好以前我一定拿不动刀了,现在就算再反抗也是无济于事。不过,廉百策这一句话让我看到一丝光明。廉百策是邵风观部将,邵风观将如此重要的职责交给他,此人自然十分精干。只怕,邵风观已经关照过他要保护我安全到达帝都。只要我能到帝都,有甄以宁帮我说话,那我这条命就算捡回来了。

  我慢慢站起身,廉百策突然一伸手,一把将我肩头的箭拔了出来。我大吃一惊,箭头深埋入肉,这么拔出来只怕连肉也会被带出来的,只道他说的一套,其实却是要害我。正在后悔,哪知箭拔出肩头时却并不很疼痛,拔出来的只是一小段而已,这支箭竟然没有箭头,只是一截箭杆而已。这半截箭杆入肉不深,怪不得我并不觉得太疼。

  廉百策将那支断箭收好,又走到二太子跟前向他说着什么,边上一个小军见我有些诧异,小声道:“楚将军,廉将军有百步穿杨,洞穿七札之能,他是故意用断箭射你的。”

  廉百策的箭术看样子比以前谭青、江在轩那一级的箭术高手更高一筹。如果他射我的是一支平常的箭,以这么短的距离,要杀死我那是轻轻易易。他用断箭来射我,看来真的是邵风观关照过他吧。

  二太子这时突然道:“廉将军,不必了,我有亲兵护卫,便已足够。”

  廉百策道:“殿下,如今刀兵四起,旱路上时有流民作乱,殿下千金之体,若有个万一,邵将军与末将万死莫辞其咎,故邵将军已命末将点齐一个百人队护送殿下入京,粮草都已备足,殿下不必推辞了。”

  二太子带着几十个亲兵,本来也足够了,可如果廉百策派了个百人队,那么他的亲兵反而是在少数,就要受人钳制,不能为所欲为了。邵风观让廉百策出面才说明此事,这时木已成舟,廉百策把什么事都往邵风观身上一推,二太子就算竭力反对,廉百策说得头头是道,全是些为虑及殿下之类的大道理,二太子反驳都没办法反驳,他总不能说自己这条性命不值钱吧。而有这个百人队护卫,二太子想要在路上对我拷问也不成了。

  二太子无可奈何地看了廉百策一眼,没再说什么,向边上一个侍从道:“备马,快走。”

  一个侍卫吃了一惊,道:“殿下,不休息一晚再走吗?”

  二太子斥道:“多嘴!”他坐进给他预备的一顶轿子里,又喝道:“廉将军,孤马上就要走,你的百人队点齐了跟上来吧。”

  他没办法不让廉百策不派百人队,故意走这么急,好让他措手不及吧。廉百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殿下不必担心,末将已将百人队点齐,马上便可出发。”

  二太子怔了怔,脸色已沉了下来。廉百策算无遗筹,事事都已料定,他实在不是廉百策的对手。我生怕他会恼羞成怒,万一死活不要百人队护送,那又如何?廉百策毕竟只不过是个军官。

  但是二太子脸色只是沉了一沉,低低喝道:“走吧!”他的轿子已然出发了。我有点纳闷,却见廉百策嘴角抽了抽,似乎有点不怀好意的微笑,不由恍然大悟。

  如果二太子拒绝了廉百策的“好意”,那到时路上出什么意外就可想而知了。就算他在回帝都的路上遇袭,也怪不得别人,二太子一定想到了这一点,纵然他心中恼怒异常,这时也不敢和廉百策撕破脸。他抓住赦书中的漏洞赢了一招,但随后却坠入了邵风观的算计,到现在为止,他已是被邵风牵着鼻子在走。

  尽管二太子的地位比邵风观高得多,名义上邵风观对他绝对服从,实际上,二太子几乎是他手中的木偶,如果邵风观真要取他的性命,以二太子这样的刚愎自用,十条性命也该断送了。看来,《行军七要》中“上兵伐谋”的话,实在是至理名言。

  我被两个士兵带到廉百策跟前。现在换成了东阳城守军,他们虽不敢大意,但对我很恭敬。廉百策看着我,微笑道:“楚将军,自此一别,不知相见何期。”

  他说得很温和。我淡淡道:“见不见都不是重要的事了,今番我都不知自己的性命还能有多长。”

  “楚将军,世事如棋,今日安知明日之事,有些话不该说的,便还是忘了吧。”

  他的目光里有些深意,但我也实在不敢深信他们这些城府深不可测的人,只是点了点头道:“要忘的事,我早就忘了。”

  “那就好。”他转过身,叫道:“给楚将军备好的大车过来。”

  边上有两个士兵赶着一辆大车过来。这车的车厢是个很大的木笼,不过四周用篷布包裹着,关十来个人都够了。廉百策向我一让道:“楚将军,请你委屈在这囚车里待上几天,到帝都诸事,邵将军已吩咐我安排妥当了。”

  他有意把“邵将军”几个字咬得较重,我自是知道他话中之意,没有再说什么。

  这邵风观似乎确有救我之意。先前听二太子说要将我弄到坐笼里,我已坠入绝望的深渊,但此时却又重新燃起求生的欲望。只要有文侯在背后撑腰,二太子纵然再想对我不利,我也未必不能够化险为夷。

  我走进那囚车时,不禁吃了一惊。里面备了一套崭新的被褥,哪里像是囚车,简直是公子外出游玩时的大车。我转头看了看,廉百策站在车尾对我笑了笑,道:“邵将军命我备好这辆囚车,仓促之下,草草不恭,楚将军海涵。”

  我不由得有些想笑。如果这是囚车,那做囚犯几乎是种享受。我突然想到,这囚车要准备好,也不是太仓促能办整齐的,看来邵风观真的有救我之心。

  想起邵风观那张不苟言笑、时常愁容满面的脸,我不由有些感叹。俗话说人不可貌相,邵风观看上去不见得如何,但此人实在了不起。二太子虽有文武双全的风评,实在一多半是溢美之词,而毕炜好用计却不善用计,不能算是帅才,邵风观在“地、火、水、风”四将中名列末尾,却实在还超过毕炜许多。

  帝国并不是没有将才啊。二太子其实也不算太差,如果他没有宗室身份,很可能会是个不错的中级将官,毕炜和邵风观更是难得的将才,这廉百策也是个非常出色的智将。只是这些人各有各的用心,互相掣肘,实在难以发挥应有的实力。按理,东平城聚集了这么多精兵强将,山都带的那些蛇人就算再厉害也不会是我们的对手的。

  这也是天要灭我们吧。

  尽管知道自己不会有性命之忧了,可是我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廉百策见我忧形于色,道:“楚将军,你放心,此番护送你回帝都,邵将军特意命你前锋营的属下率队,楚将军也不必担心殿下会对你不利。”

  我前锋营的属下?我倒是一下想起了曹闻道来。难道会是曹闻道护送我吗?前锋营现在在钱文义手里,他虽然背叛了我,但他的才能足以担当此任,曹闻道却未必会服他,倒是说不定会是他。我正要问,廉百策已经对外面道:“陈将军,过来见过楚将军。”

  陈将军?我一时还不知道哪个前锋营里的将领姓陈,一个人已走了过来,在车门口躬身一礼道:“统制,末将陈忠,见过统制。”

  是陈忠!我倒是小小地吃了一惊。这个力大无穷的勇将是当初十二名将中陈开道的子孙,这个人虽然缺乏应变之才,但他一旦受命便是不折不扣地执行,更为出众的是他的力量大得足以与蛇人匹敌,做事也一往无前。他原是邢铁风营中的一个小军官,我与他并不熟,他的神力却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一见是他,我心头却不由自主地一凛。

  邢铁风与我相处并不好,夜袭回来后,就是邢铁风在毕炜跟前告了我一状,最后才会惹出这么多事来,二太子也会一口咬定我是叛逆。邵风观不叫旁人,偏偏叫了他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手下却不是我前锋营的人,大概邵风观特意派他一个人来率领全队的。

  我看着陈忠,陈忠却只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又退了下去。这时廉百策向我招了招手道:“楚将军,祝你一路顺风。”

  他将门放下来,我听得那门上有大锁的响动。方才我已忘了自己还是囚徒的身份,此时听得这锁的响动,才猛地惊醒过来。

  尽管这木笼布置得舒适异常,但毕竟还是个囚笼啊。

  我坐在椅子上,摸着当成车厢壁的篷布。篷布下面是粗大的木头,一旦把篷布撤去,这木笼就原形毕露了。只是有这篷布蒙着,总让人觉得这里总是个舒适的所在。

  因为蛇人在大江上突袭过一次,二太子这次回帝都不敢走水路,而是从大路上走了。平常的速度走来,从帝都到东平城约莫有两千里,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能日行五百余里,那么三四天便可到了。二太子身上带伤,当然不能这么赶法,走走停停,抓得紧些大概十天上下才能回到帝都,要是路上拖一拖,就至少要十二三天了。

  十二三天,这十二三天里东平城会不会有什么变故?二太子走后,他那两万人的嫡系就由路恭行统领。以路恭行之能,总不会和二太子一样与毕炜格格不入,说不定反而会打开一个更好的局面。

  我躺在床上,抱着头想着。阳光透过篷布照进来,暖洋洋的有些热。

  夏天快来了吧。我坐了起来。

  今天是三月二十八了。距高鹫城破,正好两个月。两个月前,我还在高鹫城里与蛇人拼命厮杀,两个月后,成为谋刺二太子的嫌疑犯押解回京,送交三法司审理。

  从东平城到帝都,要途经之江、建徐、方阳三省地界。建徐虽然人口较少,但地方却大,建徐境内这一段路非常荒凉。而从东平城一直到屠方镇守的北宁城,这一路都没有驻军,如果邵风观要对二太子做点什么手脚,多半会是在建徐境内。

  我们是第三天进入建徐境内的。之江省与建徐省交界处,已是荒凉不堪,路上偶尔碰到的几个村子也极是破败,村民们衣衫褴褛,目光呆滞地看着我们经过。记得跟着天水省的贡使团去帝都时,那时路上也见过一些村落。尽管一东一西,但这些村落倒是相差无几的。

  在木笼里待着,左右无事,我又按照那部《道德心经》来打坐。这些天我天天打坐,也不知有没有进展,反正别人的心思我仍然什么也读不懂。说不定,郑昭说的读心术是靠天赋那句话也没错的,我就缺少学读心术的天赋。不过打坐可以让自己忘掉许多,虽然这木笼里布置得很舒适,但天天待在里面,从来不能出去一次,实在闷得很。

  我正打着坐,忽然有人在前面喊了一嗓子:“停!”马车一下停了下来。

  那是二太子要歇息了。这两天总是如此,趁天没黑二太子便停了下来,每天只是走上三四个时辰,走的路大概连两百里也不到。这速度,也和船差不多了。

  我虽然颇受优待,但仍然不能出木笼的。这时只听“哗”一声,盖着木笼的篷布拉起了半截,我眼前登时一亮,也受用了许多。

  陈忠将篷布拉开后,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实在抱歉,末将不能放你出来,只好这样放放风了。”

  我长吁一口气,道:“这样挺好。”

  夕阳在山,路边的树叶也像涂上了一层金色。因为人少,树木越发显得郁郁葱葱,迎面吹来的风里也带着泥土沁凉的芳香。虽然隔着木笼,看着周围,仍然心胸为之一空。

  陈忠这时拿了一竹筒米饭过来道:“楚将军,请用饭吧。”

  之江省的竹子很多,这竹筒米饭也是人们外出时常吃的。因为竹子随处都有,把米装在里面放到火上煮,既不用带炊具,煮出的饭又有一股竹叶的清香,味道倒也不错。

  我大口大口地吃着,陈忠也拿了一竹筒米饭在吃,突然前面一阵混乱。陈忠放下筷子,登高看了看,喝道:“出什么事了?”

  一个士兵忽然过来道:“陈将军,鼠虎!有三头鼠虎!”

  有鼠虎!我的心猛地一沉。鼠虎是帝国境内最为凶猛的野兽,在回帝都的路上我也遇到过一头,那次为了救她差点送命。现在二太子走在最前,只怕这三头鼠虎攻击的是他们。

  鼠虎性情凶残,和别的猛兽不同,往往会死死地纠缠不放,牧人的羊群遇到一头鼠虎往往会被鼠虎杀得一头也不剩。有三头鼠虎齐来,不知道二太子那些亲兵侍卫能不能应付。

  陈忠从一边抓起一杆枪,喝道:“第一队的跟我来!”

  他骗腿上马,带着十个人向前冲去。他这百人队原本是廉百策的属下,陈忠只怕也并不熟,全队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有人去持枪,有人又要带马,人头攒动,秩序大乱。

  陈忠真的缺乏应变之才啊。我被关在笼子里也出不来,不过就算鼠虎冲过来,我在笼子里倒是最安全的。我坐了下来,正要接着吃饭,刚坐下,却听得“啪”一声,一支箭正射在边上的一根柱子上。

  这当然不会是鼠虎射出来的。我一惊之下,人一下伏到了车板上。

  有人要趁乱取我的性命!

  我又惊又怒,脑子里乱成一片,盯着这箭射出来的方向。这会是谁射的?边上有个士兵也注意到了,大声叫道:“有人射箭!”但他的喊声反而让周围更加混乱。

  会不会是邵风观要灭我的口?

  二太子要从我嘴里取得口供,现在不太会杀我。他想杀我的话,先前早就可以杀了,也用不着等到今天,那么八成是邵风观派人下的手。这邵风观说得好听,原来竟是打这个主意!

  我已经恼怒异常,但是却不敢乱动。囚车虽大,也不过一丈来长,五尺来宽,在这么点地方,要杀我可是容易至极。

  “啪”一声,又有一支箭射来。这一箭穿过了柱子,扎在车板上,离我的身边不过两尺多一点。箭扎得很深,箭尾还在不断抖动。这支箭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有个士兵叫道:“有人要刺杀楚将军!”

  他们没有人指挥,一群人在车前挤成一团,似乎想围住我,但这样却更是乱成一片。我一把抓过茶几挡在身前,厉声叫道:“在车前的站好,用盾牌挡住我,在外围的去上前搜捕刺客!”

  这和我随唐开他们的贡使团回帝都时,在鬼啸林遭到曾望谷伏击如出一辙啊。我不由得看了看身后,生怕另一边也会有刺客出现。

  那些士兵听得我的喝声,却也自动分成两排,当先一排向前追去,另一排举起了盾牌将两边围了起来。这囚笼顶上有木板盖着,除非用雷霆弩才能够透板而过,倒是不必担心。

  这时前面发出了几声猛兽的怒吼,又传来一阵欢呼,想必那三头鼠虎已经被拿下了。我却不敢分心,只是盯着四周,哪里还敢有半点大意。可是那刺客大概胆小,两箭不中,却再也不放箭了。

  这时从前阵传来一阵马蹄声,陈忠带着那十个人回来了。他一回来,这儿的士兵也发出了一阵惊呼,他浑身都是血,几乎像是在血水里打了个滚,一个小军官迎上去,惊道:“陈将军,受伤了吗?”

  陈忠将手中的大枪往地上一扎,跳下马来,道:“楚将军没出事吧?”他的动作很自然,不像受伤的样子。那小军官道:“方才有个刺客。”

  陈忠一惊,大踏步向囚车走来,到了跟前,他行了个大礼,道:“统制,你没事吧?”

  他倒一直把我当成前锋营的统制。我道:“没事。你受伤了吗?”

  陈忠咧嘴笑了笑道:“那畜生哪里伤得了我,被我一撕两半,身上才沾了些脏东西。楚将军,你可要当心,邵将军关照过我,要谨防刺客的。”

  邵风观关照过吗?这句近乎讽刺的话却还没有先前那一句让我震惊。那头鼠虎竟然被他硬生生撕成两半?这陈忠的一身神力实在惊人至极,邵风观如果让他来杀我,我没地方可躲,在这种力量下实在是毫无躲闪的余地吧。

  这时前面又有人叫道:“殿下到!”陈忠一惊,道:“殿下怎么过来了?统制,请稍候,我去见过殿下。”他转身又向边上的士兵吼道,“好生护着统制,不得有误!”

  这时二太子的声音响了起来:“楚将军可曾出事?”他坐在一架辇上,由两个亲兵抬着过来。陈忠到他跟前,跪下道:“殿下,请放心,楚将军没事。”

  二太子的辇已到了囚笼前,他道:“你让这些士兵走开。”陈忠喏喏连声,道:“快让开了,让殿下过去。”

  二太子到了囚笼前,看着我,忽然叹了口气道:“楚将军,让你遭受这无妄之灾,孤心中有愧啊。”

  如果他斥骂我几句,那也是我意料中事,但我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我只觉喉头一堵,跪下来道:“殿下,末将绝无不轨之心,望殿下明察。”

  二太子看着我,半晌,叹了口气,轻轻道:“我也知道。”

  二太子虽然刚愎自用,但也不是傻瓜,他应该知道的吧,只是因为两位太子之争,我夹在当中成了两方相争的工具,尤其是方才的遇险让他更想起了我到蛇人营中去救他的情景,此时在他心里也许也会有愧疚。我看着他,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二太子似乎也不忍再看我,道:“起辇,我们回车中去。”

  那两个士兵又抬起他向前走去。看着他的身影,我几乎要叫出声来,告诉他一切的实情,可是话到嘴边还是顿了顿,仍然没有出口。

  这时被我叫出去搜捕刺客的那一阵士兵回来了,他们拿着一张弓和几支箭,小声跟陈忠说着。说了一阵,陈忠走了过来让人给这囚笼外面钉一层木板,以防刺客再有行动。

  我听着几个士兵在钉木板的声音,脑子里觉得空空洞洞的。这个刺客十有八九是邵风观派出来的吧,可是假如我把一切事都跟二太子说了,二太子到底会如何对付我?到底是和邵风观说的杀我灭口,还是引我为心腹,用我来扳倒毕炜,以至扳倒文侯,甚至把太子也拉下来?

  我想着,只觉眼花缭乱,心里也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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