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2：白裳少女（二十八）

    十三娘闻言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圣君见她呆愣的模样，忍不住问他，“十三娘觉得哪里不对吗？”

    十三娘憋了半晌，还是没把心里话说出口。

    若非她了解圣君的性格，说不定会以为他在耍自己。

    前一秒承认心意，下一秒让她别在意……

    不过十三娘也知道圣君的选择和做法才是正确的。

    “我只是……很意外……”

    十三娘仔细回忆自身条件，不论是实力、相貌、品行……貌似也没哪里值得堂堂圣君倾心。

    惊诧之后，她便疑惑圣君怎么就眼瞎对她有意思了。

    圣君瞧出她的意思，笑道，“关于这件事情，我也很意外。”

    兴许是澜沧城十年陪伴，或许是之后五十年亦师亦友的相处。

    不论是何时而起，终究是不合时宜的。

    “圣君也会觉得意外？”

    圣君道，“计划之外的事情，自然会意外。”

    追根究底，圣君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天道——不，天道也有失手的时候，例如那个意外衍生出来的一缕天道意识，到处搅风搅雨——圣君知道自己要渡“情劫”，可直到十三娘出现之前，他都以为自己天生石胎，不动凡心。哪怕现在动了心，他还是能保持绝对的理智。

    因为前车之鉴太多了，所以圣君很清楚一件事情——

    不受控制的感情终究会酿造大祸。

    例如第七圣君与妖皇，例如对凡人极度厌恶的那缕天道意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第七圣君与这缕天道意识做法相违背，但本质上却格外一致。

    第七圣君以为天下生灵不再有跟脚高低贵贱之分，苍生便能永享太平，再加上妖皇魂飞魄散，悲恸之下血祭自身，封印“灵眼”。没了“灵眼”，修士与凡人的实力差距无限缩小。

    曾经挥挥手就能移山倒海的大能也只是稍微强大一些的普通人。

    第七圣君以为如此便不会发生动辄血祭数百万凡人的惨剧。

    事实真会如他所愿吗？

    那一缕天道意识则认为凡人跟脚低贱，不配让仙妖魔让出舞台，蝼蚁就该匍匐在地上。

    凡人大兴什么的，凭什么？

    一群无法修炼，跟脚低贱的泥胎凭什么成为万物之主？

    于是，天道意识绞尽脑汁想弄死凡人，将凡人的气运嫁接到灵界。

    在圣君看来，第七圣君与天道意识的想法都很极端，这种极端正是强烈不受控制的感情带来的。实力越高，责任越大，同样也越需要克制己身。他们可以偏心，但绝对不能不公。

    因此，圣君意识到自己对十三娘动心的时候，他选择了隐忍和克制。如果他不克制不隐忍，他大可以顺着私心去蒙骗十三娘，反正十三娘忘了过去的记忆。真这么做了，他还是圣君吗？

    圣君不知道私自截下十三娘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但绝对会违背她以及天道的意愿。

    依照圣君对天道的了解，那厮阴着呢。

    不管从哪种角度考虑，圣君都不会僭越雷池半步。

    “不过，这个意外我很喜欢。说起来倒是有些无耻，我分明是想隐瞒的，但被揭穿后，居然有种莫名的欣喜。”圣君倏地笑着眯眼，“甚至有些阴暗的想法，为情所恼的人不止我一个。”

    十三娘听后面露惊愕。

    她是真没想到从来光风霁月的圣君，居然也有如此小性的一面。

    “多一个人陪着圣君‘为情所苦’，圣君会觉得轻松一些？”

    圣君想了想，认真道，“不会，反而更苦恼了。”

    十三娘忍不住笑道，“为何？”

    圣君道，“知你所苦，吾亦苦。”

    他说得如此认真，十三娘忍不住红了脸，心下多了分窘迫。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好似连空气都变得粘稠发甜。

    十三娘试图开口，但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站在他跟前也不似以前那般自然坦荡。

    静默数个呼吸的功夫，圣君神色如常道，“随我来。”

    十三娘懵了一下，“去哪儿？”

    “万轮殿。”

    十三娘连忙跟上。

    她也不知为何，心情是说不出的纠结，似乎有什么东西堵着心口，闷得慌。

    直到那座巍峨大殿打开，一股浩瀚如山岳般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才醒过神。

    从外头来看，万轮殿金碧辉煌，处处透露着沧桑威严的气息，然而等高耸的巨门打开，入眼便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廊。两旁列着玉质长柱，长柱直冲穹顶。拱顶云雾缭绕，透过这些云雾能瞧见穹顶的图画。十三娘试图看清上面的内容，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记不下来。

    十三娘询问，“上面记载着什么？”

    圣君道，“据闻是无数大小世界。”

    “据闻？大小世界？”

    圣君给她解惑。

    “第一任圣君伴生神器便是天域九重图，可随意穿梭万界时空，这上面的内容都是他历劫归来之后绘制的。据他所说，这世上有无数大世界，大世界天道稳固，小世界天道略有残缺或者干脆没有。每个世界都有不同的生灵与规则，有趣得很。只可惜第一任圣君陨落之后，天域九重图法则缺失最重要的一角，再也无法做到随意穿梭大世界，只能偶尔去去小世界。”

    十三娘问道，“好比先前安顿幸存者的两个世界？”

    圣君道，“那不是小世界，它们与我们所处的世界是同一个，只是空间位置不同。”

    十三娘好奇道，“圣君去过小世界？”

    圣君道，“去过两回，但都是天道法则缺损严重的，停留时间也不长。所见所闻也没有笔札讲述的那么有趣。天道法则残损，意味着世界根基残损，那些小世界景象能有多繁荣？”

    圣君去过所以不好奇，但十三娘却向往得很。

    “有朝一日——真想去看看，其他世界是什么样子。”

    圣君停下脚步，神情恭敬地看着长廊尽头的黑色影子。

    “会的。”

    十三娘跟着停下步子，视线被那座黑色影子牢牢抓住，再也移不开眼。

    她胸腔的心脏砰砰跳动，一股说不出的冲动几乎要冲出胸膛。

    这时候，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掌在她肩上轻推一下。

    “去吧，十三娘。”

    “倘若有缘，我们会在你的时空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