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归乡

    “轰————！！”


    天边亮了一下，一道绛紫色的光束流星般从天而降，笔直打在后山的山顶上，掀起一片巨大的烟尘。冲击波并未扩散出多远，只是将周遭的草根叶片吹拂得“哗哗”作响，像是凭空起了一阵妖风。光芒落地之处，却见一道方方正正的巨大篆印被某种力量烙在土地上，散发着“嘶嘶”的响声，还略微带出来几颗小火星。篆印上的四个字分明是“天下太平”，用古老的中国文字书写着，一笔一划都充斥着灵性，刻在地上，宛如即将挣脱束缚的龙蛇。


    大雄和尹喜二人凭空现身，从阵法中缓缓踱步出来。前者俨然是第一次用肉身做跨星际航行，一时难以适应，咳嗽连连，呛了一肚子的灰尘，几乎要把肺都给咳出来了。此刻刚刚进行完军衔授予仪式，大雄还穿着宇联发给他的那套军服，是一件高领口的贴身减冲击防护服。这么一搞，沙子什么的全都进去了，他不得不半跪在地上，将右手伸到衣服里面去掏沙子，姿势极其不堪……


    反观尹喜……早已是老油条了，满脸淡然，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鄙夷地瞥了一眼大雄的狼狈样，也不多做评价，倒背着双手就朝远处走去。


    那株巨大的千年杉树仍旧立在山顶上，就在二人旁边，走两步就能走到……从这个角度向下看去，山间那座小学校舍显得很袖珍、很简陋。下方的城镇经历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翻修，早已变得高楼林立、鳞次栉比，处处都透着一股霓虹灯的气味。即便是白天，那儿的车流依旧源源不断，只不过离得比较远，城市的喧嚣传不过来，所以显得后山一片寂静……


    鸟啼的声音。风吹树叶的声音。幼苗生长的声音。云彩飘动的声音。


    远处的小学校舍中，隐隐传来小孩子的喧闹。


    “……”尹喜的神色不自觉放松下来，他突然像一头灵敏的警犬一样在空气中嗅来嗅去，转了个方向，侧耳听了一会儿风的声音，喃喃自语道，“看起来……你小子的名声还不错呢。”


    “咳咳……您说什么？”


    “我说你的名声还不错。”尹喜伸出手，重重拍了两下大雄的肩膀，笑道，“善良、热心、爱护自然……都是这里的山神告诉我的。”


    “山神？”大雄起先还糊涂了一会儿，随即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恍然大悟道，“哦……我大概明白了。这么说来，您竟然能直接听到她吗？”


    “别小看我啊，我好歹也是个神仙……这种小事总能做到的。这里的神纯度又不是很高。”


    “呵……您或许不知道，别看我现在这样，小时候，我其实是个很懦弱的人。”一旦提到童年的事，大雄身上那股凛然的气息就暂时褪去了，他的嘴角微微提起些许弧度，放松下来，直接坐在了柔软的草坪上。随后，他好像是觉得坐着还不过瘾，便干脆岔开四肢、躺了下来，仰面朝向无垠的蓝天。


    时隔许久，再度见到没有遮挡物的天空和煌煌烨烨的太阳，大雄眯起眼睛，松了口气。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吹起，如大雁的茸毛般缓缓上升，排成一行，向着苍茫的天地飞去，不知道要去何方。


    ……


    也不知大雄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又笑了。


    “……其实，用现在的眼光回想回想，那个时候我活的很幸福。但那时我可不会这么觉得……学习也好，运动也好，交朋友也好，不管什么事我其实都努力尝试过的，但最终结果都不尽人意。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认定了自己是一个败者——人生的败者。我无法在竞争中胜过别人，没有任何优势，我没有胖虎那样强壮的体魄，没有小夫那样令人艳羡的家庭，没有出木衫那样优秀的头脑……


    尹先生，您能理解到这种感觉吗？每一天，每一天，都会被很多人训斥、责骂，时不时被朋友欺负。运气差的一塌糊涂，好端端走着路都有可能会被车撞，被狗咬，要为很多明明不是自己做的事背黑锅……”


    “我能理解。”尹喜这次没有再嘲笑他，反而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所以你才会来这里。”


    “是啊……仅仅只是坐在后山上，什么事都不干，我的心情都会慢慢放松下来……”大雄笑着看向后方的千年杉树，记忆中的自己仿佛一下子跳出来，在那片青青葱葱的土地上慵懒地躺着，阳光也正好，一切都沉浸在时光的河流中，像一场永不醒来的梦。


    他忽然理解了为何卡拉星人要进入安眠……如果可以的话，大雄也很想就这么一睡不醒。


    “可我再也回不去了。”


    ————


    “小子，人都是这样的。”尹喜轻飘飘地说道，但他的眼神却终于沉重起来，一旦表面那层不正经的壳褪去，他就变成一个活了四千多年的神仙，自然比大雄更懂这一套，“过去的时光只能用来追忆、缅怀，而非让你沉浸在里面。你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一件——从过去中汲取到力量，来应付即将要发生的事。混沌势力就在宇宙另一端蠢蠢欲动，一旦浩劫降临，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你也不例外。”


    “……能放过我吗？”


    “你自己知道答案。就算我放过你，林赛也不会放过你，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迟早会找机会接触你的。”


    尹喜转过身去，最后看了一眼他的故乡，仿佛要将地球的样子完完全全刻在他的记忆里。他深知大雄的秉性如何：若是大战真的降临，这个年轻人一定不会是龟缩在家乡里的那种人。该说的话说过就好，自己没必要去充当他的心灵导师。


    “这次来送你只是顺路……我要走了。”神仙一转念头，便有一道天光垂落，如利剑一般撕开层层云雾，陨落在地，恰好笼罩在尹喜身上。他的道袍在极光之中飘舞着，逸散出一道道强大的能量波——那是羽化登仙时才会有的仙气。在背光处，尹喜的面容已经完全看不清了，即便是大雄的眼睛也无法看穿这束天光……霎时间，他感觉尹喜和自己处在两个世界。


    “下一次见到你，会是什么时候？”


    “……等我需要你的时候，你自会知道。”被极光笼罩着的尹喜忽然抬起右手，高举过头，往虚空处用力一斩，像是要将什么东西劈成两半。


    “轰————！！”


    下一刻，天光收复，瞬间向天际腾挪而去，尹喜也凭借这一招神仙手段离开了地球，不知前往何处。


    ————


    ……


    天光坠地，尹喜发觉自己竟然落到一片无比荒凉的土地上。


    脚下的地面早已经干涸开裂，放眼望去，视线之内皆是如此……裂痕之中似乎还酝酿着某种滚烫的蒸汽，这股内热来自不安定的地核和岩浆，它们顺着地幔一层一层传上来，导致地表的温度足以将人类活活烫死。除了像这样的干裂地面，这个世界表面还铺着一层细细的沙子……或者说，碳渣。那是有机物存在过的证明，但在过去的某个时间节点上，有什么炽热的东西降临在这片土地上，以至于所有生命都在顷刻之间化作飞灰。


    天空是昏暗的……大气层被灼烧得一干二净，所剩的那点儿余量根本不能被称之为云，自然也没有雨。没有建筑，没有动植物，甚至连可以说是“活着”的微观生物都不见得有多少，整颗星球宛如一具被火化的遗骨……尹喜不禁想到，是不是有人把它拖到太阳表面烤了一下，然后再拖回来？


    在这个世界中，“天下太平”的巨大篆印显得尤为讽刺。


    尹喜叹了口气，感觉有人站在自己背后。


    ……


    “林赛·加西亚。”他的声音平静如水，听不出一丝波澜，“特地将我请来这里真是辛苦你了，这种空无一人但却有微量氧气的的星球……不好找吧？”


    “哈哈……”林赛缓缓地从阴影中走出来，面容带笑，却也看不出多少敌意，“真不愧是先生。您如何知道是我呢？”


    尹喜转过身，与林赛隐隐呈出犄角之势，肃然说道，“整个已知宇宙中，有胆子、有能力对我这么干的人……就只有你一个。”


    “还望先生原谅我的唐突。”林赛不退反进，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先生法力浩荡，单体跃迁更是手到擒来。这颗星球，与先生的目的地之间并没有多少距离。我也是出此下策才敢扭转先生的跃迁路径，不惜代价也要见先生一面……我别无所求，仅仅只是想和先生……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开诚布公？在这儿？”尹喜的口气里有股淡淡的讽刺。


    “当然是在这儿。”林赛像是没品出来一样，兀自解释道，“先生有所不知……这颗星球原名叫做‘洛丹’，归属于艾洛卡的辖区之内，也算是我们的子文明。但他们却被混沌势力影响了，变得盲目、骄纵、自大，不择手段。最终，洛丹被签发种族灭绝令，执行者则是第六顺位的星云战神——死兆星，辛迪尔。他申请使用用质量点打击，一下就抹掉了星球表面的所有生物。


    自此，这颗星球就荒废了……


    没有人会在意一颗荒废的星球，上空的监视卫星也已经全部撤去。谁都不会察觉到，在某一天，某一个时间点……有两位元老在这颗废弃的星星上面，推心置腹地交谈了十几分钟。”


    ……


    “哼……”尹喜不屑地笑了一声，微微撇过脑袋，冷声说道，“那你来吧。你先问我一个问题，然后再换我问你。”


    “多谢先生赏脸……那么，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这样的。”林赛微笑着说道，“您，是否，已经背叛了宇联？”


    “你在做梦。”


    “……那么，您现在要去哪里呢？洛丹星是一个类似哨站的存在，它前面的疆域就不再属于宇联了。而根据我们的调查，前方的领地……归属于混沌十二帝中的陶仙帝。”林赛眯起眼睛，面容上浮现出胜券在握的微笑，“先生，据我所知，您已经暗中和那位陶仙帝接触过不下六次了，而且每一次都能平安无事地回来……这难免让我联想到一些事。”


    “一些……不好的事。”


    尹喜沉默不言，面色却逐渐有些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