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darling（九）

    APE作战指挥中心。


    七个身着白袍、镶嵌金边、辅以红纹的人坐在各自的位子上，将一处全息投影围在正中间。他们的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仔细看去，会发现就连这所谓的“金边”也有很大差距，图案在细微处有所区分。无一例外，他们脸上都带着一块相当复古的面具，像是从歌剧魅影那个年代里走出来的，再加上这身神棍至极的打扮，更是给人一种诡异的滑稽感……而这些人，就是孩子们心心念念的“爸爸”。


    在这个时代，APE牢牢控制着地球的一举一动，而由他们七位组成的“七贤者”则是政府的命脉所在，可以说要塞都市内的一切行径都是由他们在管理。


    圆桌旁边，还摆着一张小小的椅子，权且算作是旁听席。席位上坐着一位老博士，他外边套一件松散的白大褂，里头却穿着西装正装，戴白手套，手中拄着一根蓝黑交加的沉重拐杖。这位老博士的大半张脸都是机械组成的，似乎是因为原本的肉体“年久失修”，出于某种奇特的机器怪人情节，他将自己的身体进行一次大整修，几乎将能替代的零件全都换成了机器。这其中包括他的右脸、右眼、下颚还有一条手臂……


    一个机器怪人，七个面具怪人，组成了APE的最高权力中心。


    但从未有人小看过老博士。


    他的名字叫做维尔纳·弗兰克斯，是弗兰克斯机甲的发明者。


    而此时此刻，维尔纳佝偻着坐在他的专属席位上，看着围在贤者们中间的电子屏幕播放出一段实时录像。在短短的十五分钟内，这段录像已经被来回播放了五遍有余，维尔纳甚至可以保证在做的所有人一定都把每个细节刻在脑子里了，却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七张带着面具的脸就这么一齐直愣愣地盯着他，从他进门开始，直到现在，带刺的目光就没停过。大堂之内，充满了山雨欲来的不祥气息。


    这七个人，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


    ……


    “维尔纳博士，今天我们请你来，邀请的是‘APE首席科学顾问’维尔纳，而不是‘弗兰克斯机甲之父’维尔纳。”主席的语气从开始就有些不善，“希望你能够以科学家的身份，给我们处理这场骚动……提一些合理的建议。”


    他顺手敲了敲桌面，指向正在播放的立体影像，这些都是由弗兰克斯机甲上的记录仪自行抓拍的。


    影像当中，正好放到大雄飞天遁地、大展身手，空中雷奔如蟒蛇过境、浩浩荡荡，将一头硕大的叫龙劈得嗷嗷直叫。影像本身很是模糊，期间还夹杂着纯位数不合时宜的惊呼声与赞叹声，属实混乱不堪。


    维尔纳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我是科学家，但科学家不是万能的啊！这种明显违反科学定理的东西要我怎么解释？！”他在心里抓狂地大叫着，但面对七贤者那若有若无的压迫感，老博士终究还是没把这些话说出口。


    “……现在没有任何资料，我了解到的东西，未必就比诸位多。”他长长叹了口气，望向那七张诡异的假面，开口道，“非常遗憾，但有关这个人的情报和信息实在太少了。他……他的力量似乎是超自然的，如果真是如此，就意味着我们迄今为止的科学研究都走了歧路，或者就是完全错了，必须将一切推倒重来。这种代价……我们未必承担得起。”


    “那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不是我的。”副主席阴测测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对维尔纳的不屑一顾，“APE请你来当首席科学顾问，正是要你在这种时候发挥作用。”


    “呵……诸位对科学研究还真是完全没有理解啊。”在该硬气的时候，维尔纳也硬了一把，“你们知道科学理论推倒重来是个什么概念吗？意味着我们对物理的理解可能完全就是错误的，意味着我们在错误的基础上越走越远……这就像一颗埋藏在文明中的定时 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炸开！如果研究这个外来者会带来如此恐怖的后果，那我宁愿按兵不动。”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你……有一个名词叫做尸位素餐，和现在的你何其相配。”


    副主席似乎还想要起身斥责他一番，却被主席挥了挥手，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只得悻悻地再度落座。


    “维尔纳博士，我们并无意逼迫你做什么。”主席沉声说着，玩起了红脸白脸的游戏，“我不知道为何你会如此畏首畏尾。你开发弗兰克斯机甲，研究出002号仿生武器时似乎不是这样的人。那时的你，每一次呼吸都充斥着对科学的探求和渴望。如今全新的课题就摆在你面前，通过研究，我们可能会突破现在的科技水平，到达一个更高的层次……为何你要在这里止步不前呢？”


    七张面具同时转过身，空洞洞的眼睛里放射出毛骨悚然的光。


    博士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拐杖，颤巍巍站起身，叹道，“不，不一样的……”


    “002也好，弗兰克斯机甲也好，都是我在前人的基础上敲敲打打，像叠积木，尽可能叠的更高。我运气不错，捡到几块大个头的积木，形状刚好也能拼在一起，仅此而已。”维尔纳喃喃自语道，“但这家伙不是积木，他是一把点燃的火柴。硬生生要放在积木的夹层里，最后也只能是……我们被烧成灰烬！”


    ————


    02抱着枕头，打着哈欠回她自己的房间了，大雄则继续端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想事情。


    从02那里得到的消息不能说有多全面，可能还掺杂着少女的私人情绪，但对现在的他来说，这是唯一一份可以了解这个世界的途径。APE、贤者、叫龙、弗兰克斯机甲的驾驶员联接匹配装置、槲寄生的“英才筛选机制”、死气沉沉的要塞都市……这些线索一条一条在脑海中飞速划过，逐渐拼凑出这个世界的真相。


    “这个世界的大人……也陷入‘安眠时代’了吗？”大雄兀自说道，“方才02所描述的城市现状让我不得不这么想——几乎所有人都睡在休眠仓里，通过直接注射安眠剂和血清素（一种可以刺激大脑产生快感的激素）来直接摄取‘快乐’……”


    “看来，虚无主义和安眠时代，真的是高级文明发展中一座无法越过的大山。”


    大雄紧锁着眉关，手指有规律地在桌面上敲打着，一夜未眠。


    估摸着天差不多也该亮了，大雄推开房门，缓缓向外走去。


    在来这里之前，他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天刚蒙蒙亮就睡不着。


    厌恶归厌恶，但大雄不得不承认，那些“爸爸们”对槲寄生的建造还算挺上心的，至少没有让孩子们住在那种阴暗不堪的地方。雅致的宿舍之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后花园，铺着几条干净的石子路，走上去特别舒坦。后院比起前院更为宽敞，铺着一层软软的草皮，树虽然不多，但各式各样的绿色植物却遍布在视野中，以爬山虎居多。至少和槲寄生外边的干涸大地相比，这片小小的花园已经算得上是生机盎然。


    越是如此，大雄越是暗自恼火。


    想要做的话，明明也能做出槲寄生这样漂亮精致的后花园，为什么要放任地球变成这种鬼样子呢？偌大一颗地球，里头的自然景观难道还比不过一座小小的花园，要让你们如此毁坏，当真是捡了芝麻却丢了西瓜！


    这个老派的环保主义者抱着膀子，哀其不争地叹了口气。灵魂被切实投射过来之前的一瞬，由于彩虹桥破裂，大雄得以对这颗星球惊鸿一瞥……从太空角度看下去，植被覆盖率几乎是零，海洋面积大幅度萎缩，大气层也变得稀稀落落、不成样子。眼看着某个平行世界的地球变成这副德性，大雄的心情自然有些沉重


    “躲在这种小小的人造都市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们就满足了吗……”


    继续往前走。


    一座小小的玻璃花房映入眼帘。


    大雄眼睛一亮，他看到一位少女的背影正在花房中忙起忙倒，拎着一个无比老旧的花洒，给各式各样的花朵浇水。这个锈迹斑斑的花洒似乎已经漏了底，不时会有水从底下洒出来，少女只好哼哧哼哧地将它用力举起来，两条并不有力的白皙胳膊止不住颤抖。她像陀螺一般在花房中忙碌地旋转着，以保证各种花朵都雨露均沾。


    亚麻色的长马尾搭在右边肩膀上，汗水打湿了她单薄的衬衣，如成熟石榴般诱人的体态尽显无疑。


    大雄心念一动，周身念力很快延伸出去，将这把沉重的花洒从少女手中托举起来，在半空中缓慢飞行着，给各种植物洒水。细密的水珠从空中“哗哗”降落，宛如一场袖珍的雨水，溅射出点点彩光。


    “诶？”少女被这种异象吓了一跳，仓皇转身。


    “出了汗之后，最好不要穿这种单薄的衣服。”大雄不知在何时走入这间小小的花园，“被风一吹，很容易就感冒了。”


    “谢谢……”身后冷不丁冒出来一个人，心先是一惊，随后拍了拍胸口，拍得一片波涛汹涌。她将搭在花架上的衬衣取过来，毛手毛脚地往身上一套，匆匆扣着扣子，有几颗甚至都扣歪了，总之举手投足之间都显出紧张。心生性就比较软糯，此刻独自面对深不可测的神秘人物，难免没啥底气，唯唯诺诺。


    大雄也不在乎。


    经历那么多，如今的大雄已经隐隐有了些许少年老成的气魄，光从站姿上都能看出一二：他的双手并不自然垂落，反是倒背在身后，像个老神在在的干部。心这点儿戒备姿态落在他眼中，也激不起什么波澜。


    “喜欢花啊？”大雄慈祥地笑着，仿佛一个温和的长辈在安慰小辈，“这片小小的园子打理的挺好。”


    将水全部洒完，这方笨拙的花洒就重新飞回到心的手上。


    “为什么不换个新的呢？这个花洒都破了。”


    “……就只有这个。”心偷偷瞥了一眼大雄，见他神色如常、面带微笑，总算是将一直紧绷的双肩松懈下来，“这种东西不是生活必需品，我也不好意思和爸爸们开口要。在老旧的仓库里好不容易才翻找出来的，将就着用吧。”


    大雄笑着，出奇地没有反驳她，可内心中打倒爸爸们的心情愈发强烈。


    日上三竿，剩下几个孩子终于打着哈欠走了出来，聚在一楼的餐厅里头吃早餐。


    名义上来说，能够正式被选为驾驶员的孩子，就意味着他们已经通过第一波“筛选”，所有应该传授的技巧都在第一次筛选中传授完毕，不需要再进行什么体能训练了。如果附近没有叫龙出没，他们可以一直住在槲寄生里面，生活得倒也散漫舒适，就是无事可做。孩子们在爸爸眼中就是人形的武器，给他们吃、给他们穿属于对武器的必要保养，不可或缺，至于娱乐、教育、精神放松之类的……注定不可能有了。


    他们被关在槲寄生里，像熬大鹰一样熬着。每当猎物出现时，这些羽翼未满的小鹰就要被放出去，用他们不怎么锋利的爪牙撕咬猎物。关键是，猎物和猎鹰的身份有时还会颠倒，时运不济，这些个小鹰就会被猎物抓住翅膀，活活撕碎。他们就这么日复一日的活着，怀着一点对爸爸们的尊敬和憧憬，期望自己以后也能变成大人，入住要塞都市，过上那种生活……


    然而从来没有孩子顺利变成大人。


    就算没死在叫龙手上，黄血球最后也会要了他们的命。


    大雄眼看着他们开开心心地吃着还算精致的早餐，心中暗自恼火——这么点儿小恩小惠就把你们命给买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但他也没有怪孩子们不长心眼，这不是他们的错。现在好了，等自己杀到他们的总部去，就一拳头砸烂这些家伙们的如意算盘！


    想到这儿，大雄不客气地用叉子叉住一块牛排，放入嘴中大口咀嚼，任由鲜美的味道在舌尖跳舞。


    “怎么样，大雄？这儿的食物还不错吧！”纯位数将一块面包蘸着蜂蜜，在餐盘上涂来涂去，一面眉飞色舞地说道，“比起你们家乡如何？”


    “确实……不错。”大雄温吞吞地说着，黑色的眸子里，时不时闪过几道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