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故人

    转身看去，一位梳着亚麻色短辫的姑娘站在一块硕大的碑文后边，正以无比惊愕的木目光看着他。来到殖民星之后，基础物资的配给可比原来的星球好了不少，她也没必要整天穿着那件紧身的驾驶服，而是换上了一件与她年龄更加相称的素白色便服，下身配上一条牛仔裤，两条雪白瓷实的大腿就这么不加粉饰地露在外面，颇具青春魅力。


    可不知为什么，大雄在心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埋藏很深的恐惧。


    “心，你在喊什么啊？圣柩碑林里面不能大声喧哗的……”


    莓操着一幅班长的口气从那块纪念碑后边走出来，可当她将视线移到大雄身上时，也和心一样打了个哆嗦，后半句话俨然就直接断在喉咙里了。短短一瞬间，视线交汇，莓变得特别特别紧张，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也不敢拿正眼看大雄，嗫嚅着嘴，却半天都没吐出一个字来。


    “……你对这些女孩干什么了都？”艾米眯着眼睛吐槽道，“我怎么感觉，她们好像有点怕你？”


    “我……我也没干什么啊。”大雄眨巴眨巴眼睛，语气中充满了无辜，“这些孩子是我从别的宇宙那里抢救下来的，整个过程都很民主，愿意跟我们来的跟我们来，不愿意跟我们来的就继续在那颗星球上呆着。在林赛的授意下，他们大概住进了1号殖民星，分配到了还算不错的地段，成功过上新生活，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


    他说他不记得了。


    莓和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些许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但同时也不免会有些失落……莓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大雄这个人不能以常理度之，在自己看来，他拯救的是自己的整个世界；可说不定在他看来，这仅仅是无数场冒险中的一场而已，就像一出又一出精彩地戏剧，永无止境。他在这里拯救了孩子们的世界，又会马不停蹄地奔赴到下一个战场去，对他来说，一个故事的落幕，不过是下一个故事的开场而已。


    所以他可以理所当然地忘记掉很多事，比如说……这些女孩曾经也听信过“爸爸们”的命令，驾驶着五十来米高的机甲，和他兵戈相见。


    其实大雄并没有忘记，他只是单纯的不在乎。迄今为止，想要杀死他、伤害他的人不计其数，要数的话根本就数不过来……也不差这几个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小姑娘。反正她们也是在外力的逼迫之下才选择这么做，又没能给自己造成什么切实的伤害，大雄早就不介意了，全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可这些小女孩子哪儿知道他能这么豁达，一个个都很是自责，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没良心的白眼狼一样……直到今天再次见到大雄，明确了他对此的态度之后，心中的担子才算就此放下了。


    ……


    “没什么。”莓冲他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看到你之后，我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那就好。”大雄也实在是猜不透女孩子的心思，有些忐忑地笑了笑，“你们在这儿住的还习惯吗？”


    “我们……”


    “特别好！”不等莓和他客套上两句，一旁的心就已经两眼放光，无比兴奋地补充道，“这颗星球上的土地怎么都用不完，种了各式各样的花卉，有些是我之前见都没见过的……对了，还有一种叫做‘学校’的东西，貌似是管理中心特别向我们这类人开放的，负责教授一些最基本的国文、数学以及天体物理知识，（在宇联的教育机构认知中，这三门学科同等重要）学校还给我们注射血清呢！”


    “注射什么？”这几个字可把大雄吓得不轻，光是听着就透出一股可疑的味道来。


    “血清而已……别一幅目睹了活体实验的表情好不好。”艾米双手叉腰，用训土包子一样的口吻训道，“这些孩子被送入珊戴尔星系时接受了一次身体普查，然后查出来血液里含有某种有害的化学物质，浓度有高有低。于是在林赛族长地安排下，宇联地方机构开始研究可以中和该物质的血清，于五天前彻底完工，并按照地区分别进行注射工作。可以说，他们体内的不良物质已经完全消除掉了。”


    “原来如此……不愧是那家伙，想事情确实很周到啊。”


    “喂！人家好歹也是我的族长，论官职，更是我们的顶头上司，说话放尊重点儿行不行？”艾米抱着手臂，眼睛一斜，大刺刺地说道，“什么叫‘那家伙’啊……你现在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言行举止可得注意着点儿。明面上大家对你肯定都是客客气气的，但暗地里，指不定有多少人眼红你的晋升速度，想方设法要把你弄下去呢！这就是政治场上的黑暗斗争啊小鬼！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害死你的绝对就是这张破嘴。”


    说罢，她还高高翘起脑袋，一脸“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的得意表情。


    莓和心纷纷用征询的眼光看向大雄，不知道他身边这个疯疯癫癫的姑娘又是哪路神仙……


    ————


    身为场上唯一的男性，大雄只好肩负起绅士的责任，向她们介绍了一遍艾米的身份。当得知她竟然是林赛的远亲时，姑娘们再次惊讶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紧接着她们就用探照灯一样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艾米，弄得她本人都有点儿不自在。


    或许是因为光从外表看，艾米和林赛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吧？


    反正闲来无事，听说了他们两人是来“出公务兼旅游”的之后，莓更是主动担任起导游的任务，拉着他们在碑林中四处乱逛，一边逛一边聊天。不过主要都是大雄和莓在说，心偶尔补充两句，艾米则是静静地跟在一旁听着，也不插嘴，难得表现出了文静的一面。


    从莓的叙述中，大雄得知了这些孩子们在1号殖民星上的近况。


    由于他们来自另一个宇宙、另一个时空，而且还是经过了“虚无皇帝”首肯之后才被送来的，这就使得其身份多了一层特殊性。珊戴尔星系几乎拿出了他们最好的资源来供养这些来自异世界的难民，公共设施和福利保障全都拉满，要让他们体会到“家一样的温馨感”。毕竟这是珊戴尔头一次迎接来自另外宇宙的难民，非要计较，算是个历史性的时刻，宇联作为本宇宙的东道主自然不好失了牌面。阿一大总统甚至都亲自发话了：只要这些孩子提的要求不涉及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一律尽最大努力满足。


    可说实话，他们其实高估了孩子们的需求……本就是从一个教育畸形的文明那儿来的，对各种娱乐事项的认知程度几乎都是零。那个世界没有电影，没有歌厅，没有学习，更没有让人应接不暇的夜生活。而在1号殖民星上，他们受到的对待简直是又到了另一个极端，导致很多人第一时间都没适应过来……


    从地狱来到天堂的幸福感，莫过于此了。


    花了很多时间学会该怎么娱乐之后，有不少孩子又觉得这儿好归好，可要是什么都不用做，尽想着如何享乐，似乎也没多少意思……于是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管理中心，以广和02为代表的一些好动分子加入了各种各样的工会组织，开始试着在管理中心里谋求一些不大不小的职位。这些孩子们退役之前都是正儿八经的士兵，开过机甲、上过战场的那种，这份经验更是成了一块相当不错的敲门砖。


    广主席到底是主角……即便到了另一个世界，照样能折腾。他报名参加了一轮“战斗型号特殊订制机甲·原型机·匣天使号”的驾驶员筛选，最终以优秀的身体素质和丰富的操作经验成功晋级，成为了第一批匣天使的驾驶员之一。（匣天使和弗兰克斯机甲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但比起从零开始学的新手，广总算还有些心得）这套机甲是由麦加托比亚母文明参与研发出来的，打着“最新 最强”的旗子，若是真的能在这条道上脱颖而出，未来的成就简直不可限量！


    而02自然也没闲着，在这颗星球上她可谓是如鱼得水……偌大一颗星球上住着百来个种族，外形和人类相近的也就那么寥寥十几支。剩下的，或多或少都是非人形，像她这种“皮肤火红、额头长角”的根本算不了什么。这样的环境对她可太友好了，再也不会有人用看异类的眼光看她，于是乎，这位风风火火的姑娘一拍脑袋，决定要出门去周游世界。


    她想去看看山，看看海，看看那些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


    回来的时候再带上一大堆路上交的朋友。


    相比之下，莓反而是最普通的那个……直到现在她都隐隐有些彷徨，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生活。在之前那个世界，她是13小队的队长，战斗的残酷外力将孩子们紧紧凝聚在一起。现在这股可怕的外力消失了，大家笑着各奔东西，可她却被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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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事儿做的时候，我就会来这座圣柩碑林里逛逛，顺便看看其他文明刻在碑上的历史。这么做其实没什么别的意义，就是……能让我静心，仅此而已。”莓笑着摇摇头，抬手拢起鬓角的碎发，“也许我不该想这么多的。不管怎么样，生活肯定变得比以前要好了……至少我们谁也不必担心会死于非命。”


    看着她嘴角那一抹有些勉强的笑容，大雄的内心深处升腾起极度隐晦的同情和怜悯。


    可他没有办法——人力终有穷尽之时，有些事情，他始终无法代替别人去帮忙。


    新的生活、新的伙伴、新的社会形态……这些都只能让少女本人去一点点适应。大雄相信，这个过程未必有多快乐，甚至还会稍有些苦涩，但终究不会是痛苦的。


    ……


    走着走着，纪念碑组成的森林被甩在身后，他们来到了圣柩碑林的正中心——一块正圆形的空地。


    正中央，摆放着一口沉重的灵柩，像是死死地镶嵌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