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橄榄叶之盟（一）

    明明暗暗，浮沉不定，时不时有几道微光从漆黑的洞窟中刺过来，惊鸿一瞥中，舟下的激流显得一片浑浊。


    拜别了天上人之国，大雄获得了议堂中所有议长的一致同意，便按照约定，临走前捞了一个过去的“熟人”，和他一起去参加联盟的开业大典。说来也巧，这位姑娘和他们一行人还有些交集——她的正名叫做帕尔，是天上人警备队中的一员，按官职来算只能算是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但在十年前，大雄他们来到天上之国的时候，帕尔和他们略微有些交集……于是这个光荣而又伟大的任务就这么落到她脑袋上了。关于这一点帕尔倒也没有异议——从天上人政府对她的态度来看，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自从大雄在宇联中声名鹊起，被泛文明圈里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天上人之国就把她从茫茫人海中捞了出来，找些鬼都不相信的借口，授予她一系列原本一辈子都奋斗不来的官职。毫不夸张地说，帕尔在天上人里面的升迁速度，就和大雄在宇联里的升迁速度差不多快……短短几个月（大雄也是在几个月前才于宇联中发迹的），原本走在街上没人正眼瞧的帕尔姑娘已经一路平步青云，荣升到了“天上人对外特席执行外交官”这个级别，光是穿的衣服都比之前花里胡哨不少。


    更有趣的是，天上人的高层默许了这种火箭一样的升迁速度，并暗中保护帕尔，将那些对她嫉妒、好奇或者有敌意的家伙通通拦了下来。任凭她在天上人的精英圈子里异军崛起，一路绿灯。


    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天上人的高层早就听闻了大雄的名声，知道这个以往和天上之国有所过节的少年，在近几个月已经有了魔术般的突破，并且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在宇联中握有大权。要是……他什么时候回过神来，发现天上人也是宇联麾下，甚至是“自己”麾下的一支小卒子，谁能保证他会怎么做？


    秋后算账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


    要说来硬的吧……他们扭头一想，一个被提名为星云战神备选的男人，战斗力肯定也不是凡人能理解的，自己这点儿武力未必奈何得了他。再说了，退一万步，武力再强又如何？他可是阿一大总统眼中的大红人，动了他，自己这个渺小的天上之国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只能来软的。


    不如现在开始就培养一个大雄的“亲信”，最好是一个大雄之前认识的天上人，最好还是女的……有朝一日，大雄真的上门来兴师问罪，还能把她推出去，让她消磨一下大雄的怒火。


    起先，帕尔还诧异自己为什么会从一大堆毫无特点的警备队队员里头被挑出来，似乎不管从什么角度都没有理由来解释这太空电梯一样的升迁。她一开始还以为是高层什么人看上了自己的姿色，但后来又一想，掌握了高层权力的议长们什么人搞不到，何必又为了自己这么普通的一个人而大费周折呢？


    直到后来，高层的议长们以非常隐晦的方式向她提出“大雄”这个人，并期待她能回忆一下当时和他接触时发生的每一件事，哪怕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也行。还有一个团的心理学家坐在旁边，以待从帕尔的叙述中反推出大雄的思考模式。她也不是傻子，进入宇联的公开网站，搜了一下“野比大雄”这个关键词，基本上就什么都明白了。


    ……


    于是乎，大雄就带着帕尔，大摇大摆地用瞬移离开了大气层，直接移到烟鬼森林的大裂谷深处。


    想要进望汪湖之国，只有走水路。


    按照物理定律，完全走不上去的水路。


    ————


    【逆流而上的鲤鱼旗】是一艘旗帜形状的大船，它拥有反向爬坡、逆水而行等等足以气死牛顿的神奇特性。而此时此刻，唯有这艘奇异的大船才能沿着河道向上攀援，一路逆行，从水路进入望汪湖王国。由下至上的水行之路违反了重力原则，也使得这趟旅程分为陡峭，几乎相当于是行走在八级地震时的路面上，帕尔不得不紧紧抓住船沿，把整个身体的重心往前压，才能保证自己不被掀出去。


    反观大雄，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坐在船头，脊背挺得笔直。他就这么端坐在大船的最前端，默默沉思着，飞溅的水花落到他的头发上，打湿了发梢，使他的黑发紧紧贴在脸上。


    明暗不定的地下洞窟中，这样一艘飞舟急速前进着，船头坐着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


    看上去像极了某个死亡的故事。（指摆渡人卡戎）


    ……


    “那个说法是真的吗？”


    “你指什么，帕尔？”大雄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船上还有别人一样，高耸的剑眉松下来，露出一个有些可怕的微笑。


    “在议堂的时候，你对各个州议长所用的那一套说法——橄榄叶之盟成立目的是为了渗透人类世界。然后在某一个未来的时间点，你要借此和宇联对接，将人类从这颗小小的星球上解放。”帕尔一边扶着船沿，一边发问，她的声音在这片空旷的洞窟中显得有些失真，“……出行之前，他们把议堂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了。”


    大雄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在这片光与暗随时可以交织的地方，他坐在船头一言不发，像极了一尊雕塑。船身的颠簸之中，大雄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也成为了这种满脑子秘密却又什么都不肯说出来的人，不禁哑然失笑。


    可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能说啊！一旦暴露思想，我那本该持续三十年的计划就完了。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我不能对任何人袒露心声，不能对任何人说实话，绝对不能！——他如此为自己辩护道。


    随后他又想到，或许尹喜、林赛、阿一、希尔达，还有虚无皇帝，在用那一套似是而非的东西搪塞自己时，心中也是这么想。


    “你觉得呢？”他用一种“满口都是秘密”的语气说道，“帕尔，你才是橄榄叶之盟的实际缔结者，而不是我。所以……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帕尔短暂地沉默一会儿，脑中响起了天上人高层对她的定位，他们曾经告诉过她见到大雄之后，应该说什么，应该做什么。她抬起头，勇敢地用她那漂亮的蓝眼睛凝视大雄，凝视着船头的阴影。


    不要让他们的期望成真！


    不要当天上人的傀儡！


    不要说别人塞给你的话，把自己心里的东西告诉他！


    “……我觉得，你对五大王国里的所有人都没有说实话。”她顿了一下，眼见黑暗中的大雄并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又补充道，“至少，你没有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甚至对你的其他队友，比如小夫、静香他们也是如此……我们每个人都只知道计划的很小一部分，而未能窥见全貌。很显然，橄榄叶之盟就像一座即将到来的冰山，你指给我们看它露在水面上的八分之一。但只要透过用谎言和秘密编制出来的海面，我们就能看到剩下的八分之七……那才是联盟成立的真正目的。


    你想在未来的某个时间、某个地点，让联盟成为历史中不可替代的一个庞然大物！”


    ……


    “哗啦啦”“哗啦啦”……


    绵延不断的水声逐渐平静下来，说明鲤鱼旗已经爬升到了一个平缓的水域。四周洞窟也变得不再那么陡峭，方舟静静地在水面上滑行着，声音不会再逸散，而是回旋在棱角分明的洞窟里，飘荡一阵，逐渐隐没在深邃的黑暗里。


    大雄看着帕尔，那一瞬间，他的眼中涌现出很多很多东西，如风云变幻。


    “你说得对。”他承认道，将身体微微往前压了一点，黑暗之中，两片圆眼镜泛着惨白的光，“我对所有人说的都是实话。包括对你们天上人的议堂，对海底人的议会，对苏菲娅，对昆塔克，还有对地底的奥古斯都王朝……当然，后面四个地方是我朋友替我去的。但说到底，他们是对那些当权者们复述我的观点，所以……等于是我直接对他们说。


    我许诺的东西都是真的，在联盟发展到三年之后，肯定就有能力提供各国所需要的东西了。除此之外，包括‘自由’、‘尊严’等等非物质的东西，也全都是真的，这一点上我没有撒谎。我可以保证，自己所承诺的一切都会实现，不掺半点虚假。”


    “我只是没有把话说全……而已。”


    “橄榄叶之盟的成立目的，注意，是所有目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不打算让别人来帮我下这盘棋，因为我正在经营一个危险而又必要的秘密……保险起见，还是让我把一切都抓在手里比较好。”大雄笑着摇了摇头，“帕尔，你不必过多担心什么……不管怎么样，我保证一切都会在三十年之内见分晓。既然你们认同我做领袖，我就会负起责任，绝对不会把你们往火坑里推的。”


    “还有出木衫、小夫、胖虎和静香，他们……我也不打算让他们看明白我的用意。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


    “咚————！！”


    船身一阵震颤，眼前的洞窟越来越高。不出片刻，一道光芒刺入眼中，周遭的一切豁然开朗。


    前方，便是神秘的魔境——望汪湖之国。从高处俯视，仿佛是一片垂髫而立、悠然自得的世外桃源。


    一座顶天立地的水晶碑兀然矗立着，反射着五彩的光华，状若琉璃。


    “这，这是什么？？”帕尔远远瞧见这座丰碑，看了看天上人政府发给她的腕表——表面之上，一连串数据和图线正疯了一般地浮动着，“好高的能量反应！”


    “那叫日灼方尖碑，是我拜托胖虎安上的。”大雄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欢迎来到魔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