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悲剧英雄，也是英雄

　　很多久经训练的运动员哪怕刻意加大了训练强度，次次都把自己练到完全的精疲力竭，也始终未能激活超限状态。

　　但如蒋周这般疏于训练，身体稀松的人却又会在不经意间冷不丁地觉醒。

　　按照之前的分析，已经可以明确认定情绪爆发与超限状态有着直接的正相关联系。

　　但也不是每一个情绪爆发的人都能激活超限状态，还有更多人直到死也毫无表现。

　　所以超限状态本身也有相当大的偶然性。

　　统合分析的结果表明，不管有再多偶然性,超限状态都必须要人处在极端的状况下，将对自身身体的机能需求逼到极致，让肾上腺激素与情绪双重爆发到超过阈值才行。

　　另外，同为超限者，实际的战斗力还是有所不同。

　　比如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在成为超限者之后，会比由纯粹的普通人蜕变而来的绝大部分超限者强出一截。

　　毕竟这所谓的超限提升,还是在原有的体质基础之上按比例增长。

　　只有如周游这般的，极少数天赋异禀的人才能硬生生靠着较高的超限增幅比例追赶上,甚至超过职业军人与职业搏击格斗选手。

　　所以，普通人保持训练还是有意义的。

　　但现在蒋周的死亡进一步证明了基础体能训练的意义。

　　学者们已经知道，当人体打开限制器并第一次进入超限状态后，身体会在接下来的休息时，发生一次激烈的蜕变。

　　如果此人的体质基础过差，就会出问题。

　　比如因着营养不良、长期熬夜、饮食不健康、私生活过于放纵等等缘故导致过于虚弱，便会出现诸如心律不齐、心率过高、营养不足、体温过高、大脑受损等等不同的状况。

　　这些状况都会导致超限觉醒的失败。

　　可偏偏超限觉醒的过程一旦进入最后阶段，就不可逆，所以目前已经有不少人死在觉醒蜕变的过程中。

　　诸如物理降温、营养补充、洋地黄类强心剂与氟伏沙明的药物等等手段，都是为了在人体蜕变的过程中进行辅助，降低上述症状对人的杀伤力。

　　在蒋周之前，只要将所有辅助手段都上满，尤其是用上氟伏沙明之后，没有出现过觉醒失败的。

　　洋地黄类加氟伏沙明这组合已经成为解决超限觉醒问题的标准答案。

　　但这次，标准答案也错了。

　　蒋周他就是失败了，成为了第一个救治全程没有任何失误，得到了完整且完美的救治，并且死亡的过程被全程录制下来的死者。

　　蒋周用自己的生命试探出了人类体质状况的下限，证明如果人的身体真虚弱到了一定的程度后,再全面的辅助手段都会束手无策。

　　国家实验室的专家们在讨论之后，得出一致结论。

　　杀死蒋周的其实并不是肥胖，足量的脂肪其实反而能带来帮助。

　　真正致命的，是蒋周那过于虚弱到完全压过了真正下限的心肺功能。

　　“有鉴于此，我们必须更新资料库，并且全面宣传推广这件事，要尽快让更多人知道，并引以为戒，正确认识到锻炼身体的重要性。另外，我们还必须尽快拿出一个评估心肺功能的参考标准，给出明确的指数评估，便于普通人更准确地理解与把握自身状况。至于最低标准的确定，大约还需要收集更多情报，但不能耗费太长时间，必须要快。”

　　在会议上，有领衔专家如此表态。

　　之前周游在安慰蒋周时，曾说过蒋周也做出了贡献。

　　现在，蒋周的贡献的确是被官方盖章了。

　　他青史留名的方式令人唏嘘，但贡献的确客观存在。

　　除了讨论蒋周的问题,这场临时组建的会议上还交流了不少其他话题。

　　随着如今超限样本越来越多,已经可以得出明确结论。

　　那就是未使用药物辅助的超限者，可以得到比使用了药物的超限者更大比例的提升。

　　只单独使用一样药物的人，又比连续使用了两种药物的人的提升比例更高一些。

　　这与周游的脱颖而出并不矛盾。

　　相反，却是互为佐证。

　　等蒋天母子的葬礼结束，周游和蒋倩芸等人回到车里时，那边的会议已经结束。

　　华音向周游转告了会议结果，又问了他一个问题。

　　“最新的宣传物料正在制作准备中。下一轮宣传的主要方向，就是着重强调体能锻炼的重要性，让人们认识到，以前那种以偷懒为主，凡事依赖工具的人类生活倾向已经不合时宜。现如今的人类在身体力行这件事上，必须更靠近古人那种生活。”

　　周游：“是的，这非常重要，不能让蒋周的悲剧再重演。”

　　华音：“但有件事情，我们需要征求周游你本人以及蒋周的家属的意见。”

　　周游：“你说。”

　　“蒋周虽然做出了明确贡献，但他的死因的确多少有些尴尬。有部分舆论专家担心在公布消息后，会让他遭受一定的非议。所以我们在考虑这次的宣传物料要不要与你本人，以及蒋周本人都关联起来。还是说用匿名的方式会更好？你觉得呢？”

　　周游闻言，转头看了眼蒋倩芸，“倩芸姐，你认为呢？”

　　蒋倩芸此时虽然状态有所好转，但心情依然低落。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没主意。还是周游你决定吧。”

　　周游应了一声，再问道：“如果用匿名的方式，宣传效果是不是会打折扣？”

　　华音点头，“是的。毕竟只要匿名的话，群众们就会以为是我们编出来的故事。如果是虚构一个不存在的人效果会稍好一点，但依然缺乏足够的说服力和轰动效应。”

　　“但如果和我关联上，既公布我，也公布蒋周的名字，并且拿出一部分视频画面，就足以证实这件事的真实性，也能用我的影响力来提高宣传效果，是这样的吧？”

　　华音：“是。”

　　周游想了想，“可以，你们本来问都不用问我，我感谢你们的理解与尊重。但我有一个条件。希望你们能答应。”

　　“你说。”

　　周游看向蒋倩芸，“我想再补充些资料。如果只是一个名字，哪怕他是个真实存在的真人，群众们对蒋周的遭遇其实依然没有实感。正如你们先前所说，想让宣传的效果达到最好，那物料就最好有故事性，得让蒋周这个人物立起来，而不是别人眼中的周游身边的一个已经被抹去了的符号。”

　　华音愣了愣，“你是说要再增加很多信息吗？”

　　“是的。”

　　“那我需要咨询一下领导。”

　　“行。”

　　等了三分钟，华音给出答复，“按照领导的意见，现在很多普通民众阅读咨询的时间有限，所以不希望把宣传资料做得太复杂，最好只用一分钟就把事情讲清楚。所以具体如何定夺，还要看你究竟想增加多少内容。我们这边已经开始查询蒋周的生平履历了。”

　　“我理解，但我相信你们听完之后，会认为哪怕把时间增加到三分钟甚至五分钟，都会很值得。而且，我们是他身边的人，才真正知道他的心路历程。你们在档案里只能看见他的遭遇，却看不见他的心境。”

　　“好，你说。”

　　周游和蒋倩芸把蒋周这短暂一生的遭遇娓娓道来。

　　二人没有添油加醋，只就在蒋周的尸体旁边，用看似平静地口吻慢慢地讲述着，就仿佛是死者代言人一般。

　　“他是个富二代，这毋庸置疑。”

　　“但他并不颓废，也不安于享乐。这是他初中时期的照片，你看，那时候的他并不胖，身材非常标准。这证明他的自律。他之所以后来发胖了，是因为一场罕见病。这场病你们应该可以查到。当时蒋周的父亲带他去协和治的。”

　　“还有，你应该可以查到他初中和高中时期的读书成绩。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成绩都在重本线以上，之所以在高考时名落孙山，是因为他荒唐地填错了机读卡。”

　　“这可以批评他粗心大意，也可以骂他是个蠢货，但不能否认他的确很努力自律。”

　　“高考失败后，他并没有选择复读，更没有让他父亲利用金钱去帮他疏通关系，打破社会规则去读本来读不上的名牌大学，而是十分坦然地去了二本院校。这也说明他是个豁达并且尊重社会规则的人。”

　　“他从未想过仗着自家有钱就不可一世，就去践踏规则。他虽然是个富二代，但从来就没有活成过一个被人讨厌的人。”

　　“他给自己找了些业余爱好，但不同于很多富家子弟喜欢的飙车，玩弄异性，只是安静地沉进了模型的世界里，并从不因自己的爱好而给任何人造成困扰。”

　　“这次人类缩小后，他本可以向我求助，让我去接他，但他没有，而是选择了自己想办法改造车辆，再自己开回来。”

　　“虽然他半路抛锚了，但那也并非他的错。这又说明，他是个不想给朋友添麻烦的普通却又难得的好人。”

　　“在回来的路上，他本已经向我承诺，从明天就开始锻炼身体。这是因为他做梦也想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英雄，想为更多人做出些力所能及的贡献。”

　　“只可惜命运没有再给他哪怕多一天的时间。他真正的死因其实不是肥胖亦或是心肺功能低下，而是倒霉。”

　　“他真倒霉透了。”

　　“在知道父母与祖母被猫叼走时，他忘了自己身体上的缺陷，拼死也跟着冲出来。在面对父亲与祖母的惨状时，他又轻易冲破了限制器，打开了基因锁。这又说明，他是个极其孝顺，并且情感丰富的好人。”

　　“他叫蒋周，一个以如此荒唐的方式倒在黎明之前的人，不是我周游的挂件，不是一个单纯的名字，而是一个用自己的生命去摸清了更多超限状态的奥秘的好人。”

　　周游再深吸口气，“我说完了。”

　　对面的华音听完后，愣了很久很久。

　　虽然她几乎全程看见了蒋周的死亡过程，并且也为之而黯然侧目，但在她心中，原本的蒋周依然只是个纯粹的名字。

　　现在周游却用短短几分钟的讲述，让这人一下子从视频里跳了出来，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有过去有现在却已经没有了未来的真正的人。

　　直觉告诉她，上级领导会被周游轻易说服。

　　这的确是足以让宣传效果指数级上升的重要讯息。

　　“好，我会如实汇报，刚才你们的话已经被全程录下了，等我好消息。”

　　周游知道，自己肯定可以达到目的。

　　他就是想让蒋周得到完全正面的形象。

　　他就是不想让蒋周因为死于肥胖与懒惰，而成为被人调侃的笑话。

　　成为英雄是蒋周的遗愿。

　　而我，将会为他做到。

　　时间并未过去多久，华音给出准确答复，“领导同意了，你所说的话将会被全程采纳，一字不改。同时也会补充很多蒋周的生平事迹。”

　　“好，多谢。那今晚就这样吧，回头见。”

　　……

　　在看到蒋周的尸体时，周霞蓉晕倒了。

　　晕厥本来就是人类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今天遭到的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完全超过了周霞蓉这位常年的家庭主妇的心理承受能力。

　　随着周霞蓉彻底倒下，周家再次乱套。

　　幸好在这时候，蒋老太爷站了出来。

　　很少有人知道，蒋老太爷年轻时是军人，更曾多次出境作战，是真正的战斗英雄。

　　蒋天的生意也多有得到蒋老太爷的战友的照拂，所以做得也算一路顺风顺水。

　　蒋老太爷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也曾亲眼见过战友在身边被炸成碎片，自己身上取下来的弹片重量超过一斤。

　　如今他虽已有七十五岁高龄，但平时的精神还算矍铄。

　　先前面对那两只猫的突袭时，蒋老太爷的军人经验其实已经发挥了作用。qqxδnew

　　然而不幸的是他在枪林弹雨中训练出来的战场本能，在那瞬间做出的第一决定是自保。

　　他没有太多时间思考，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他没能及时往前，等他立刻回过神来，并快速克服本能试图到前面去掩护家人时，反而已给亡妻抢先一步。

　　要说此时蒋家心中最痛的，其实未必是蒋倩芸，而是蒋老太爷。

　　他失去的是朝夕相处数十年的妻子，还有长子，更有最心疼的大孙子。

　　但现在，随着周霞蓉倒下，蒋家已乱。

　　蒋倩芸虽在周游的劝说下状况稍有好转，但依然不够老练稳重，她也做不到，只能有些无助地强行扶着母亲，然后用眼神向周游求助。

　　周游虽然和蒋家关系很好，也是蒋周托孤的对象，但和蒋家的其他人却很陌生，面对多达两三百号的蒋家人，他这个本质上的外人却还是不怎么说得上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的好。

　　这时候，蒋老太爷知道自己必须站起来了。

　　蒋家别墅的客厅里，老太爷先让蒋倩芸把周霞蓉扶到旁边休息，然后又请周游去蒋周的大g上搬了个胡桃木的小箱子下来。

　　这箱子正是蒋周生前最爱的一款iron-man六比一可动模型的包装盒。

　　虽然老太爷自己非常厌恶漂亮国的东西，但他知道孙儿生前就爱这个。

　　这就是蒋周的棺木了。

　　再没有别的更多仪式了，只能简单收殓一下，甚至连入葬的妆容也没有。

　　不过，众人并没有立刻合上棺木，而是等了约莫十几分钟，周霞蓉这才幽幽醒转。

　　这位并不算坚强的母亲的状况稍微好转了一些，面若死灰地走到蒋周的棺椁前，抚摸了一下蒋周此时已经冷冰冰的面庞，再转过身去，又蹲到一旁哭泣起来。

　　接下来就是安葬。

　　蒋家别墅的后院本就有小花园，花园的中央处有一颗樱桃树。

　　这棵书正是很多年前时，蒋周自己从外面带回的树苗栽种长成。

　　蒋周被埋在了樱桃树的树根下，也算落叶归根了。

　　最后一捧土，是由蒋倩芸覆上去的。

　　接下来，蒋老太爷做主，蒋倩芸表态，周游亲自出面邀请，蒋家这两三百人全部加入周家别墅。

　　两家合流。

　　蒋家这边没多少东西需要带走的，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主要是蒋周带回来的那些模型爱好者的库存，本就全在大g里。

　　只要把大g开到周家就行了。

　　周游的混动越野在前，蒋周的大g在后，两台车缓缓驶离蒋家别墅。

　　此时这栋位于乐来县城中心，曾经代表了乐来县的富贵与权势巅峰的豪宅灯火全暗，杳无人音。

　　蒋家的豪宅正式人去楼空了。

　　这仿佛昭示着旧时代的落幕，新时代的开启。

　　今天的事情，用极其残酷的姿态让蒋家人，也让周游深刻认识到，过去的权势与财富，在这新的时代中，真就不值一提了。

　　没有足够强大的武力与行动力，哪怕亿万身家，也都只是一堆失去了意义的数字与废纸而已，依然连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可惜众人的反应还是太迟钝了些。

　　如果从一开始蒋家人就想通了这关节，选择主动投靠周游一家。

　　如果从一开始周游和周岭生也做出了决定，利用远房亲戚以及年轻一辈的交情，向蒋家发出主动邀请。

　　结果必定会不一样，也不会有这么多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