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桂花岛就像位于一只大碗的碗底,海水就是碗壁。

  所有乘客,极有可能成为那些蛟龙后裔的盘中餐。

  将是一场久违的盛宴。

  桂花岛与渡船下边的海水已经悬停静止,四周全是蛟龙沟投来的阴冷视线。

  当下的形势极其微妙,桂花岛上寂静无声,既有对桂花岛的愤懑埋怨,也有天降横祸的茫然失措,更有人在心中默默打着小算盘,各自掂量着自己的护身符,试图火中取栗,一旦成功活到最后,不说桂花岛库藏,便是随手捞取几具练气士的尸体,就已是一笔天大的财富。

  最前方,一直深藏不露的管事桂姨,悬停在海水峭壁之前,与那头金色老蛟对峙,双方言语晦涩,绝不是任何一洲的雅言,极有可能是远古蛟龙的特有言语,在当时被诸子百家雅称为“水声”,至于桂姨为何精通此言,为何胆敢孤军深入,独自与众多蛟龙对峙,桂花岛乘客已经已经懒得深思,恨不得这位姿色平平的妇人摇身一变,成了上五境修士,力挽狂澜,然后带领桂花岛驶出这片该死的蛟龙沟。

  妇人似乎与金色蛟龙的沟通并不顺利,她有些压抑很辛苦的怒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缓缓道:“难道就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根据记载,范家仅是帮你们拖回布雨之蛟的尸体,就多达十二条。这么多年来,只要经过你们蛟龙沟,范家的摆渡舟子,必然会撒下大量的银箔折纸,作为礼敬于你们行云布雨的贡品,一次都不曾错过……”

  这条浑身金色鳞甲的老蛟,眼眸果真大如簸箕,眼神充满了冷漠,“规矩就是规矩。如果可以不讲规矩,世上又岂会有这条蛟龙沟?”

  桂姨还想辩驳解释什么,金色老蛟抬起一爪,重重按在水中,一时间水流汹涌,狂风大作,御风而立的桂姨,脸颊被迎面而来的风浪拍打得一阵火辣辣疼痛,但是她从头到尾没有伸手阻挡,更没有凭借地仙境的神通进行躲避,只是硬生生扛下老蛟这次怒火。

  老蛟冷笑道:“有人故意陷害你桂花岛,我又不是瞎子,自然一眼看穿。但规矩就是规矩,你们桂花岛自己识人不明,才使得渡船客人擅自使用龙王篓,捕捉幼蛟,坏了我们双方的规矩。桂夫人你可以独自离去,其余渡船上所有活人,必须死在此地。”

  桂姨摇头道:“我不会抛下他们。”

  老蛟那双眼眸充满了冰冷意味的讥讽,还有一种类似老饕看中美食的炙热眼神,一冷一热,交替浮现,“我知道,所以才会有此一说。桂夫人,你知不知,每次你路过我头顶,我必须老老实实恪守规矩,尊奉那几条破烂铁律,只能忍着不吃掉你,需要多大的毅力吗?”

  桂姨最后问道:“没得谈?”

  金色老蛟缓缓挪动长如山脊的身躯,两缕龙须缓缓拖曳在清澈海水之中,宝光流转,它瞥了眼妇人身后不远处的一艘小舟,上边的舟子早已惨遭毙命,那名船客是位贼眉鼠眼的汉子,看似畏畏缩缩,左右张望,手中拎了一只好似蛐蛐笼的小篓,象牙材质,袖珍可爱。

  一条原本长达六七丈的年幼小蛟,在被捕获后,在那只龙王篓内体型缩小如泥鳅,在其中扑腾挣扎,不断发出哀鸣声。

  当时为金粟和陈平安撑船的舟子老汉,此刻就站在汉子那艘小舟旁边的水面上,严防死守,绝不能让这名罪魁祸首逃离。

  至于为何真实身份是桂花岛常驻金丹的舟子老汉,没有果断出手抢夺龙王篓,原因有二,看似獐头鼠目的猥琐汉子,四周有一把本命飞剑缓缓环绕,剑长一尺,通体如墨,不断有浓稠黑烟涌出,境界最低也该是一位龙门境剑修。再就是舟子老汉害怕这歹人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龙王篓和幼蛟一起毁掉,那就真要一整座桂花岛都给这家伙陪葬了。

  老舟子质问那汉子为何要做此等损人不利己的勾当,酿下大祸的汉子咧嘴一笑,只是打量四周景象,并不回答。老舟子几次试探,试图通过汉子的三言两语,推算出此人的幕后主使,是那中途下船的姜氏公子?还是与范家势同水火的老龙城丁家?可惜汉子始终置若罔闻,惜字如金,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老舟子对此无可奈何,一切事宜,他还需要等待桂夫人与那条老蛟的谈判结果,若确定真是死结无疑,那就只能先将眼前汉子打杀,竭力抢夺龙王篓,桂花岛能少死一人是一人!范家千年家业,绝不能毁在今天,毁在这帮上古时代的刑徒余孽嘴中!

  老舟子平稳心境,不再奢望那个来历古怪的汉子能够开口说话,淡然问道:“你以为自己还能跑?在那条老蛟的眼皮子底下,从这条蛟龙沟逃脱?”

  其貌不扬的汉子终于咧嘴笑道:“那我就试试看?”

  “这只小篓可值好些谷雨钱的,送你了!接住喽!”汉子突然高高抛出那只品相不高的龙王篓,多半是上古蜀国某个山上割据势力,大量制造的低劣次品,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在漫长的岁月里,龙王篓经过一次次搜刮、收集和销毁,变得越来越罕见,龙王篓几乎成为媲美养剑葫的珍稀存在。

  老舟子没有立即伸手去接龙王篓,以免中了歹毒算计,而是驾驭灵气将其悬停在身前,凝神一看,勃然大怒,原来那汉子不知暗中使了什么手段,篓中幼蛟竟然已经濒死,血肉模糊,筋骨暴露,奄奄一息。

  而那汉子大笑一声,本命飞剑化作滚滚黑烟护住全身,双指捻出一张金色材质的符箓,“回头给你们上坟敬酒,哈哈,只可惜世间再无桂花小酿……”

  符箓金光一闪,汉子从小舟之上瞬间消逝不见。

  鳞甲熠熠的金色老蛟一晃头颅,一根龙须如长鞭迅猛拍打海水,明明龙须击打在身躯附近的空处。

  但是下一刻,一道,或者说两截身影,从蛟龙沟上空的云霄之中颓然坠落,正是先前那位祭出符箓逃离蛟龙沟的剑修男子,哪怕那张符箓是价值连城且有价无市的方寸符,品秩是世间方寸符的第二等,能够一瞬远遁百里,即便赠送此符的人言之凿凿,蛟龙沟那帮畜生,绝对不会有谁能够阻挡此符,这名剑修男子生前自认算无遗策,抛出龙王篓,幼蛟将死未死,桂花岛与蛟龙沟如同两军对峙,桂夫人正在牵扯那头老蛟的注意力,加上这张号称能够躲避陆地剑仙一剑的金色方寸符,他借机逃离战场,有何不可?

  老蛟又是一根龙须凌空拍打一记,海水中响起一串好似春雷的沉闷炸响。

  那名被拦腰斩断的金丹剑修,一颗本命金丹在空中化作齑粉,一大捧金色碎屑纷纷洒入蛟龙沟的清澈海水之中,粉碎金丹连同两截身躯,一起缓缓下沉,引来无数条蛟龙之属汹涌跃向水面,一时间浪花汹涌,如豺狼争抢食物。

  剑修死不瞑目。

  一名没有根基的山泽散修,修出一个金丹境剑修,何其艰难?

  此人生前还想着这单大买卖做成之后,有了一份雄厚家底,便去找一处山清水秀灵气充沛的好地方,做那仙家门派的开山鼻祖,开枝散叶,百年千年,世代安稳,学那些羡慕已久的仙家苗子,只管潜心问道,再也不用次次剑走偏锋了……

  老舟子确认龙王篓并没有被动手脚后,轻轻握住手中,转头望去,叹息一声,“小家伙,你来这做什么?这场祸事,不是你可以掺和的,速速退往桂花岛。运气好的话,还能见着倒悬山,运气不好的话……”

  老舟子不再继续说下去,这些个丧气话,哪怕是天大的实话,大战在即,多说无益。

  陈平安喝过了一大口酒后,已经将养剑葫重新别在腰间。

  老舟子没有看出异样,一直面对老蛟、背对桂花岛的妇人同样如此。

  可是那条金色老蛟那双瞳孔竖立的银色眼眸之中,却泛起一丝玩味,并未当场揭穿那少年的小把戏,只当是闲来无事,不如猫逗耗子一番。

  陈平安问道:“老前辈,咱们桂花岛当下的形势,是不是已经不能再坏了?”

  “坏到了极点。”

  老舟子点点头,不愿在此事上说谎,没有任何遮掩,轻声道:“传闻那条老蛟当初跟范家先祖签订契约的时候,境界就相当于元婴境练气士,老蛟这类天生异种,修行往往极为缓慢,可一旦给它们爬到高处,真实战力,往往要高出所处境界一大截。更别提一条海沟的千百条蛟龙之属,不弱于宝瓶洲的一座宗字头仙家,关键是有那头老蛟负责压阵,最为棘手。”

  陈平安有点无奈,“老蛟最低也是元婴境地仙?”

  老舟子点点头,不知道眼前肩扛竹篙的背剑少年,为何有此问。

  陈平安抬头望向远处那条金色老蛟。

  后者也随之与他对视,银色眼眸之中充满了浓郁的嘲讽,它还故意瞥了一眼陈平安腰间的养剑葫。

  陈平安便知道老蛟已经看穿了自己那点小伎俩。

  亲手递交这只“姜壶”的山神魏檗曾言,十境练气士之下,无法看破他施展在养剑葫上的障眼法,可眼前老蛟,分明就是一位十境地仙,既然如此,那么陈平安假借喝酒默默牵引初一、十五化虚入体的手段,一定早就落入了老蛟的视野。那么陈平安压箱底的杀手锏之一,已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老舟子劝说道:“小家伙,走吧。你这份少年侠气,很不错,可是注定于事无补,又何必逞英雄?还不如返回桂花岛,乖乖等着那一线生机。你留在这里,我肯定顾不上你的生死,所以谈不上帮倒忙,只是以你现在的修为,跟送死没区别。”

  老舟子本想说就算返回桂花岛,无非等死,可总好过在海中被蛟龙分尸吞食要好,但这些话到了嘴边,还是咽回肚子。

  陈平安拿下那根打龙篙,将竹篙递向老舟子,解释道:“前辈,这是我做了修改的斩锁符,出自一本《丹书真迹》,根据记载,完整符箓,应该有八个古篆,你们之前竹篙上只有‘作甚务甚’四字,其实你们漏掉了雨师敕令,而且符箓的云纹也偏差不小,我便重新画了这道斩锁符。”

  老汉定睛一看,愣在当场,随后二话不说,伸手夺过那杆世代相传的打龙篙,细细打量一番,以手心摩挲竹篙符箓纹理,“本名是叫斩锁符?缺了雨师敕令四个字?此符丹书字体、云篆纹路、以及压胜真意,确实品秩都很高,少年,你难道是符箓派道人?师从某位宗门大家?”

  陈平安轻轻摇头。

  并没有说自己是位武夫,只是以体内一口纯粹真气,学那福禄街的读书人李希圣,一气呵成提笔画符。

  老舟子喟然长叹道:“可惜了,咱们只有这一根恢复原貌的打龙篙,若是数十根竹篙,皆画有这道斩锁符,再配合一位精通奇门遁甲的阵法宗师,说不定还真可以震慑这条蛟龙沟。可惜了,太可惜了!”

  桂姨已经飘掠退回,看到这根竹篙后,同样有些讶异,只不过没有老舟子那般扼腕痛惜,淡然摇头道:“没有用的,虽然此符渊源颇深,往往篆刻在锁龙柱或是刀剑之上,是上古神人捉拿、鞭笞获罪蛟龙的工具之一,便是我早年也只是粗略看过几眼,确实能够压胜蛟龙之属,可是那头老蛟道行高深,已经不太忌惮这个,一来这些竹篙材质不高,二来此符对笔墨要求同样极高……”

  陈平安递出竹篙之后,就在竭尽目力,偷偷观察那条老蛟。

  后者银色眼眸中,似乎流露出一丝深沉的缅怀,很快就恢复如常,两根龙须缓缓飘荡,在海水中流光溢彩。

  传闻千年老蛟之金须,制成的捆妖索,堪称法宝中的法宝。

  陈平安收回视线,突然说道:“桂姨,老前辈,你们能不能帮我拖住一时半刻,我要重新画一道符。如果两位前辈另有打算,就当我没说,放心,我会尽量靠自己画完这道符。”

  陈平安嗓音很轻,但是眼神中的坚忍不拔,令人动容:“很重要的一道符!”

  ————

  桂花岛上,山顶桂宫中,一位少年桂客正站在屋顶,抬头眺望四方,身边有一位老妪忧心忡忡。

  少年身穿一袭明黄色长衫,初看并不起眼,而且类似陈平安的养剑葫,同样有高人施展了上乘障眼法,若是有人能够破开那道术法,仔细端详,就会发现其中门道,长衫不是什么绫罗绸缎,而是由不计其数的泛黄竹片,精致巧妙编制而成,巧夺天工,竹片纤薄却异常坚韧,身披此衣,冬暖夏凉,算不得奇怪,而且能够让主人时时刻刻,如同置身于一座小巧的洞天福地,大补修行,这才是真正的仙家大手笔。

  此衣名为“清凉”,是一件出自竹海洞天青神山的著名法袍,曾经是中土神洲一位大王朝君主的心头好,随着王朝覆灭,宝衣便失传已久,不曾想穿在了这位少年身上。

  少年用生涩的宝瓶洲雅言说道:“柳婆婆,金丹剑修那张百里方寸符都不管用,是不是我的千里方寸符也很悬了?”

  老妪叹息道:“那头老蛟自身修为其实不吓人,元婴境巅峰而已,不过有高人相助,已经将这条海沟营造得如同一方小天地,它便化身圣人,坐镇其中,战力相当于一位玉璞境修士,同时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少年皱眉道:“那咱们咋办?”

  老妪笑道:“少主不用太过担忧,我便是拼了性命,也会将少主送出这条蛟龙沟,不过事后,少主记得原路返回,去往那座抛下绣球的峭壁彩楼,与那座自报名号,他们一定不敢怠慢,到时候少主就可以顺顺当当返回皑皑洲,将此事说与老祖听,到时候自有天罚降落,将此地夷为平地,为我这个老婆子报仇。”

  少年埋怨道:“柳婆婆,生死是多大的事情啊,你怎么说得如此轻巧。我可不希望你死在这里,咱们还要一起回家呢。”

  老妪脸色依旧云淡风轻,眼神慈祥望向少年,微笑道:“也是无奈之举,总不能当着少主的面,满腹愁肠,哭哭啼啼,这么大把岁数了,委实是做不出来。”

  老妪记起一事,看了眼少年手上的一枚玉扳指,轻声道:“少主,这件祖传的咫尺物,千万记得藏好,不要轻易当着外人的面取出里头的宝贝,出门在外,不要轻易试探人心,人心一物,是最经不起推敲的。”

  说到这里,老妪那张干枯褶皱的沧桑脸庞上,有些恍惚,毕竟天底下所有的老妇人,也都是从少女一路走来的。

  竹衣少年伸手指向那一叶扁舟,“柳婆婆,你瞧瞧能那个扛着竹篙的少年,跟我差不多岁数吧,真的好厉害,有胆识,帅气!比我强多了,回头我一定要找位丹青圣手,将这幅场景画下来。”

  老妪摇头笑道:“可莫要学那少年意气用事,少主你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千金之子,万金之子,你若是在这宝瓶洲和婆娑洲之间的地带,真出了点什么意外,可就是天大的麻烦了。”

  少年无奈道:“柳婆婆,我已经经历过好多次历练了,别总把我当孩子啊?”

  老妪笑而不语。

  那些场看似险象环生的历练,哪次没有某位老祖亲自盯着。

  其实这次出门远游,从皑皑洲先去了一趟俱芦洲,再南下宝瓶洲,神诰宗,观湖书院,云林姜氏,最后到达老龙城,之后又继续南下,登陆桐叶洲,北方桐叶洲和南边玉圭宗都去拜访过,少主还差点要进入那座云窟福地,一路无风无雨,但是老妪始终想不明白,为何是自己单独一人担任少主的扈从,是不是太过草率了?一位元婴境练气士,境界是不算低,可少主身份何等金贵?

  就像这次蛟龙沟遇险,如果换成一位玉璞境剑修在少主身边护卫,少主都不用皱一下眉头,更不用担惊受怕,只需要隔岸观火就行了。

  ————

  在桂花岛半山腰一栋普通屋舍外,有座小凉亭,一位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子,坐在其中,身穿短衫长裙,腰间系有彩带,她面对这场莫名其妙的劫难,虽然满脸怒容,对那个老龙城范家生出一肚子火气,可仍是耐着性子煮完茶,饮过茶,一件件收拾好茶具,这才开始思量对策,可是当她看到那名金丹剑修身死道消的惨烈画面后,就有些灰心丧气,多半是死局了。

  女子愁容满面,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喃喃自语:“没理由运气这么差啊,在老龙城还给自己算了一卦,才推掉山海龟,选择的桂花岛,照理说不会有错,应该顺路捞取一两笔机缘才对。怎么可能在此夭折?”

  年轻女子站起身,脚尖一点,来到凉亭顶部,居高临下,顿时视野开阔,她咽了口口水,由站姿缓缓变成蹲在屋顶上,开始掐指推算演化,“难道有高人隐藏其中,还是破局之人尚未出现?总之,绝对不会是死局才对,绝对不会……容我来算一算你,能够跟金色老蛟对峙的妇人,呦,原来你就是桂花岛啊,奇怪了,破局之人,仍然不是你……”

  “再来瞧瞧这位深藏不露的摆渡船夫,咦?竟然是从元婴境跌回金丹境的练气士?至今伤势还未痊愈,不愧是个有故事的舟子老汉,但是你也破不了局……”

  “至于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还是算了吧,扛着竹篙也就罢了,啧啧,还喝酒?太喜欢显摆了,真当自己是上五境的剑仙呐,傻了吧唧的……这样的话,破局关键,难道是在山上,有神仙正在袖手旁观?只等那条老蛟松懈,就会给予致命一击?容我算一算,还真有一位有意遮蔽气机的世外高人,只可惜……还不是!”

  女子双手挠头,两颊通红,她显然有些焦躁不安,一时间发髻间的珠钗歪斜,青丝絮乱。

  “莫慌莫慌,师父亲口说过,天下任何大势,其中始终藏着一个衍化万物的‘一’,便是那位道祖,也一直在追求这个字。那条真龙是如此,骊珠洞天的真正玄机,亦是如此,剑气长城仍是如此,皆是如此……”

  在这位年轻女子心神失守的时候,圭脉小院的桂花小娘金粟,正好一步三回头,回首望去,看到了她师父跟金色老蛟的凶险对峙,看到了那位多半就是桂花岛金丹修士的舟子老汉,当然还看到那个泛舟前行、跑去添乱的背剑少年,金粟知道自己不该怨怼那位挺身而出的少年,可是不知为何,她对这位少年的恼火,愈演愈烈,以至于好像今日遭受的所有劫难,都要归咎于这个家伙,才能让她内心稍稍好受一点。

  金粟不愿多想,更不愿承认,之所以这般恼羞成怒,不是那个名叫陈平安的外乡客人,做得不好不对,而是恰恰他的“一意孤行”,无形中衬托出了她的怯弱畏缩,她甚至连站在师父身边,师徒并肩而立的勇气都没有。

  生死一线之间,有人贪生而怕死,审时度势,避难而退;有人舍生而取义,迎难而上,死中求活。

  对于脚下那条长生道路才刚刚起步的年轻人而言,一个未必错,一个未必对。

  桂花岛外的海面上,两艘小舟比邻而泊。

  老舟子几次劝说无果,加上内心深处,实在不愿眼睁睁看着这个少年丧命于此,便有些恼火,气道:“既然桂夫人都说了老蛟的厉害,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胡闹!”

  妇人苦笑道:“身陷重重包围,除了鱼死网破,其实没有什么机会了。”

  老汉突然低声道:“桂夫人,你必须要活下去,范家……”

  妇人摇摇头,“我意已决。”

  她转头望向少年,柔声问道:“陈平安,那道符,真的很重要?”

  陈平安使劲点头。

  妇人深呼吸一口气,“反正事已至此,还能如何。那头老蛟铁了心不念情分,处处以规矩二字来压我,事出无常必有妖,既然陈平安你愿意做点什么,那就做吧,我们两人帮你拖延一点时间,还是不难的。”

  陈平安立即坐在小舟之中,背对金色蛟龙,与身为方寸物的飞剑十五心意相连,很快从袖中滑出一张青色材质的符纸,好似从某部圣贤书籍上撕下来的书页,陈平安左手持笔小雪锥,轻轻呵了口气,但是当那支“下笔有神”的毛笔伸向那张符纸的时候,陈平安内心震撼不已,笔尖好像大雪时节,行人双脚深陷积雪,寸步难移!

  陈平安竟是那一口纯粹武夫真气,直接就此断掉!

  之前数次书写金色材质符纸的宝塔镇妖符,以及阳气挑灯符,陈平安从未遭遇过这种情况。

  陈平安反而生出惊喜。

  宁愿身手内伤,震荡神魂,陈平安依然强行提起一口新气,手臂下沉,小雪锥的笔尖不断移向那张书页符纸。

  你可以做点什么,但是必须保证不会将局势变得更坏。

  在黄庭国破败寺庙前,那些鲜衣怒马的年轻江湖儿女,为了他们心目中的古道热肠,行侠仗义,差点坏了那帮正道练气士的大事,差点让那头作祟多年的山野狐妖趁机逃脱。

  这是好心办坏事的前车之鉴。

  若是这个前提能够保证,陈平安觉得自己就必须做点什么。

  在彩衣国胭脂郡的城隍庙,那位手脚系银质铃铛的郡守之女,同样是出手相助,因为她的点到为止,每次出手相助,既是她的力所能及,又能够帮助陈平安适当分担压力,这就很好。

  同样是渡船,一艘老龙城桂花岛,一艘打醮山鲲船。

  这座桂花岛,是他好朋友范二及冠后会继承的家业。

  而那艘鲲船,曾经有两位朝夕相处的少女,名叫春水秋实,都是很好的姑娘,陈平安一直以为他们这么年轻的岁数,不管是几年几十年后,不管是隔着千山万水,离别之后总能重逢的。

  陈平安不断加重五指和手臂力道,呼吸吐纳和剑气十八停,迅猛流转,这一口在体内势如破竹的纯粹真气,必须既快且稳。

  气稳则神定,神定则符灵。

  归根结底,遥想当年,烧瓷拉坯也是一个稳,心稳才能手稳。

  小雪锥的毫尖,终于缓缓触及青色符纸。

  由一小粒光点瞬间炸裂开来。

  恰似海上生明月。

  陈平安对此无动于衷,心神完全沉浸于那道斩锁符,要在青色符纸上写足八个字:作甚务甚,雨师敕令。

  此时此刻的少年,盘腿而坐于小舟之中,浑然忘我。

  对着一张古老书页,陈平安手持毛笔,不像是什么纯粹武夫,也不像是什么剑客,倒像是个在山水间抄书写字的读书郎。

  这道符,成与不成,画完之后再说。

  就像那撼山拳,拳法到底高不高,先练完一百万遍再看。

  今天如果不做点什么,陈平安觉得对不起自己练的拳,学的剑,喝的酒,认识的那么多人。

关于本章节

《剑来》是烽火戏诸侯精心创作的仙侠小说, 千千书屋提供剑来最新章节全文免费阅读TXT下载在线听书等服务。 本章节第二百六十三章 一道符由千千书屋网友上传分享,供书友们免费在线阅读

快速导航: 最新章节 | 全部章节 | 书籍详情 | 作者作品 | 同类推荐

如果您喜欢《剑来》,请将本书加入书架,方便下次继续阅读。 千千书屋会第一时间更新剑来最新章节, 同时也欢迎您将本书分享给更多喜欢仙侠小说的书友。

热门搜索: 剑来、剑来最新章节、剑来第二百六十三章 一道符、 剑来免费阅读、剑来全文阅读、剑来TXT下载、 剑来在线听书、烽火戏诸侯、烽火戏诸侯作品、 仙侠小说、仙侠小说排行榜、仙侠小说推荐、 免费小说、在线阅读、小说阅读网

0

仙侠小说推荐

更多仙侠小说 »
仙侠小说推荐列表

五行天域

前任无双

大神跃千愁新书,大神跃千愁新书,大神跃千愁新书,大神跃千愁新书,大神跃千愁新书,大神跃千愁新书,大神跃千愁新书,大神跃千愁新书,大神跃千愁新书。

乌龙山修行笔记

一本乌龙山散修的日常修行流水账,记录修行生涯的点点滴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既然一开始就成了一名最底层的散修,还是以匪号著称的乌龙山散修,刘小楼只能认命,在名门大派占据的天下苦苦挣扎,只为一块灵石、一枚灵丹、一件法器、一株灵草而忙忙碌碌。生活的柴米油盐,修行的酸甜苦辣,个中滋味,由人自品,唯一不变的,是一颗为求长生的向道之心。

最强弃少

叶默蓦然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了,美女师父也不见了。他也发现了自己成了被世家抛弃的弃子,被别人退婚的苦逼,还是被女人站在讲台上拿着他情书羞辱的对象......但是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还记忆起了另外一件原本不属于他的可怕的事情。

无疆

鹰击长空,鱼跃龙门,熊咆虎啸,万物皆有灵。末法之极,磁极轮转,世界变迁。曾经那个熟悉的世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当神话变成现实,当传说不再神秘,世界无疆,热血永恒。

洪荒二郎传

垂死梦中惊坐起,身处已是不知年。无痣青年杨戬过马路抱着手机翻起点找小说,倒霉的被闯红灯的一辆货车撞飞,醒来后发现自己正重伤蔫在土炕上,身旁还多了个泪眼汪汪的可爱小萝莉……既然魂穿为大名鼎鼎的二郎神杨戬,那有件事就是必须去做的!拜师玉鼎?劈山救母?肉身成圣?遛狗追嫦娥?错!且等他,左手开天斧、右手三尖刀,金弓腰上别、天狗食日月,玄法战乾坤、八九力通天!先把那个刘彦昌捏死,看谁敢算计杨小婵!

这烂怂截教待不下去了

简介一:余元重生封神之前,成为截教金灵圣母座下弟子,闻仲的师兄。眼看大劫将至,一众截教弟子还沉浸在“圣人大教”的光环中玩命作死,余元徐徐吐出一个烟圈:“这烂怂截教待不得了……”准提:“截教的确烂透了,配不上小友这等人物,不知小友可愿来我西方?”余元一巴掌呼了过去,“截教只有我能骂!你再骂一句试试!”……简介二:余元重生封神,本以为能够成仙得道,自在逍遥,却被天道判定为异魂入侵,降下了制裁。【制裁效果:倒行逆施】【修行中:法力-12、-32、-41……】【锻体中:气血-38;体质-32;力量-54……】余元:“欺人太甚!老子不练了!”【懒惰中:法力+11、+22、+33……】【左臂受到伤害:力量+50,气血+98……】【毒气侵蚀中:气血+102,法力+233……】【修炼中:精力+9999;法力+9999;贤者时间-6666……】余元:???这个制裁……真是太棒了!……本书又名《我师兄逐渐离谱》、《这个制裁太棒了》、《我要去昆仑投靠舅舅》、《徒弟老想着逃家该怎么办》、《对,我截教离了他余元就是不行了》……

不会真有人觉得师尊是凡人吧

【【“脑洞大开”征文大奖赛】参赛作品】“宗主,今年大陆宗门大比,我们宗门的弟子又拿第一了!”楚缘:“踢!都给劳资踢出宗门!!”“宗主,不能再踢了!之前被踢出去的弟子都建立了修炼圣地,再踢下去,大陆的圣地都被我们宗门承包了……”楚缘:“???”我真的只是想要教废了弟子啊!!为什么你们都在演我!!……本书又名《我从元婴修到了凡人》,《我的弟子都是废材》,《不一样的修仙》,《我真的不是大佬啊》,《我只收废材弟子》,《求求你们,别脑补了》

仙箓

少为许道之士,极爱仙侠。好精怪,好邪祟,好妖童,好媛女,好炼丹,好符咒,好灵宠,好道兵,好夜梦神女,好白骨骷髅。兼以舍身饲妖,道心种魔,出走半生,惟求大逍遥。——————一个少年道士炼气求长生的故事。

诛仙

这世间本是没有什么神仙的,但自太古以来,人类眼见周遭世界,诸般奇异之事,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又有天灾人祸,伤亡无数,哀鸿遍野,决非人力所能为,所能抵挡。遂以为九天之上,有诸般神灵,九幽之下,亦是阴魂归处,阎罗殿堂。于是神仙之说,流传于世。无数人类子民,诚心叩拜,向着自己臆想创造出的各种神明顶礼膜拜,祈福诉苦,香火鼎盛……方今之世,正道大昌,邪魔退避。中原大地山灵水秀,人气鼎盛,物产丰富,为正派诸家牢牢占据。其中尤以“青云门”、“天音寺”、和“焚香谷”为三大支柱,是为领袖。这个故事,便是从“青云门”开始的。

仙人就该是这样

一个时日无多的顶级富豪,有一个得了重度幻想症的独子。患者自以为能穿越时空,跨越古今界限,寻求天地之间那玄妙的变数,从而得道成仙。病情严重到了患者几度要自杀的程度。所幸患者有个好爹,为了儿子的病情操碎了心。心理学上,打破恐惧的最好方法是让患者直面恐惧,而打破妄想的最好方法,也是引导患者认清幻想!最终,会同了多位顶级专家和所谓佛道高士一起研究的治疗计划出炉。不计成本,不惜代价,打造一个真正完美的小型古代社会。我,有幸参与其中!治疗计划名为——破妄!

天道酬勤:一分耕耘百分收获

天道酬勤,付出必有回报。而且一分耕耘,还有百分收获!所以说,修仙这种事情,不是有手就行么?

蜀山镇世地仙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我在山海经成神

“小伙子,你看我到底是像人还是像神?”,拦路的人对着楚谕走了过来。楚谕看着缓缓走来,脑袋一抽说道:“Sorry,Ican'tspeakChinese”。“????”“Youngman,doyouthinkI'mlikeamanoraGod?”。“卧槽,正宗的伦敦腔??”。

作为太监,我一点也不想长生不死

我叫陈落,我是一个太监。我用了一个月学会了太监的基础技能。比如,如何不湿了鞋子。就在我放弃挣扎,准备摆烂过完这一生,等待来世的时候。我的系统来了。并告诉我:我能长生不死了、【您打了一个哈欠,困意更大了,但并没是什么卵用……】【您敷衍的手打扫了下院子,获得了技能打扫,并获得了1点经验值……】你告诉我,就这种系统。对于一个长生不死的太监有什么用?有什么卵用??

张三丰弟子现代生活录

张湖畔,张三丰最出色的弟子,百年进入元婴期境界的修真奇才。他是张三丰飞升后张三丰所有仙器,灵药,甚至玄武大帝修炼仙境的唯一继承者,也是武当派最高者。在张三丰飞升后,奉师命下山修行。大学生,酒吧服务员,普通工人......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生活,总是有丰富多彩的人生,不同的遭遇,动人的感情,总是让人沉醉不已。武林高手,修真者,吸血鬼,狼人,巫师,忍者,傀儡师.....发达的科技,古老的修真,是否可以结合?大学的生活,让张湖畔明白了人类数万年文明沉积的伟大,开创了一条科技与修真结合的修真捷径。

新白蛇问仙

回首一瞬,浮云霎那间。死亡是结束也是新的开始,花开花落周而复始轮回不断,芸芸众生能做的只有放下执念顺其自然。人生失意绝症身死,带着记忆转世重生为白蛇,岁月流逝,属于人类的那部分记忆逐渐被兽性压制,蛇就是蛇,永远都不是真正人类。变身女蛇妖寻求仙道。扣群922306767

仙逆

顺为凡,逆则仙,只在心中一念间……请看耳根作品《仙逆》

神笔聊斋

神魂天降,李代桃僵。你说我一个身穿者怎么就成为了你们的太子了?谁研究决定的?哼!有朝一日刀在手,杀尽天下负我狗!

低调在修仙世界

穿越修仙世界,做一个低调的修仙人!

非正常武侠:别人练武我修仙

此方世界武道盛行,绝症少女魂穿而来,开局获得修仙功法。别人练武我修仙?<br/><br/>那岂不是版本碾压?可她朝四周看去,周围到处都是无尽的黄沙,没有食物没有水,她要怎么生存?<br/><br/>糟糕的是,她似乎被一只狼给盯上了。狼: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

师兄说得对

“徒儿,你有大仙之资!”当师傅说着这话将宋印送进丹炉的时候,宋印就明白了...振兴正道宗门,我辈义不容辞!

道与天齐

万年前佛道魔三教九流大能定下成仙之地,三千年前有道人半步登仙,三百年前大乾开国,三百年后乱世将至。此世,成仙路开启,天外剑仙一剑霜寒十四州,道门天女觅长生,天生圣子称无敌,佛门圣僧普度众生。顾温生作乞丐,入府为奴,举目乱世,步履浮萍。举世皆神人,独他为凡夫。但出身寒微不是耻辱,大道争锋,他一介凡夫俗子也当得了天下第一。“凡人顾温,吾道与天齐!”————————书友一群:199478931

御煞

无根树,花正幽,贪恋红尘谁肯修?浮生事,苦海舟,荡去飘来不自由。无边无岸难泊系,长在鱼龙险处游。肯回首,是岸头,莫待风波坏了舟。-----------------睁眼看浮世。御煞,修玄,养剑,证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