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7章

　　太阳升起，已经很久。

　　秋日的太阳升起得很迟，然而当这座城市出现的时候，已经是日出之后的第二个沙漏，所以当所有贵族被邀请到这座城市，经历了凌乱的聚合，惊叹，以及那个海盗的出现，以及他与公爵的对峙，此刻的时间，早就已经越过了早晨。

　　然而当千万人回首东望，他们看到的，仍旧是一轮旭日。

　　高挂于天空高位的，一轮旭日。

　　并不明亮，却如血一般的鲜红，无声无息地，将天空中的碧蓝侵蚀，于是这近午的天空，变成了如清晨一样的浅紫……在地面上，这光源的变化很淡，若不去看便难以察觉，然而此刻，在无数人的眼中，这浅紫色的天空确实是无法形容的，诡异。

　　但此刻，在这水之都市的广场上，千万道目光之中，只有寥寥数道注视着那轮红日。

　　红日并不耀眼，一如晨曦的鲜红，然而那鲜红与其说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却更加接近于凝固的血液，或者无法形容的某种东西，血色的光辉没有一丝一毫太阳的温暖，而是充溢着令人寒噤的冷漠，与残酷。

　　那不是习以为常的漠视，而是恐惧，它调动了人类全部的本能，让这千万人的每一个都只会去看着那血一样的红霞，而不敢与那一轮殷红对视！

　　玛丽莲显然不在此列。

　　大法师的神情冷漠，唯有粉红色的眸子里，映出两点夺目的红，只是红色的中央，则是深不见底的一片虚无。如果对于力量的感知更深一层，就能够发现那红色实际上并不是太阳的本身，而是一个空洞，击穿了空间的壁障。打开了一扇通向无尽虚空的大门！

　　而此刻，正有什么存在从这门里出现，降临……一个一个地。

　　没有感知。

　　这个事实，让大法师美丽的黛眉紧皱。

　　这里，是她的故乡，她的城堡，她最初也是最后的领地。虽然以水作为媒介，将之浮现于天空之中确实耗费了很多的力量……然而与这座城市相连，也会大大的强化她的所有能力。对于敌人的感知，自然也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种。

　　但是，她却没有感知到，那些到来的东西。

　　不仅仅只是那两个仿佛玩笑一样的不速之客，还有这一轮如血一般的，旭日。

　　“有什么……要来了。”安娜苏的声音很轻，在那一片寂静之中，却清晰而悠远，少女的目光，同样落在那片暗红的日轮上，只是她却似乎远比任何人看到的，都要更多：“十二，十三……我，我数不清楚了。”

　　她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的气息……和……爱德华有那么一点像。”

　　安娜苏缓缓垂下目光，那红色的光芒虽然对于她来说并不刺目，但与之对视，某种深邃得引力就会越来越强……然后，她终于注意到玛丽莲正注视着她的目光，不由微微一惊，下意识地解释道：“如果仔细看的话，他们穿过那里，会让光线有些暗淡，然后压力也就减弱了……”

　　那巨大的红色太阳的中心，是一片沉寂的黑暗，就算有多么强烈的变动，也难以让人察觉，而且压力……那又是从何说起？

　　听着她声音里那轻微的颤抖，玛丽莲的眉头皱得更紧，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拉扯，让她与自己并肩而立。一层细微的粉色就从她漆黑的长裙上慢慢腾起，将她们笼罩，继而流转着消失。

　　“那不怎么有用。”有人这样说。

　　说话的人，是站在祭坛边缘的那个人，那个刺客。他静立着，兜帽阴影中的双眼里，有星星点点的光。

　　但是没有人回应他的话语，因为此刻，天空之中已经隐隐响起了轻缓的吟唱声，这声音柔美动人，若有若无，可是不过眨眼间，它就已经化作了整齐的合唱，悠扬悦耳，最终声震云霄！

　　光芒大作！

　　光芒源自于羽翼，那是洁白而纯粹的羽毛，散发着细微的银色星芒，仿佛半透明一般温润，然而，当千百根羽毛如大雪般在天际慢慢降下，清晰，融合，组成舒展的双翼，光辉就已经变得熠熠灼目！而那些舒展的羽翼，却还在不断地扩展着，显露出其下，同样发散着光芒的人影。然后，与之一起，将周遭的一切纳入到这明亮的光里。

　　光芒逐渐增强，从温润，到夺目，因为无数羽翼，正在加入其中，源源不断！

　　聚集在广场上的人们在尖叫，在哀号，在发出无法言喻的声音——不过是短短的数个呼吸，视线中整个天幕的一半，已经被这光芒覆盖，吞噬……那招展的光翼重重叠叠，数目已经到了一千以上！

　　事实上，数量可能还要更多，更多……只是当光辉重叠，已经没有人能够清楚具体有多少光翼在展开，有多少人影，正在天空中显现出来。

　　那个海盗的目的是拖延时间，这个判断没有错误，只不过拖延的目的，并不是……或者说，不仅仅只是为了让那个‘刺客’找到机会——真正能够扰乱玛丽莲的，应该是这些天界的生物。

　　“无聊的把戏。”

　　玛丽莲冷哼一声。

　　这哼声极轻，然而整个城市，刹那间都在这轻微的声音中颤抖，层层的云雾从城市的边缘席卷而来，蒙蒙的水雾在天空中弥散，形成了一层洁白的云壁，终于将那刺目的光辉压抑下去！而缭绕的云雾翻卷，游荡，便塑造出无数的身影。

　　人，与骑士。

　　粉红的发丝随风飘扬，如点点冷淡的火焰，朦胧的云雾分散，映衬出她们被铠甲覆盖的身姿，骸骨的战马与钢铁融合，作为她们的代步，从马背垂到地面的青黑刀刃，是她们手中的武器，银白与漆黑的盾牌挂在马鞍的两侧，携刻着百合与剑的纹样，她们就这样起步向前，从城市中集合，汇聚……

　　苍红之歌，战争唯心。

　　握着身边女孩的手，玛丽莲粉红的眼眸眯起，紧闭，复又睁开。

　　双眼完全睁开时，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人类的女子。长长的鱼尾舒展游弋，云雾在她的身周化为水波，层层翻涌的浪花从祭坛顶端不断滑落，而整个城市中，原本不过与地面齐平的碧波荡漾，刹那间已经构筑起无数的符号，翻卷的水柱向天喷涌，如苍天大树样拔地而起，再层层分开，指向天使的队列！

　　“强大的法师。我们并无恶意。”

　　浓厚的云雾之后，激荡悠扬的圣歌低沉下去，继而，云雾四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开，露出其后一排天使的身姿。只是与片刻前所见的不同，他们身上没有耀眼的光辉，没有铠甲，甚至也没有武器，就这样慢慢地穿过云层的通道，发出整齐的呼声。

　　然而，天空中的水柱正在不断地演化，长而尖锐的形态，在那如树木般的水柱上层层竖起，看似杂乱无章，然而事实上若与之相对就可以发觉，那每一根尖锐的锋刃都有可能无限延长，封锁住每一个对手移动的道路，而每一个尖锐的水波，都在散发着隐隐的寒雾，让人毫不怀疑，它可以洞穿任何存在的身体！

　　当然，也包括天使。

　　所以，即使那弥漫的云雾之外，不知凡几的天界大军，也只能暂时停下他们的脚步。

　　但，不是全部。

　　云雾游移着，向左右分开，露出一小队天使的身影，他们手中并无武器，亦无铠甲，赤裸的半身上肌肉膨胀，犹如高手匠人雕琢的石像，但双手平伸，似乎是在表现出自己的诚意，而其中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的天使则昂然向前，对于身周林立如剑的水波恍若不见。

　　“我们此行，只是为了解决一件重大的，可能危及到整个多元宇宙的危机。所以，我希望您，可以配合我们的行动。”

　　他背生四翼，一对纯白，一对金色，而那金色的光翼之上，则隐隐有一道金红的虹光，仿佛两片尚未完全生成的羽翼。这让他全身的气势极为惊人，虽然只是静立半空，双手空空，但居高临下的倨傲中，带着无法形容的威严，当他开口说话，这威势也如海潮升落，将周遭的空气挤压得不住扭曲！

　　只是在他身周，无数水波的利刃在空中层层定格，就连涟漪，也没有荡起一丝！

　　玛丽莲并不抬头，只是微微一笑，仿佛与他对话的天使，此刻是伏跪在她的脚下一般！笑容扬起，她说道：“你们，想要什么？”

　　刹那风情。足以倾尽众生。

　　“你身旁的女人。”高等天使的语声不由一滞，甚至听见身后，那些等级较低的同伴粗重的呼吸。他如石雕般的面容上产生了一些表情，不耐，困惑，或者愤怒，但顿了一顿，他还是开口道吗，带着不容忤逆的气势：“她的存在，会对于这个世界产生可怕的危害，所以，请你把她交给我。”

　　大法师的黛眉挑起。但语声似乎更加清脆，动人，恍如撞击一串纯水冻结的冰晶：“交给你，你会对她做什么？”

　　“她会被送到晨曦之主的国度，主神的光辉，会净化她的灵魂，褪去其上的一切邪恶。”

　　“然后呢？”

　　“他的灵魂，将在晨光之丘享受永远的幸福。”

　　玛丽莲的嘴角勾起，眼神明亮，似是欣喜。

　　四翼天使如石雕般的面容间也流露出一丝喜色，他们对于自己的军势虽然有着绝对的自信，但是对方的力量，此刻已经出乎他们的意料，如果能够如这般和平解决，那么自然是最好……

　　他的喜色，随即僵硬在脸上。

　　目光里，玛丽莲向前伸出手，五指之间一片模糊，随即清脆的玉裂声响起，一团粉红的光芒在她手中不住展开，似枪似剑，但又仿佛什么都不是，只是不断地流转的一团液体。但是强大的力量就从其中流溢，让所有的天使都不由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凝神戒备。

　　嗤嗤。

　　很轻微的鸣响打破了那沉重的寂静，然后，便响起了一声声惊骇的抽气……

　　四翼天使一惊。

　　地面上原本群聚的人类此刻早已经拜伏在地面，被自己强大的威势压迫得无法抬头，那里还有人会有什么惊骇？而且那细细的抽气声尖锐高昂，根本不是惊骇！

　　那是喷涌。

　　气流的喷涌，血液的喷涌，跟随在四翼天使背后，十余个天使的脖颈上，已经同时出现了十余道血色的线条，如黄金一般灿烂的液体，刹那间就已经混入了周遭的烟雾！

　　四翼天使一声怒吼，淡金的辉光从他身体上迫发，分别冲向这些部下，天使的身体远比人类强悍，即使是脖颈被割这种伤势，对于他们也并非致命，只要救治及时就只需要调养大量失血而已。

　　“业余啊，太业余……”蓝白色的长袍下摆，在空中轻摇，自称‘肯维’的人影足尖轻点，已经站在一片水柱的尖端。手中弯刀平伸，一抹金色的痕迹，就在其上闪动。而在他的语声里，那个四翼天使的身体上，忽然绽开了数十道银色的光线！

　　分崩离析！

　　大法师目光微动，并不在那金色的血雨上停留。

　　她并不介意这小小的插曲，因为天使提出的条件本就不可接受。既然战争必然开始，不管是由谁抢先出手都是一样的……

　　只是那个所谓的‘肯维’的意图，却有些模糊——他来到这里，弄出了一堆的闹剧，目的肯定不是仅仅为了帮自己一个忙，来对抗这些天使的军团，而以他现在的表现来看，也不像是要帮助自己。

　　或者他无法在此展露全部的力量，以免引来晨曦之主直接的压力？

　　思绪电闪之间，静立在水柱顶端的‘刺客’，已经猛然跃起。身体在空中转动，这一跃是如此之高，恍然间已经刺入天空！视线中，只留下一道蓝白的淡淡残影，穿透云雾构造的防护，直直地，穿入到那数千双羽翼构成的光幕中！

　　信仰之跃！

　　玛丽莲美丽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一丝惊讶……

　　光幕抖动，瞬间已经吞噬了那蓝白的身影，甚至连云雾的防护，也随之旋转弥合，然而作为城市的主宰，玛丽莲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一点在圣光中炸裂的强大气息，无形而有质地，震荡了整个世界！

　　虽然只是水塘中的一点涟漪。

　　“看来，我们得离开这里了……”她轻声叹息道。

　　柔媚的叹息忽然顿了顿——目光里，她身边的女子仍旧呆滞地静立着，平静的面容，似乎缺少了一些生气……

　　不对！

　　视线里，那巨大的黑色战船正在消融，如烈火中的冰块，然而其中那些正在崩溃的构造之精巧复杂，能量汹涌，却是她这个大法师也要为之惊讶的——并不是用来战斗的构造，而是用来……

　　伪装，扰乱，还有变化？

　　愕然的一瞬过去，玛丽莲猛地咬紧了银牙！

　　爱·德·华！

　　流溢的层层能量，从她身边的‘安娜苏’身上滑下，将原本的美丽破坏殆尽，一团模糊的血肉之中，气息正在悄然改变……不多，但已经足够让原本的清丽少女，变为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

　　那是片刻之前，还在那个‘海盗’面前针锋相对的公爵，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的血脉，与安娜苏有着相似的感觉，经过那艘船上巨大能量的伪装，他就可以成为一个不完美的替代品，在玛丽莲的注意力被那些天使们吸引的一瞬，悄悄地置换掉真正的人！而周遭纷乱的人群，繁杂的气息，天空之城上完全爆发的水之防御，都可以扰乱大法师的思考。

　　不必长……只要一个呼吸，就已经够了

　　一切的闹剧，都不过是为了这一瞬的伏笔。

　　天界的光辉汹涌，包裹着这座云团中的天空之城，城市之中，苍红之歌们的目光微微凝滞，魔法的能量以她们为节点，正在无限制的攀升……玛丽莲心中，盘旋的愤怒正在不断积聚。

　　粼粼的光泽，在包裹着整个城市的水幕上铺开。

　　最初的一点光，变成一道，最后成为一片光海，花开一样的粉红，与灿然的淡金，双色的光泽在天空中绞缠喷发。大大小小，相互重叠融合或者排斥抗争的五彩法阵在光线中上浮，爆破，粉碎，成为灿烂的光之海洋。

　　半个帝国的疆域，被那斑斓的光辉所映照，整个大陆都在为这光芒而颤抖，这光芒仿佛一个信号，一面旗帜，也是一个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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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要紧吗？”

　　“啊，开始担心你的丈夫啦？放心，如果是别人可能不行，她的话，那一点儿天界生物除了提供试验素材之外就没什么用。嗯，不过她现在可能根本就没兴趣弄什么试验素材就是了。”

　　“是啊，她要是追上来，绝不会就这么轻易的了事的……”

　　“我也希望她能追上来，真的，我也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