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2章

　　“试探，其实早就开始了。”

　　爱德华道，他似乎完全没有看出对方的变化，或者说，对于对方此刻任何的行动，都有应对的自信：“首先，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所以我确定，你还算是‘安全’的，你并没有跟潘铎瑞恩的本体产生联系，也不会让他复活。”

　　潘铎瑞恩知道这个地方，这里是他与爱德华进行那场战斗的战场，一个不太完整的复制品，但至少如果是他的本体，应该会有反应，未必会进入其中。

　　爱德华抬起头。

　　光随之从天空之中降下。

　　不再是那虚无的光影，而是天光，流转的晕彩，在黑暗中涂抹出完全虚幻而真实的景色，那是布满着七彩繁星，却又有银月高踞的，这个位面的天空。

　　只是，这壮丽的景色，正在被取代。

　　一团无法言喻的风暴云在每一处的远方肆虐呼啸，席卷而来，宽阔的天幕不过呼吸之间，就已经黯沉下来，星光在翻卷的云雾里逐渐消逝，最终，只剩下了那一轮皎洁的月。但在云雾的包围之下，银色的光辉已经暗弱，甚至收缩成为一圈暗黄的晕。

　　暴风在空间中呼啸，摧折树木，鼓动泥沙，尽管这位于地下不知多么深邃的空间里，没有一丝空气的流动，然而能量构造的幻影，却让视野中的所有，都仿佛位于那气流的最中。凄厉的呼号犹若咆哮，或者，它正是这个空间在恐惧之中所爆发的咆哮。

　　唯有主人的声音，穿透这一切的嘈杂，平静，冷漠。

　　“你露出的细节，意外地……或者说，超乎想象的多，比方说你对我的了解程度……我说我会召唤一个神的时候，詹姆斯不会拒绝，作为一个凡人，他会对于神祇充满好奇。在见到艾莲娜的时候，一个凡人的震惊，也并非是那个样子的……”

　　“我以为我很惊讶？”

　　“人类的反应在惊讶上，是很难超过一秒钟的，即使因极度的惊讶而呆滞，呆滞之后，神情也会松懈……只有为了掩饰某些其他的情绪的时候，人才会不断地保持紧绷，哦，对了，就像你刚才那样，我猜，你要压抑的，是内心的欣喜吧？因为我把艾莲娜放在这里，证明这里就是我最后的领地。”

　　“不只是这个女人……”

　　“是的，不只是艾莲娜和艾瑞埃尔。还有丽莎，克劳迪娅，达赫妮，亚莎莉和安娜苏。唉，作为一个有成就的人其实真的很辛苦，你看，我甚至必须一口气说完，否则的话，就有偏倚的嫌疑。”

　　爱德华轻笑着，恍如天顶上，那滚滚聚集的浓云，只是在另外的空间里发生的微不足道的事情：“但是我把塞西莉亚放在了其他的地方，让你觉得很得意，让你认为，至少兰森德尔的进攻，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让我受到了打击。”

　　他顿了顿：“更重要的，是这里，这个核心深处，王权法杖的气息，还有几个神明的核心，我想，你已经将目标订立在了那里，这是你冒险进入这里，最大的目的。”

　　“所以你下了决定，因为我不是詹姆斯，而是一个控制着他的身体的念渣。”年轻的国王轻声回应道：“不过，你好像非常有把握，可以将我从他的灵魂上面驱赶出去？”

　　“而你则非常有把握，我干不成这件事情？”爱德华道。

　　“很可惜。是的……”

　　年轻的国王仍旧面无表情，但眯起眼睛的眼睛里却有兴奋的光泽——已经不再需要那种做作的伪装，所以，上古邪物的敏锐感官，借助神力的催动正在不断的扩展，让他清晰地感受到空间之外，正在不断颤动的震荡。

　　那是巨大的存在，穿过空间的罅隙，向着这个断层靠近的征兆。

　　半位面被大多数存在认为是安全的场所，因为没有生物……包括神魔甚至是超越了他们的至高存在，都无法完全窥瞰到这个宇宙中的大部分的空间——并非不能，而是那构成了宇宙本体的亿万空间实在是太过浩瀚，任何一种生命，穷尽无限的时间，也不可能将之一一检视。

　　这就是保障半位面安全的绝对。

　　但现在，这种安全已经荡然无存。

　　潘铎瑞恩独特的力量波动，正在源源不绝的渗透出这个位面，虽然这种能量是如此的轻微，隐蔽，像是呼吸一样自然，然而，对于一个全神贯注的强大神祇来说，它却不啻于一道闪电，一声惊雷，一片不断的燃烧着的火光……

　　晨曦之主，就要来了。

　　似乎是整个世界都已经察觉到了某些视线的窥瞰，天空之中的云层颠倒了昼夜……云层和地面恍如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在了一起，翻腾卷涌地云气在其间分离聚合，一望无际的广阔丛林正在咆哮着，嘶吼着，断裂的枝叶被一排排的撕扯下来，飓风与沙尘，树木好像一排排不断移动着的墙壁般慢慢移动，扑向根本辨别不出的方向。

　　“真可怕，是吧……”爱德华转过头，唇角微微扭曲成古怪的嘲讽：“兰森德尔的孤注一掷。”

　　“是不得不孤注一掷。”

　　年轻的国王也在笑着，但目光，却停留在周遭的空间里……一个个绮丽的身影，正在从每一个方向上走来，青春的半精灵，英武的骑士，妩媚的卓尔，清丽的法师，以及婉约的名媛……最后，那水晶的中心，凝滞一般的女子睁开眼睛，取回了自己所有生命的气息。

　　她们在那个人身周停留，用蕴含不同情绪的目光，注视着他。

　　而年轻的国王，仿佛不过是这空间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影子。

　　但他并不在意。

　　“太多的悲喜，太多的记忆，太多的判断，太多的自己……那是所有的记忆与感情，自我与非我的碰撞，那会敏灭掉它所有的理智，看似清醒却非常的喜怒无常，太多的智慧，反而不会去思考，只剩下了唯一的本能，即为吞噬。这就是潘铎瑞恩，无论是谁，这力量最终眼花的结果，就是如此。现在，他所有的能量，都已经聚集于此，而你，是不可能打败他的。”

　　“那么你呢？”

　　“我？我也不会去打败它，我只会壮大我自己，完成……我自己。”年轻的国王继续道，语气里有着无法形容的坚定：“我会重新走上一条与之不同的道路，将所有的一切，都归属于我自己，不是单纯的吞噬，而是要消化他们。怎么样，这个想法，是不是很有趣？”

　　“有点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哈哈哈……说得好！”

　　他大笑：“可正是这个不自量力的傻瓜，告诉了我这一切的……他的所有，似乎都建立在这不自量力的野心上。身为一个傀儡却不自量力地去窃取不属于他的权力，身为一个试验品却不自量力的去碰触他不应该有的力量，身为一个一无所有的伪造者，却不自量力的去进攻帝国的领地。你说，这样的家伙，是不是很有趣？”

　　疑问没有得到回答。

　　但是，他也不需要回答。

　　“虽然他最终得到的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我送给他的，但是他毕竟还是有那么一点作为。所以为了奖励他，我让他成为了我。为了证明理想的最好的尝试，就是要亲身实践一次，你说是不是？”

　　爱德华的身体微颤。

　　“你消灭了他？”他一字一字地问。

　　那张冷漠与平静的伪装，似乎终于从他的面孔上被剥落下去。

　　空间在混响，蓝白的光芒，正在从不知何处奔涌而至，电光穿过地面上的凹线，千万次的闪动便打破了整个建筑的稳定……不只是地面，每一寸钢铁铸造的空间似乎都在嗡鸣，应和着他们的主宰者那刚硬如利刃的每一个声音，无形的威压，无边的愤怒恍如从整个空间而来，压上年轻的国王那瘦高的身体！

　　但他微微一笑，如沐春风。

　　“是的，但也不是。”

　　无法形容的颜色，从年轻国王的身体上缓缓扩展，某种强大的力量强行洞穿了空间里层层的力量封锁，在他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单纯，却足以令他离开这个位置的空隙：“正确的说，现在他就是我。虽然我不是他。但是，他会与我一起……”

　　他的言辞，骤然顿住。

　　怡然自得的微笑僵硬下去，目光与爱德华相对，再缓缓垂落，他低下头，一脸不可置信地，注视着自己的胸口……

　　一柄修长微黯的剑刃，就这样从那里穿出，直直地洞穿了他的身体，汹涌的能量在他的身周爆发，盘旋，聚集，然而却终究无法挽回他已经被剑刃洞穿的事实，而伤口处，鲜血正在扭曲着试图凝结，却又颓然崩散，激发出更多的喷涌！

　　“你……”

　　他再次转过目光，银色的眼眸中，映出那张清瘦的面容，那是深刻于这个宿体记忆之中的，最为熟悉的面容，但也是他面前最为陌生的人。

　　“这，是那个不自量力的傻瓜送给你的礼物。”

　　手中握着那柄黑色的长剑，身穿侍女装束的女子轻轻开口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但却又充满了力量：“虽然他身为你的奴仆，却一直都在不自量力地试图杀死你。而现在，你看到的，就是他的成果，在你试图以最强大的力量逃走的刹那，你会变得单纯……确实，为了证明理想的，最好的尝试，就是要亲身实践一次，你说是不是？”

　　杀死我？

　　可笑！

　　愚蠢！

　　眼前的一切，让年轻的国王想要放声咆哮，但肺叶中涌上的血液，立刻就将他的声音堵在喉管里。血液的粘腻与腥咸刺激着神经，与可怕的疼痛混合在一起，似乎在人类的躯体中激发出某种念渣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那是惊恐。

　　一如降临的神祇，无限的惊恐猛然充塞了他所有的思绪……那柄看似单纯的长剑所洞穿的，仿佛不仅仅只是那个年轻的国王的肉体，还有蕴含其中的，念渣的灵魂！有无穷的力量，正在从那柄剑的剑刃上涌来，千丝万缕地纠缠着他，吞噬着他引以为豪的力量！

　　力量就是一切，但如何使用它才是区别……这剑刃里面，有着从王权上刮擦下来碎屑……足够封印潘铎瑞恩的力量，詹姆斯说过，那毕竟是克制你的力量，只要微弱的一点，它就可以将你重新吸入到其中去，你一直在逃避着它，甚至从来不去接触……”

　　像是面前的女人在诉说，又像是身体内部的某个声音在响起，他们轰然如雷，巨响着吞没了一切！

　　难道，我就这样结束了？结束在这个如此可笑的时刻，死亡在这个即将成功前的一瞬间？

　　不，绝不！

　　断开所有被纠缠的灵魂，舍弃一切可以舍弃的东西！将所有的力量迸发……即使要死亡，也必然要在那之前生存下去！庞然的力量在空间之中卷起骇人的风暴，龙蛇一般向着那个握着长剑的纤弱身体奔袭！

　　只是这巨大的力量，却最终化为了虚无！

　　流溢的能量是无忌惮地奔行，试图毁掉所有的一切，然而当它迸发的刹那，高耸的‘魂之座’却随之散发出柔和的光泽！无穷的力量被那黑色的晶石完全阻挡，吸纳，最终，当那狂风停滞，便只剩下空间中心，女子的身影！

　　年轻的国王，已经消失于虚无。

　　爱德华沉默着，银色的眼瞳里映出那个单薄而苍白，握着长剑的女子，她跌坐在地上，血液正在从五官中涔涔流溢——念渣最后的反扑集合了几乎所有的能力，虽然魂之座的力量，本来就是被爱德华设计用来吸纳那力量的，但是在至近距离内，如此强大的力量碰撞，仍然不是一个人类可以抵御。

　　“还记得我吗？”她忽然抬起头，轻声道。

　　即使被鲜血沾染，她的神情仍然平静冷漠，只是双眼中，灵能的银光恍如两团燃烧的火，。

　　那火光如一点信号，让某些记忆从心灵术士的思绪深处浮现……那是他所经历的数次最为险恶经历中一场，也是唤醒了英凯布居罗斯与那位金精灵王子，王权法杖最初的力量的一刻，正是那一次，艾莲娜不惜召唤了艾瑞埃尔的降临，也让所有人，甚至这个世界的未来，在无比险恶的道路上开始狂奔！

　　那个人，那个穿着红袍，同样拥有着一枚王权的碎片的人，那个死在了自己的异能之下的人，他叫做什么名字？他长着什么样的面容？

　　虽然不过是两年之前的事情，然而过去的记忆似乎已经淡漠，甚至连巫妖与金精灵的名字，都已经模糊得难以回忆，然而，他却清楚的记得，那个死亡的人拥有一个同伴，一个心灵武士，她一直都在寻找着，报复自己的机遇。

　　“或者，我也是个不自量力的人吧。”女子发出轻微的笑声……“当然，在兰森德尔的身体完全突破这个空间之后，你也会死……而能够逃离的方法，就是你的力量，和他掌握的方法合在一起。那可以让你们保持着自我，成为寄宿在兰森德尔的身体中的一个……”

　　“不过现在……你必须要死。”她微微垂头，将那柄剑慢慢地抱在自己的怀里，仿佛那就是她的爱人：“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一切对于我来说都已经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我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爱德华·文森特。

　　空间中再一次陷入了一片沉寂，魂之座细微的光芒，映着女子已经丧失了生命的躯体，她的唇角似乎还挂着一丝细微的笑容，仿佛正在诉说着最后的言辞

　　“这就是我们的复仇。”

　　复仇，已经来了。

　　不知何时，天空里的沉夜，又变成了黎明，隐晦的黑暗似乎终于无法将所有的一切都收拢在他的怀抱之中……浓云组成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正在缓缓旋动，中央的涡心却开始透露出光晕，那云层的缝隙之间，却又有无数闪电不断炸裂……给整个世界带来煌煌的光芒。

　　但事实上，那些闪电并非是云层中的自然现象，是强悍的力量，正在不断对于这个世界发起着冲击！

　　“复仇吗？”

　　爱德华忽然轻笑起来，他转过目光，在身边的女孩子们的脸上一一停驻：“没有理智的怪物并不难以对付，即使它拥有着整个宇宙的宏大，但说不定一只蝴蝶煽动翅膀，就会将它推离原本的轨迹。所以啊，你们……”

　　轻轻的声音越发低微让每一个人都不由凝神。

　　然而刹那之间，爆发的光华已经携裹着她们，让她们发出短促的惊呼！

　　“怎么……”

　　“爱德华，你这……”

　　“住手……”

　　短促的咒骂和惊呼乍起即逝……当空间的扭曲如涟漪般泯灭，站在爱德华背后的所有人……便无一幸免地，消失在了原地，魂之座骤然空旷起来，只留下爱德华一人仰起头，目光在天空中，那扭转盘旋的浓云上停滞。

　　不过是短短的一瞬，浓郁的云雾之后，已经多了一些无法形容的，绝大而危险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