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我，再考虑考虑。”李彦成最后说道。


    夏红军微微有些失望，不过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再说下去就是强人所难。


    汉湖地区农村吃饭是“晚三顿”，中午饭是在下午两三点开吃，蒜苗炒腊肉、素炒山药、凉拌鱼腥草……喝着自酿的包谷酒，都是农家特色，看来李彦成父母真把家里最好的东西全部拿了出来。


    吃饭间，夏红军突然想到郭前进那个死去的知青朋友，就埋在桃花源乡，也想去祭奠祭奠，但郭前进并没说清具体在哪个村。


    于是夏红军就把这件事说了出来，问李彦成知道不知道这件事。


    李彦成没想到那本小黄书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对于郭前进的朋友很佩服，但他也没听过这事。


    最后还是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彦成的老爹说话了：“你说的是那个知青啊，我还记得点，好像就住在我们邻村山崖村，当时被野猪撞死那天我也去看了，那个惨…….”


    “那他坟在哪？”夏红军问道。


    “好像就在对面山上。”透过堂大开的堂屋门，李彦成的老爹用筷子指了指对面的山坡。


    下午五点天气已经不算太热，夏红军和李彦成动身准备去对面山坡祭奠。


    没地方买香蜡纸张，夏红军干脆就带了些吃食和一碗包谷酒当成祭品，李彦成临走前又拿了一把铁锨。


    “拿那玩意干嘛？”夏红军有些奇怪。


    “给坟添些土，再清理些杂草，我们这上坟这样。”李彦成解释道。


    夏红军背着背篓，李彦成拿着铁锨两人就出门向对面山坡走去，足足走了半个小时，才到达对面山腰。在小树林里，夏红军找到了杨刚的坟墓。


    坟墓很小，上面已经杂草丛生，不注意还认不出这是个坟墓。墓前有个简陋的墓碑，上面写着“知青杨刚之墓”，墓前有一束枯萎的丁香花，估计是几个月前郭前进祭奠留下的。


    夏红军摆放祭品，李彦成铲掉坟上的杂草，又铲土盖在上面，最后两人站在坟前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纪念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年轻人。


    一切结束后，夏红军和李彦成就坐在坟墓边一棵枯树杈上休息起来。


    这时候夕阳西下，整个山峦笼罩在一片暮红色中，肃穆而安静。


    “老夏，想想，人其实很脆弱的，指不定那天说走就走。”李彦成突然叹了一口气说道。


    很明显他想到了知青杨刚的事情。


    李彦成的话勾起了夏红军的心思，他想起了一件往事。


    “老李，我给你讲个故事。”夏红军说道。


    “嗯？”


    “这是我一个亲戚朋友给我说的，他说上高二的时候，班上一个很受欢迎的男生心脏病突发离世，整整一周，大家都处在沉默压抑的难过状态。大家一起去他家慰问，放孔明灯祭奠祝福，写文章怀念等等，表达着自己的悲痛。


    然而回了一趟家回来，他的桌椅都被换掉，再也没人提起他，似乎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般。


    后来大家上山下乡，工作成家各自奔波，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前段时间几个老同学聚会，突然有人提起了他，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大家愣了一下，沉默了很久后，也没有人想起来。


    清楚地记得，他当年坐在左上角，经常一起打球闲聊。但是现在怎么想，都想不起他长什么样。”


    难怪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夏红军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夏红军没有告诉李彦成，这个亲戚朋友就是他自己，那个死去就是他的同学。那是发生在他来到这个年代之前的事，某些细节稍微改动。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两千多年前的庄子就看透了这一切…..“


    “所以，老李。趁我们还年轻，趁我们还都在，趁我们还没被喜欢的人忘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爱自己所爱的人，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也许以后真的没机会了，就如躺在坟墓里这个人。”


    夏红军说完，站了起来。


    李彦成依旧保持沉默。


    “夏红军、李彦成，你们在这里干啥？”身后突然传来女声，夏红军转过头，一个廋廋的姑娘正弯着腰看着他们，背上背着一个超大的背篓，里面装满了玉米棒。


    是陈招娣


    此时的陈招娣头发凌乱，脸上都是汗渍，犹如一只小花猫。


    哎…..


    怎么又变黑变瘦了？


    前几个月是白养了。


    “我跟着省里的作家来你们这里采风，顺利来看看老李。”夏红军解释了一句，走上前去抓住背篓的肩带：“我帮你。”


    他不由分说从陈招娣北上取下背篓，放在地上，双肩套上肩带，一使劲背了起来。


    “唉哟…..”


    夏红军向前踉跄了了几步，差点摔倒。


    我天，怎么这么沉？！


    “还是我来吧，你们城里人没干过重活，吃不了这个苦。”李彦成嘲笑着，一把抓过背篓很轻松的放在自己的背上，三人向山下走去。


    在回去的路上，夏红军向陈招娣详细说了自己来桃花源乡的事情，以及祭奠那个叫杨刚的年轻人。


    陈招娣认真的听着，默默的走着。


    夏红军本来想问她暑假里干些啥，想想还是算了，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到了村口，陈招娣说自己背包谷回家，李彦成就把背篓交给了她。


    “我过会和李彦成到你家来，给你带了点东西。”夏红军说道。


    “嗯……”陈招娣点点头。


    夏红军回到李彦成家，洗了一把脸，歇息了一会，提着自己的旅行包跟着李彦成向东边走去。


    陈招娣家住在村村东头，房子竟然是土坯房茅草屋顶，比李彦成家差了好多。


    陈招娣已经洗干净脸，又换上一件干净的衬衣，看到他们俩来，赶紧招呼。


    现在夕阳已经落山，天色已晚，陈招娣家没有通电，堂屋里点起了煤油灯，风一吹过忽明忽暗。


    夏红军没有进去，就和李彦成坐在院子里。不一会儿，陈招娣的父母扛着锄头，背着背篓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女孩，正是她的两个妹妹，好奇的看着夏红军。


    夏红军笑着把旅行包里的零食拿了出来，两个女孩开始有点不敢拿，后来看到姐姐示意，立刻抓起零食吃起来。


    最小的那个看样子才七八岁，头发枯黄，光着脚丫，拿起一包方便面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夏红军告诉她这叫方便面，既可以生吃也可以泡开水吃，帮她撕开塑料包装，女孩就吭哧吭哧啃起来。


    “三姐，真好吃，你也吃。”女孩腮帮鼓鼓的，说话含混不清，掰掉一小块给陈招娣。


    陈招娣摇摇头。


    夏红军看到这情景突然感到有些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