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五章 暗星（下）

    寒冰铸就的洞穴里波光粼粼，巨大的咆哮声在四壁间回荡，忽远又忽近。斯科特茫然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紧握的长剑，剑柄上尼娥的徽记被鲜血浸染，看起来不再像水……倒更像飘摇的火焰。


    “斯科特！”


    莉迪亚的声音在紧张和恼怒中尖锐得有些怪异：“你在发什么呆？！”


    战斧呼啸着从他身边掠过，紧随在后的矮人像一发石弹般轰隆隆地撞向在痛楚中怒吼的冰龙。斯科特本能地举剑，心头仍是一片恍惚。


    这是梦——他想。


    极其遥远的梦境。那一场他们本该引以为傲的战斗……如今只是一场噩梦。


    他似乎什么也没做，战斗便已结束。安克拉玛拉斯躺在冰面上，鲜血蔓延开来，铺了满地，爬上四壁，原本晶莹剔透的洞穴渐渐一片血红，而他独自站在那里，看着它巨大的身躯，就在他眼前一点点化为森冷的白骨。


    它空洞的双眼仿佛无底的漩涡，带着无尽的恨意和永恒的诅咒。


    伊斯。


    他慌乱地想着，手中感觉到沉甸甸的重量。低下头，那颗布满灰色斑点、大得离谱的龙蛋就在他手中。


    记忆里，那颗龙蛋石头一样又冷又硬，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然而此刻，他却觉得抱着的像是一团岩浆。


    它烧灼着他的肌肤和血肉，直至他的骨头都变成一片焦黑，一块块碎裂跌落。他在痛苦与恐惧中放声嘶吼，却又似乎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可他没有扔下它……他不能扔下它。


    它在他残破的双手间裂开，一团火红色的影子扑面而来。


    一条龙。


    一条小小的，被火焰所环绕的龙。


    可它撞到他脸上时冷得像冰……温暖得像一个柔软的拥抱。


    然后他被骤然抽离，身不由己，像一颗从天空陨落的星辰般撞向黑暗的大地，一瞬间粉身碎骨，却仍不得死去。


    他身下满是白骨，无边无际。抬起头，深黑的夜幕上只有一颗星辰，冷冷地闪烁着血一般的红色光芒。


    他把它推上天空……他也一样可以粉碎它。


    他站了起来，手中依然紧握着一柄长剑，仿佛绝望中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的一点希望。


    他向着天空举剑。夜空无声地裂开，一只金黄色的眼睛占据了一切。它俯视着他，带着冷漠与嘲弄，骄傲与残忍……信任与眷恋。


    .


    抬起的右手无力地垂落，重重地砸在床边。


    斯科特猛地坐起身来，浑身痉挛，紧咬的齿间咯咯作响，好一会儿才能竭力吸进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他一身冷汗，却又热得几乎想撕掉自己的皮肉。或许只有让身体里翻涌如岩浆般的血液流得干干净净，他才能获得一点安宁。


    可它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他也不能这样放过自己。


    窗外传来一声咆哮，他僵了一下，有一瞬间疑心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然后他分辨出来，那并不是冰龙濒死的怒吼……那是小白的声音。


    “……是你……你怎么进来的？”鲁莫林的声音随之响起，起初还有些恼怒和慌乱，而后迅速冷静下来，甚至恢复了一点礼貌：“抱歉，没有得到允许，您不能进来。”


    斯科特揉了揉额头，抓起衬衣套在身上，推门而出。


    夜色宁静，星光如水般泻了满地，然而站在星光下的不速之客，却令人望而生厌。


    亚伦?曼西尼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开口道：“我只是个使者。”


    他明智地没有多说什么——斯科特可没有这个耐心听他啰嗦。


    不受欢迎的使者小心地将他怀中抱着的卷轴交给鲁莫林，却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安静地垂头站在原地。


    “我需要得到您的回复。”他说。


    斯科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手扯开卷轴。


    那是张地图，看起来十分古老——的确十分古老。那还是属于精灵的世界，大片的森林与荒野覆盖着如今已是人类城市的地方，几点暗红色的标记却点在他所熟悉的位置。


    卷轴很长。地图左侧是一张星图，并没有天空之上所有可见的星辰……也没有必要。


    斯科特蓦然抬头看向夜空。他当然知道群星之中多了什么……但它绝不该出现在一张不知多少年前绘就的星图上。


    安吉洛星附近的那一点红光，在星图上是全天最明亮的一颗星辰，也是整个星图的中心。而散落在它周围的几颗更小的星星，如今根本还没有一点踪迹，却都已经被画了出来。


    这东西即便是伪造的，也足以说明一件事——安克兰了解他们所作的一切。


    斯科特深吸一口气，把翻涌在心底的所有情绪都压下去。


    这并不奇怪……他必须保持冷静。


    他垂下双眼。卷轴上，一点点微弱的光芒正在星光下缓缓描画出复杂的符文和密密麻麻的字迹，哪怕只是匆匆扫过去，他的心脏也已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并非不可改变。”


    一行古精灵语漫不经心般写在角落。在它旁边，另一行文字看起来是新加上去的。


    急速跳动的心脏骤然一停，重得生疼。转瞬间，怒火狂吼着轰然而起，吞噬了一切。


    那是他不需要控制的愤怒。


    他抬起头，神色依旧平静，站在他面前的曼西尼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他早有准备——不管得到过怎样的承诺，他总是准备充分。然而这一次……或许不够充分。


    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斯科特的右手已经掐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根本不像是人类的手，倒更像是烧红的铁钳。曼西尼几乎能闻到到自己被烧灼的皮肤发出的焦臭，却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斯科特低下头，在他耳边吐出一个名字。


    身体一僵，已经开始扩散的瞳孔猛地收缩。恐惧终于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吞没了因为太过难以置信而生出的恍惚。


    他可以分辩……只要他能够开口，他能说服任何人……


    但斯科特已经得到了他需要的证明。


    骨骼碎裂的轻响从未如此动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