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方法与目的（上）

    “……在我看来，这方法与我们的计划并没有多少不同。”


    在埃德尽量简短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肖恩淡淡地评价，“而我们能选择的……我们所选择的人，无疑更加值得信任，毕竟，在他们获得强大的力量之后，仍有信仰能让他们保持方向。”


    埃德并不意外。他没觉得自己能轻易说服肖恩——老圣骑士团长的固执绝不只是因为莉迪亚刻在他头骨上的那个符号。


    至少，现在的肖恩愿意听他述说，向他解释……他已经十分满足。


    “您说得没错。”他微微向前倾身，明亮的蓝眼睛里充满期待，“可对大多数人来说，信仰并不是一切……如果他们的善良与勇敢不是因为神明，就不值得赞许与信任吗？如果能有更多的力量来守护这个世界，在这种时候，难道不值得一试吗？”


    “那么，谁来确定他们是否足够‘善良和勇敢’？”肖恩反问，“不受制约的力量是危险的，无论它源自何处……你要成为选择一切，控制一切的那个人吗？”


    埃德连连摇头——这几乎是在问他要不要成为那个唯一的神！


    “伊斯也说过这很危险。可是，您瞧……”他试图分辨，但肖恩用一个简单的手势打断了他。


    “我并没有说不行。”他说，“可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埃德……抱着最好的希望并不是什么坏事，但你必须想到最坏的结果。有一天……当你活到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你会明白，很多时候，事情只会变得更糟，总有黑暗藏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而无论你考虑得多么周全，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掌握先机。我承认你的方法能让我们在更短的时间内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却也有可能让这个世界本身也陷入混乱之中，导致更可怕的灾难；或者，我们幸运地度过了这场危机，这个世界却在将来的某一天因为你的选择而面临更无可挽回的毁灭……你确定你能承担这样的责任吗？”


    他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很弱……似乎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来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可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沉沉地压在埃德的肩上，让他直不起腰来。


    他其实想过……不，他确实没有认真地想过——他甚至不自觉地把责任压在了伊斯的身上。


    年轻人垂着头默默地收紧了手指，没能给出答案。


    .


    “为什么就该你承担责任？”娜里亚问。


    “……啊？”埃德呆呆地张开嘴。


    已是晚餐时间，并没能得到休息的年轻人毫无食欲，他们正在谈论的话题更让他肠子都结成一团。他没能说服肖恩，反而生出对自己的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不自量力，狂妄又卑劣？


    毕竟，连艾伦都对他自以为是的“好主意”皱着眉摇头。


    “假如你是个好战士，”娜里亚说，快手快脚地把她新学会的虹弯岛风味的烤鱼分到每个人的盘子里，“你找到了一种绝妙的战斗技巧，很大方地教给了所有人……然后有人用这种技巧杀了人，难道是你的错？”


    “呃，”埃德有点茫然地眨着眼——他觉得重点似乎不是这个，“好像……不是？”


    虽然他其实也没想过要“教给所有人”……但听起来好像也不错？


    “那不就结了嘛。”娜里亚舔了舔餐刀上的酱汁，满意地眯眯眼，把他的盘子推给他，“想得太多就什么也做不了啦！再说，因为觉得自己承担不起责任，所以干脆什么也不做……那不是更糟了嘛！”


    “……对哦！”埃德猛地坐直，忽然意识到这大概才是肖恩真正想确定的——他是否足够坚定。


    所以，他让他失望了吗？


    他有点坐不住了。他很想立刻冲回斯顿布奇的水神神殿，但卡沃家虽然没有辛格尔家“吃饭不许说话”的规矩，却有另一条被更加严格地执行着——天大的事，也得吃饱了再说。


    没多少刺简直可以算海鱼最大的优点。狼吞虎咽食不知味地解决了一大盘食物之后，埃德刚刚站起来，艾伦便伸出右手，往下压了压。


    “坐下。”他说。


    埃德只好慢吞吞地坐下去。


    艾伦不紧不慢地用完了他的晚餐，甚至喝完了他的葡萄酒，直到长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摆上了新鲜的水果，他才再次开口——而埃德心头急得乱跳的小火苗也已经无可奈何地蔫了下去。


    “让我们弄清楚这件事。”老人说，“这的确不是‘责任’的问题，无论是否该你承担……或者你是否能够承担。而是……”他顿了顿，指了指自己：“比如，现在，我让你教会我那个‘绝妙的战斗技巧’，你能做到吗？”


    埃德默默扭头，求助地望向伊斯。


    “……不能。”伊斯瞪他一眼，闷闷地回答。


    “为什么？”


    “你甚至都不会施法。”伊斯嘟哝，“你也……”


    “没有‘天赋’。”艾伦说。


    伊斯一颗颗地揪着葡萄不吭声了。


    “瞧，”艾伦摊手，“在我看来，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我都不明白你们——包括肖恩——怎么就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件事是想做就能做到的……要知道，你们或许是特别的，你们认识的人也大多很不一般，但这个世界上更多人不过是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我也不是没有听说过那些所谓‘有天赋’的人……他们被叫做什么来着？”


    “……私语者。”埃德小声说。


    “这样能让你一教就会的‘好战士’，很多吗？”


    埃德把头垂得更低：“……不知道。”


    艾伦轻笑了一声，埃德面红耳赤。


    “……白鸦说不定知道！”娜里亚撸起袖子加入战斗，“再说，拥有自己的力量，不再受制于另一种存在，不再指望诸神的恩赐……就好像村子里的农夫有了自己的田地，再也不用交租给领主和国王，这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听起来是没什么不好。”艾伦心平气和地说，“但那恐怕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才能实现……而现在，我们寻求的是迅速集中起足够强大的力量，在那些‘好事’成为现实之前先保证我们的田地和农夫都还能存在……不是吗？”


    埃德抬起头，恍然大悟。


    所以，他的问题，根本不是不自量力……而是本末倒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