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章 造物（上）

    一条继承了祖先记忆的冰龙的确有很多故事可讲。虽然觉得有点奇怪，安克拉玛拉斯·冰芒并不是一条爱追根究底的龙。按照费利西蒂的要求，它给她讲了不止一个故事。


    “冰龙喜欢生活在北方……在巨人与诸神的最后之战结束前，‘巨人之脊’被称为‘世界之脊’，那里连绵的雪峰，曾是许多冰龙的家园。”


    伊斯把书放回桌面。他的记忆比从前清晰许多……在他更愿意“接受”之后。


    “那一场让巨人灭绝的战斗到底如何开始，我们并不十分清楚，但它如何结束，我的祖先却曾亲眼目睹。费利西蒂想听的，就是那场战争……和野蛮人到底如何诞生的故事。”


    事实上，那不是故事……那是曾经发生，却已被这世上大多数生灵所遗忘的历史。


    “巨人，的确是诸神所创造出的最强大的生物。他们有强悍到几乎坚不可摧的肉体，能劈开山峰的力量，虽然不能施法……”


    “巨人不会法术？”埃德睁大眼睛，“那我在海底见到的那个祭坛……”


    “……你到底要不要听？”伊斯的心情显然不怎么美妙。


    埃德紧紧地闭上嘴，一脸严肃地正襟危坐。


    “巨人并不能像人类那样学习法术……与精灵相似，他们之中能够使用魔法的都是牧师，却并不是每一个牧师都能随时施法——他们需要让神灵进入自己的身体。”


    埃德惊讶地张开嘴，又努力闭上。


    “……我有不许你说话吗？”伊斯瞪他。


    “……所以唯有圣者才能施法？”埃德从善如流地问。


    “如果那也能算是‘圣者’。”伊斯不无讽刺地挑了挑眉毛，“我们曾经猜测，巨人，其实不过是诸神为自己所创造的，能够行走于这个世界的容器……他们是唯一足够强悍到即使容纳一个神灵的意志碎片，也不会因此而崩溃的生物……但他们实在太强，也太大，当他们开始繁衍，这个世界很快便难以承受他们的消耗。”


    如今的明霓沙漠，在巨人诞生之前也曾是一片肥沃的草原，绿茵满地，遍布湖泊……那是巨人最早的聚居之地，却在短暂的时间里迅速荒芜。一些巨人转向大海，那无尽的汪洋比森林和群山更适合他们生存，另一些巨人向北迁移，渐渐分散于整个大陆，并因此与那时尚数量众多的龙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能够飞翔，且天生能使用魔法的龙，在面对巨人的时候也相当吃力。双方在战斗中死伤无数，却也因此而让这个世界得以保持某种平衡。但不久之后，巨人们发现，他们之中，再也无法诞生新的生命。


    当他们向神灵祈祷，也再不曾得到回应……而群星之下，诞生了新的生灵。


    他们被抛弃了。


    “他们足够强大……可并不完美。”伊斯冷笑，“毕竟，一群连自己都并不完美的‘神’，又怎么可能创造得出完美的生物？他们曾一度陷于惊惶与茫然之中，但在我们的挑唆之下，很快便开始反抗。他们毕竟拥有智慧，又怎么可能甘心就此灭亡。即使他们并不适合生存于这个世界……那难道是他们的错吗？”


    “……不是‘你们’。”埃德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


    “什么？”伊斯皱眉。


    “你说‘我们的挑唆’。”埃德小心地稍稍提高了声音，“……你的父母那时候都还没有出生吧？”


    伊斯怔了怔——他看懂了埃德眼中的不安，但他并不能给出能让他安心的承诺。


    “……重点是这个吗？！”他用恼怒敷衍过去，“不要抓这种没用的字眼！总之，巨人开始与诸神为敌，那看起来其实更像自相残杀。诸神控制了一部分的巨人，另一部分则借助于天生就存在的连接，将一些不够强大的神灵强行拉进自己的身体，幸运的可以压制甚至毁灭对方的意识，获取神的力量，失败者沦为傀儡，或干脆同归于尽……”


    然而他们毕竟是神的造物，他们所有的弱点，那些冷酷的创造者们一清二楚。


    “即使有……巨龙的帮助，他们也一路败退至极北冰原，身后的一切几乎都被破坏殆尽。有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他们不试图攻击，诸神亦毫无动静。他们开始建立自己的城市，但那更像是试图在灭亡之前留下点什么，让这个世界记得他们曾经的存在……因为即使诸神允许他们这些残存者生存在冰原上，一个不能繁衍的种族也没有未来可言……”


    他们始终没有找到创造新生命的方法……但巨龙们，其实在他们反抗诸神之前，就已经找到了另一种禁锢神力的方法。


    “积聚足够的力量，就能强行打开一扇门，让他们能够进入诸神所在之地，真正消灭他们……或成为其中之一。”


    那过于大胆的方法有着难以预测的危险。在那之前，巨龙们自己就已经尝试过，失败的后果极其惨烈……于是，在确定剩下的巨人不会再对龙族造成威胁之后，一条狡猾的炎龙将其教给了巨人，而绝望中的巨人近乎疯狂地试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后一个巨人倒在雪山之下。


    “最后一个巨人，其实算是自杀的。”伊斯说，“虽然据说那其实并不是最后一个。那时尚有他的同族藏身于海中，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过这场战争，只是默默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但在那之后，的确再也没有谁听说过关于巨人的消息。”


    巨人的“故事”就此结束。埃德在很长的时间里默默无语。伊斯没有任何隐瞒……显然，巨人的灭亡，是因为他们的愤怒与不甘，却也少不了巨龙的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看到它们所厌恶的诸神与自己的造物打得血流成河，对它们而言，或许是相当赏心悦目的吧。


    那样的仇恨……那样在血脉和记忆中积累和传承下来的仇恨，即使是一条被人类养大的龙……大概也永远不可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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