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地狱之火（上）

    埃德直直地瞪着莉迪亚的腹部，这会儿也已经顾不上是不是失礼。


    他什么也看不出来——莉迪亚宽大的裙摆和交叠的长袖把一切都遮得严严实实。


    “你能感觉到什么吗？”女法师的笑容里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温柔，“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我能听到他的心跳。”伊斯语气生硬，神情复杂，“那总不会是因为你囫囵吃了个人下去。”


    莉迪亚放声大笑，似乎觉得这是个很好笑的笑话。埃德却苦着脸，一点也笑不出来。他本能地觉得这应该是件好事——一个正在孕育的新生命总是美好而充满希望的。可这个尚未诞生的孩子，所要面临的一切也未免太过复杂。


    莉迪亚笑得停不下来，好一会儿才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拍拍胸口喘了口气。


    “抱歉。”她说，“我最近的情绪有点……不太稳定。”


    埃德更加忐忑。要对付一个喜怒无常的女法师，他是早有准备的，可如今面对的是一个因为怀了孕而更加喜怒无常的女法师！他原有的那一点点信心立刻荡然无存——他要怎么跟她说话才好？如果她生气了，甚至如果他们打起来，会伤到孩子吗？……


    “……他的父亲是谁？”无视身边神游天外的朋友变幻不停的神情，伊斯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莉迪亚轻笑着竖起一根手指：“你猜？”


    伊斯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却最终放弃了这个问题。


    .


    莉迪亚热情得不由分说地把他们带进了花园，甚至给他们端来了点心和水果，仿佛他们真的不过是两个来拜访长辈的年轻人。


    这片藏在弗里兹平原西侧森林里的隐秘之地被布置得精巧而舒适。在魔法的操纵之下，缠绕在一起的树木与藤蔓建造成分散在繁花间的屋舍，高低错落，蜿蜒相连。这种强行扭曲出的自然，埃德并不喜欢，但不可否认是美丽且令人惊叹的。而且，这里的一切也不像格里瓦尔那样过于繁复……倒更像是极北之光的风格。


    但至少，有一点毋庸置疑——这是按照精灵的喜好布置的。


    “别担心，他不在……也或许在。”莉迪亚耸耸肩，安慰两个显得过于警惕的小家伙，“只要他没出现，那就表示他‘不在’。再说他也不会对你们怎样的，他很喜欢你们呢。”


    埃德努力控制住自己，没有太过明显地打个哆嗦——这样的“喜欢”他真是敬谢不敏。


    “还是说，你们其实是来找他的，而不是来探望我？”女法师有点伤心似的捂住胸口。


    埃德僵着脸，求助般望向伊斯。他实在不擅长对付这种演戏演得好像真的一样的女人，不管是莉迪亚还是阿格尼丝……而且她还怀了孕！这简直比莉迪亚和阿格尼丝加起来还可怕！


    “喜欢？”伊斯冷笑，“因为我们还有用吧？”


    “有用总比没用好，不是吗？”莉迪亚毫不在意地挥挥手，“瞧，我能这样好好地待在这里……在他的保护之下，什么事也不用操心，不也是因为我还‘有用’吗？”


    “那当你没用的时候呢？”伊斯恼怒地问。


    他认识的莉迪亚·贝尔可不是会甘心永远依附于人的人，可如果……


    不知为什么，心中有隐隐的愤怒与不甘。


    “在我想要‘有用’的时候，我总是会有用的。”莉迪亚笑眯眯，一点也不生气，“而当我没用的时候……自然是先得让能利用我的人更没用才行。”


    伊斯依然冷着一张脸，心中却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我们是来找你的。”他说。“尼亚……他变得有点奇怪。”


    那个名字终究还是让莉迪亚的脸色微微一沉——虽然只是极短的一瞬。


    “他变成怎样我都不会奇怪。”她优雅地往嘴里塞了颗葡萄，“那可是从地狱回来的人。我还想着你们要自欺欺人多久才愿意发现……怎么，是他自己露了馅儿吗？他可不是那么不小心的人呢。”


    埃德紧张地清了清嗓子，低声描述尼亚变得像恶魔又像半龙的身体，不提前因，也不提后果。


    他知道这是必要的。没有谁能毫无代价地从莉迪亚·贝尔这里得到任何东西……何况连尼亚自己都说过，既然已经不得不显出原形，不拿来交换点儿什么实在太亏。


    “找个好机会告诉莉迪亚。”他说，“她一定很喜欢听到这个。一个人特别高兴的时候，就好对付多啦。”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带着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可埃德看得出，他并不是真的毫不在意。


    在他犹豫着要拿什么作为对付莉迪亚的筹码时，是伊斯选择了这个。


    “既然尼亚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做。”他说，“用不着觉得这样是背叛了他……他必然有自己的目的——如果是真的不愿意，他不会用这种语气。”


    他比埃德更了解尼亚……而尼亚比他们都更了解莉迪亚。


    女法师绿色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在阳光下透着莹莹的光，像猫……像一头神情专注的野兽。


    伊斯瞥了一眼她搁在石桌上的右手。从指间的缝隙看过去，那颗原本嵌在她右手手心里的宝石已经消失无踪，只留下两道清晰得像是刻出的血红色痕迹，带着微微的弧度，隐约勾勒出一只竖着的眼睛，又像一团小小的火焰。


    他不确定那是因为安克兰的帮助还是她自己找到了方法。摆脱了那枚能带给她力量却也犹如跗骨之蛆的宝石，现在的莉迪亚·贝尔，更加深不可测……却也更像十几年前那个明艳肆意，尚未完全被黑暗所浸染的女人。


    “听起来他被改造得不错。”莉迪亚咯咯地笑着，并没有追问更多，“我听说过恶魔们的伎俩……他们花了这么大的功夫，一定很看重他呢，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那不加掩饰的恶意像一根冰冷的刺，将伊斯从回忆中拉回。


    “……只是‘听说’吗”他紧紧地盯着莉迪亚，“你见过地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