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家伙……你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么?!”

  在竹林坡梁丘军兵营靠近帅帐位置的营栏角落,陈纲抓着谢安的衣襟将其推在木栏上,双目隐隐露出几分怒火,压低声音怒声说道,“这个时候放小姐出战,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么?”

  陈纲心中那个气,他原本希望谢安能够劝说他家梁丘舞暂时避战不出,免得重蹈当年在冀北战场时的覆辙,没想到出帅帐没多久,他便接到了出营迎战的将令。

  这不,陈纲当即便找到了谢安,要向他问个清楚。

  “陈二哥息怒,且听我一言!”谢安伸手拍了拍陈纲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说实话,他对陈纲这般无礼的举动并没有什么恼怒,在他看来,陈纲虽然为人鲁莽,但着实是一位忠义之士,对梁丘家、对梁丘舞忠心耿耿,要不然,也不会冒着以下犯上的危险,对他这位梁丘家的姑爷无礼。

  “好,陈某倒是好看看你能说出什么来,最好能叫陈某心服口服,否则……”说到这里,陈纲感觉有些憋屈,毕竟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拿谢安这位姑爷怎样。

  谢安很是识趣地忽略了陈纲眼中的几分无可奈何,沉声问道,“陈二哥知晓如何治水么?”

  “治水?”陈纲愣了愣,皱眉说道,“我去了解那玩意做什么?——你小子少给我岔开话题!”

  “并非是岔开话题,”摇了摇头,谢安正色说道,“治水的良策并非是靠[堵],而是[疏导],[堵]而不[疏],一旦决堤,利害更甚于前者……从某种意义上说,治水与调理人的心情,亦有相似之处!”

  陈纲虽然为人鲁莽些,但却并非蠢人,听谢安这一席话,他隐隐约约仿佛也摸到了一些关键,思忖半响,皱眉说道,“倘若叫小姐出战就是你所谓的[疏导],那我等曾经在冀北战场……”

  “不不不,不一样,”摇了摇头,谢安正色说道,“冀北战场上,几位兄长多半只告诉舞儿要赢,却未告诉她如何赢,赢了之后会如何……”

  “这重要么?”

  “当然,舞儿可是个很单纯的人,为了防止她自己胡思乱想,自己给自己增加许多压力,有些事,最好要提前说清楚……再者,此番只是演习,舞儿心中的压力并没有六年前冀北战场时那样沉重……”

  放开了抓住谢安衣襟的右手,陈纲皱眉说道,“说说你的目的!”

  听闻此言,谢安就知道陈纲并没有听明白,思忖了一下,说道,“唔,这么说吧,陈二哥真以为,舞儿对她[那时候]的事,完全就没有印象么?”

  “那时候……”陈纲疑惑地望了眼谢安,继而心中恍然大悟。

  “其实她有印象,至少有些印象,但是,她下意识地不想提起。至于理由,我想就不用解释了……”

  “唔!”陈纲默默地点了点头。

  “舞儿这两日一直很烦恼,湘雨步步紧逼,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弄个舞儿压力相当大,她很清楚,平常时候的她,在耍阴谋诡计的方面,她绝非是湘雨的对手,要击败湘雨,就只能依靠……”

  仿佛猜到了谢安接下来要说什么,陈纲连连摇头,沉声说道,“不行,绝对不行!”

  “陈二哥莫急!——舞儿也知道这样不行,是故,她选择了听取陈二哥与马聃的建议,避战不出,这对她而言,这是一件相当委屈的事……她可是被称之为[炎虎姬]冀京第一战力,避战不出这种事,想来压力非常大,对么?”

  “……”陈纲闻言长了长嘴,继而默默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堵]的办法是行不通的,这两日陈二哥也瞧见了,舞儿的心情越来越暴躁,倒不是自夸,但陈二哥可以想象下,若是我不在这边……”

  陈纲闻言面色变得凝重了许多,在思忖一番后问道,“如何疏导?”

  “让她出战……绝不能对她说[输了会如何如何]这种话来增加她的心理负担,而是要让她明白,[赢了会如何如何],事实上这两者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这就是语言的艺术……陈二哥不明白么?唔,这么说吧,就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么说明白了么?”

  “啊?”陈纲一脸古怪地望着谢安。

  似乎是看穿了陈纲心中所想,谢安笑着说道,“陈二哥不必猜疑,舞儿也有她想要的,比如说,击败对面那个不乖的女人……”说到这里,谢安亦有些咬牙切齿,毕竟长孙湘雨这两日所用的招数实在是太阴损了,将原本空气清新的营寨弄得臭气熏天,连带着他亦是深受其害。

  这不,连谢安都想要好好教训一下对面那个不乖的女人。

  陈纲闻言愣了愣,继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在思忖了一番后,皱眉问道,“你有把握么?”

  见陈纲焦躁的心情似乎已平复下来,谢安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陈二哥在担忧什么,放心,我已用另一种口吻告诫过舞儿,用增加难度的挑战方式,不许她今日施展[雾炎]……”

  “呼……”听闻此言,陈纲这才松了口气,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皱眉说道,“不许施展[舞炎],这不是与你的目的背道而驰么?”

  作为少有的几位知情人之一,有些事陈纲还是很清楚的,比如说,谢安此番鼓捣出这个三军演武,就是为了叫梁丘舞能够彻底地掌握家门绝技的[雾炎二式],也就是[激炎]。

  “这个不急……先让舞儿找寻一下感觉,增加一些信心,她眼下最缺乏的,并非是实力,而是相应的自信……”

  “自信……么?”陈纲闻言眼中露出几分追忆之色,继而,脸上不由浮现出几分淡淡的笑容,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陈二哥?陈二哥?”

  “啊?”被谢安的呼唤声所惊动,陈纲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微微叹息着说道,“好,就信你一回……”说到这里,他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自己的右手,继而又望了一眼谢安的右手。

  “陈二哥,怎么了?”谢安诧异问道。

  这小子,力气比以往增加了不少啊……

  “不,没什么!”摇了摇头,陈纲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谢安与他一道回到帅帐。

  走入帅帐,陈纲正巧撞见帐内梁丘舞正在对马聃说着什么。

  “马聃,待会与长孙军的对战,委任你全权负责三军指挥……”

  “啊?”马聃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来,愕然说道,“那大帅……”

  “擒贼先擒王,本帅率三百骑去冲击那个女人的本阵!”

  “三百骑?”马聃闻言一脸的惊愕,皱眉说道,“这也……”

  似乎是猜到了马聃心中的顾虑,梁丘舞轻哼一声,淡淡说道,“三百骑,足够了!”

  “……”走入帅帐的陈纲正巧就注意到了梁丘舞此刻的神情,微微一愣,眼下的梁丘舞,不禁让他联想到了六年前梁丘舞在金殿上请命出战,协同四皇子李茂率两万东军应战十万北戎狼骑时的她。

  好久没有看到了,这般信心十足的小姐……

  想到这里,陈纲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谢安,他不得不承认,这位认识他们小姐仅仅年逾的姑爷,确实要比他们这些侍奉梁丘家十几年的年轻家将们更加了解他们的小姐。

  “陈二哥?安?”似乎是注意到了陈纲与谢安,梁丘舞转过头来,脸上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说道,“陈二哥,此番你与安坐镇本阵,替我掠阵!”

  见谢安朝着自己点了点头,陈纲脸上堆起浓浓笑容,抱拳说道,“是!——末将遵命!”

  时至晌午前后,长孙军与梁丘军分别列队于竹林坡梁丘军兵营西北五里的平坦地界。

  遥遥望着对过梁丘军的兵力数量,此战被委任长孙军主帅职权的费国摸了摸下巴,喃喃说道,“竟然不调援军……”

  说着,他转头环视了一眼己方的军势,八千东军骑兵,四千南军重步兵,还有八千冀州兵,整整两万兵力,而对面的梁丘军,竟然只出动两千东军骑兵,四千南军重步兵,以及一千余冀州兵。

  尽管费国知道那已是梁丘军所有的兵力,可是一对比双方兵力……差的太远了吧?

  想到这里,费国不禁皱了皱眉。

  而就在这时,他身旁传来一声带着戏谑的笑声。

  “费国啊,你是否在想,这等差距的兵力,就算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对吧?”

  费国闻言心中一惊,下意识转过头去,望向摇曳着手中折扇,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长孙湘雨,抱拳说道,“二夫人误会了,末将绝没有轻敌的意思……”

  “那就好,”长孙湘雨点了点头,望着费国似笑非笑说道,“倘若是因为轻敌,毁了奴家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优势,费国啊,那奴家可饶不了你哟!”

  尽管长孙湘雨的话说的很是轻松,丝毫没有呵斥的意思,可费国却隐约感觉后背泛起阵阵凉意,仿佛被什么毒蛇猛兽给盯上了一般。

  “末将定当竭尽全力!”抱了抱拳,费国沉声说道。

  “很好!”长孙湘雨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偷偷望了一眼长孙湘雨,费国小心翼翼试探道,“那总归是大夫人,若是末将……”

  似乎是看穿了费国的心思,长孙湘雨咯咯一笑,淡淡说道,“去给奴家击溃那个女人!——只要你做得到!”

  “是!”听了长孙湘雨这句话,费国心中最后一点顾虑消失了,不过不知为何,他隐约感觉长孙湘雨话中有些莫名的意思。

  只要你做得到?

  在兵力差距一倍有余的情况下,难道对面的大夫人还有机会扭转败局不成?

  说实话,对于大主母梁丘舞的武艺,费国那是心服口服,可在谢安所制定的规则限制下,费国可不信那位大主母还能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作为。

  深深望了一眼长孙湘雨,费国皱眉思忖了一番,吩咐左右道,“擂鼓,扬旗!”

  伴随着他一声下来,长孙军鼓声大作,而对面,梁丘军亦是鼓声震天,两军都做好了进程这场演武游戏,不,是厮杀的准备。

  “踏踏踏……”

  一阵比起马蹄更为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梁丘军出动了最适合作为战场中坚力量的军队,南军陷阵营。

  从梁丘军的本阵中,四千南军将士一手举着盾牌,一手举着兵部专门替此次演武所准备的长枪,一步一步地朝着长孙军而去。

  南军陷阵营,一支最适合用来攻坚作战的军队,其可怕的韧性,费国早在西北平叛时便已见识过,与其说这是一支军队,倒不如说它是一座会移动的钢铁堡垒,一座连东军神武营都不敢贸然撞上的钢铁堡垒。

  “传我将令,冀州军两千人曲部……出战!”大手一挥,费国沉声下令道。

  竟然出动冀州兵,而不是用南军来抵挡南军?

  长孙湘雨身旁的金铃儿诧异地望了一眼费国,就算金铃儿对于军事并不了解,但她也知道,单凭两千冀州兵,是不足以抵挡对面四千南军的,别说抵挡,塞牙缝都不够!

  “湘雨,他不会是故意要输吧?”金铃儿诧异地望向长孙湘雨。

  长孙湘雨闻言咯咯一笑,示意金铃儿稍安勿躁,随即淡淡瞥了一眼费国,而后,转头望了一眼后方,眼中露出几分赞赏的笑意。

  而与此同时,在梁丘军这边,见对方竟然用冀州兵来抵挡己方的四千南军,担任此战主帅职权的马聃着实是吃了一惊,毕竟在他看来,别说两千冀州兵,就算是两万冀州兵,也不见得就能抵挡四千南军。

  “不对劲啊……难道长孙军的四千南军并没有来?”马聃皱眉嘀咕着。

  正如马聃所预料的,战场的局势在一开场就彻底倒向了梁丘军,仅仅只是一个照面,长孙军的两千冀州兵便溃不成军,转头朝后方本阵逃去。

  “好机会啊!”陈纲眼睛一亮,连忙对梁丘舞说道,“小姐……不,大帅,末将斗胆请命,予末将一千东军,扰乱敌军后方!”

  谢安闻言皱了皱眉,在他看来,这明显就是长孙军的诱敌之计,正要提醒,心中忽然想起长孙湘雨的告诫,心下正琢磨着如何提示梁丘舞。

  而这时,他发现梁丘舞的双眼中露出了几分凝重。

  咦?难道说这个笨女人察觉到了什么?

  不应该吧?她不是擅长临阵指挥的将军类型啊……

  “马聃,留下一半南军!”梁丘舞对正准备下令追击的马聃沉声说道。

  “呃?是!”马聃抱了抱拳,一改方才准备下达的将令,留下两千南军原地待命,而叫另外两千南军追击冀州兵,徐徐向长孙军逼近。

  瞧见战场上的局势,对面长孙军的费国亦是皱了皱眉,因为他发现,对方竟然留下了一半的南军。

  “哎呀,费国,被人看穿了呢!”长孙湘雨在一旁带着几分戏谑说道。

  “呵呵,”费国笑了笑,摸着下巴点头说道,“虽然有些遗憾,不过能吃掉两千南军,也不算是吃亏了……”说着,他大手一挥,沉声喝道,“三军掉头,后撤两里!”

  此时梁丘军的两千南军已逼近长孙军的本阵,而就在这时,长孙军万余本阵竟然后退了整整两里地,这非但使得梁丘军方才的优势荡然无存,更叫那两千追击南军的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局面。

  想要追吧,会拉开与己方本阵的距离,变成一支孤军,想要撤吧,对过数千东军虎视眈眈,一旦己方掉头,对方很有可能顺势杀过来。

  两千南军将士傻眼了,一个个跟着木桩似的伫在原地,不知究竟该追还是该撤。

  “厉害……”站在梁丘军帅旗下的谢安不禁报以赞叹,在他看来,这种统兵的风格,并不像是出自长孙湘雨的手笔。

  是费国么?

  厉害,不愧是太平军的六神将之一……

  偷偷瞧了一眼似乎已察觉到了什么的马聃,瞧着他面红耳赤的模样,谢安很识趣地没说什么,毕竟在这种时候,他若是夸奖费国,无疑是给马聃难堪,终究都是自己一方的心腹将领,没有必要。

  “是费国将军么?”满头冷汗的马聃远远望向长孙军的本阵,心中不禁有种输了一筹的感觉,毕竟费国非但看穿了他动用南军的意图,还相当巧妙地叫那两千南军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这样的话……

  一咬牙,马聃右手一扬,沉声说道,“本阵上前两里!”

  “咦?”谢安吃惊地望向马聃,他心中着实有些惊讶,毕竟说实话,这种妙招他方才也没有想到。

  “什么?”目瞪口呆望着对过梁丘军全部军队上前两里地,再度将那险些成为孤军的两千南军再度纳入保护范围内,费国半响没回过神来。

  在他身旁,长孙湘雨捂着肚子已乐得直不起腰来。

  “大主母……陈纲将军……马聃……是马聃么?”面红耳赤的费国不敢去看长孙湘雨那令他倍感脸红的笑容,望向对面梁丘军的眼神中露出了几许凝重。

  不愧是大人所看重的将领……

  本打算拖垮对面南军的将士的体力,却不想那马聃用这种方式破解了自己的策略,使得自己方才的诱敌之计变得没有丝毫效果……

  没办法,既然如此,就只能用兵力的优势来提高胜算了,毕竟若是耽搁得太久……

  偷偷望了一眼长孙湘雨,费国咽了咽唾沫。

  会相当不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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