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内外

    时间：213-1-19


    回到府里吃了饭，李丹若将中午遇到姚天师事和姜彦明说了，姜彦明皱起眉头，看着李丹若低声道：“你意思？”


    “嗯，洗儿礼那天，邹后连话都不肯说，邹府女眷又只有一身喜气，她这病情，必不欲让外人知道。\[\]”


    “你说是，邹府日日欢宴，不是文会，就是赏茶赏景，若是知道邹后病重，邹王爷必定没有这日日宴饮心情。”姜彦明点头道，李丹若递了杯茶给他，接着道：“穷卜卦，富烧香，邹后必定心情烦躁困顿狠了，才会让人寻姚天师批八字，如今能让邹后困顿，也就这病了，看来，邹后这病只怕比咱们想还重，困顿之际，脾气必定不好，再说，邹后本来就是个性子刚硬急躁。”


    姜彦明眉毛挑起又放下，看着李丹若笑道：“让洪毅中呈阿胶，是要他碰这个碰不得地方去？嗯，”姜彦明一边思量一边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刘贵人虽有洪毅中不法之据，可洪毅中嚣张不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他早投靠邹后，今上即位后，他从一个六品礼部堂官直升枢密院副使，这几年不知道多少人弹劾却毅立不倒，可见恩宠，再说，邹后是个极精明，这会儿病重，当以稳为重，若没什么意外之事，断不会容人动了洪毅中这个枢密院副使。”


    “嗯，上回我跟姑母去邹府贺邹大爷小妾生子，洪家礼送极重，洪毅中夫人是巴结不过，重礼奉承必是有所求，洪毅中必是盯上这枢密使位置了，枢密使海大人病了一个多月了，谁不想做这个使相呢，有欲有求就要钻营，也许能把他套进去。”李丹若声音平缓低低道，姜彦明轻轻呼了口气，半晌才点了下头道：“洪毅中不是个很聪明人，那个郭树，我一直不怎么放心下，他是邹后心腹，怎么倒帮上刘贵人了？让人想不通。”


    李丹若抬手揉着眉间苦笑道：“我也想不通，可看刘贵人样子，很是理所当然，这是她人，我信得过她。”姜彦明伸手揽过李丹若，她额上轻轻吻了下，揽着她靠自己怀里，李丹若伏姜彦明怀里，沉默了半晌，姜彦明轻轻拂着李丹若脸颊，几乎贴到她耳边，低低问道：“沈嬷嬷已经启程了？”


    “还没有，跟外头说是回乡养老，倒不能急，已经卜了吉日，十六日启程，路上报个病亡，再折往南方，唉!”李丹若伸手圈姜彦明腰间，伤感叹了口气：“但愿用不上。”


    “肯定用不上，别多想。”姜彦明低头吻着李丹若，温柔安慰道，李丹若圈着他没有说话，她知道他宽解她，她也希望用不上，一想到那个天天欢乐只知道笑柔软小人儿一朝没了父母……她这心就如刀绞一般，她孩子，就是托付给假死以遁沈嬷嬷，她也放心不下。


    “嗯，不想了，大伯父明天去邹府？”李丹若有些生硬转了话题，她不愿意想这件可怕事，姜彦明点头道：“大伯父为人和气，丁忧前就和邹王爷有几分交情。”李丹若轻轻应了一声，没再多问，两人相拥着坐了好大一会儿，才起身进屋歇下了。


    富丽耀眼宫殿内，层层帘幔低垂，邹后歪松软榻上，背后垫着几个大小不一明黄缂丝靠垫，腰以下盖着条明黄龙凤呈祥薄被，瘦削脸上苍白没有血色，连嘴唇上也褪几无血色，因为瘦而显得分外大而亮眼睛紧盯着女使手里托着那一堆黑里隐隐透着紫色一块块阿胶，盯了半晌，邹后抬了抬手指，示意女使退下，这才转头看着垂手侍立榻前心腹女官咬牙问道：“她还说什么了？”


    “回圣人，别没说什么，就说这是陈年极品阿胶，呈给圣人补身用。”女官小心翼翼躬身答道，邹后闭了闭眼睛，搭锦被上雪白手指紧攥着被子又慢慢松开，女官惊心不已看着邹后十指溢满怒火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邹后干脆闭上眼睛，调整着已经有些不稳气息，是谁把自己病情泄漏出去？谁这么大胆子？


    “她怎么知道我要用阿胶，问过没有？”半晌，邹后虚浮声音满透着寒意问道，女官躬身道：“回圣人，奴婢未奉旨，没敢直问，只和洪毅中夫人说，圣人一向不喜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愿不愿意吃，洪毅中夫人说，阿胶乃补血之物，正合圣人这会儿食用。”


    邹后眼底闪过丝厉色：“正合这会儿食用，她倒笃定!”邹后一句话说急了，止不住咳了几声，女官忙倒了杯热水端过来，邹后烦躁挥了挥手：“阿棠，你说说，这是谁把信儿漏给洪毅中？”


    “奴婢也说不好，”阿棠小心谨慎答道：“不过，奴婢觉得必定不是咱们宫里人，一来咱们宫里人进出不易，二来，不瞒圣人说，这些人，奴婢都信得过。”


    “嗯，我也信得过，除了这宫里侍候人，那就只好太医院了。”邹后声音冷静平缓说道：“你说胡太医要和洪家攀亲？”


    “回圣人，奴婢是昨天听郭树说起，郭树和奴婢闲话，说等胡太医家三娘子和洪毅中堂弟家四子相好亲插了簪，又得破费破费，备份厚礼送到胡府了。”阿棠小心回道，邹后眼睛一点点眯起，目光狠厉看着屋顶藻井，半晌，突然轻轻冷笑道：“胡济深晕了头了!去，传我旨，调胡济深至西北军中服役，即刻启程!”


    阿棠吓了一跳，纠结了片刻小心道：“圣人，胡太医擅妇科，圣人病离不得他，还是……”阿棠话说到一半，后头就被邹后凛厉非常目光扫了回去，只扫阿棠下意识退了半步，曲膝恭敬答应道：“是!”说着，阿棠退出大殿，到门口叫内侍过来传了话，又轻手轻脚回到榻前。


    邹后白如一张纸般靠要靠枕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般沉默了好半天，才突然低低问道：“姓姚还没找到？”


    “回圣人，还没有。”女官屏气敛声，小声回道，邹后睁开眼睛，恼恨异常看着阿棠，喘了好一会儿，又往后靠下去，声音里没了狠厉，透着浓浓虚弱无力，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道：“阿棠，你说，是不是我……不都说那姓姚是神算子，他是不是算出什么了，这才跑了？你说我能不能……”


    “圣人一定能好，肯定好好儿，您这几天不就比前几天好多了？圣人千万别乱想，那姓姚谁知道为了什么事，这样江湖骗子本来就信不得……圣人肯定好好，过几天就能好，还有哥儿。”女官急急安慰宽解道，邹后闭着眼睛，靠着靠枕，仿佛睡着一般，半晌才睁开眼睛咬牙道：“你说得对，我有儿子，有儿子，我不能死，我死了，他也活不了!”


    阿棠胆怯看着邹后，没敢接话，邹后长长吐了口气，往后靠着沉默了半晌，突然轻轻笑了一声，又象伤感又象自嘲笑道：“听说邹府日日欢宴？哈，哈，阿棠你看，你家姑娘多可怜，摊上这样父兄，这样蠢货，怪不得先皇传位给官家，说外戚无忧，这样蠢货，有什么忧？可怜哥儿……”邹后凄凉笑着，声音渐渐低不可闻：“这样父兄，这样夫君，都是混帐。”


    阿棠听脸色发白，大气不敢出。


    李丹若带着脂红，穿过后角门进了姜宅，刚转进正屋旁边月亮门，正迎上往后院去豆绿，豆绿见是李丹若，忙曲膝福了福道：“奶奶来了，大姑奶奶也刚过来，这会儿正发脾气呢。”


    “怎么回事？”李丹若停下步子问道，豆绿瘪了瘪嘴道：“还不是为了七娘子亲事，前儿大姑奶奶又给说了一个，还是嫌不好，大姑奶奶正发脾气呢。”李丹若‘噢’了一声，让过豆绿，示意她去忙，自己月亮门下停了片刻，才往正屋过去。


    李丹若示意脂红守门口，自己掀帘子进了正屋，就听到大姑奶奶姜艳湖怒气冲冲训斥声：“……姜家如今不比从前，我跟你说过几百遍了？你怎么就听不进去？你说说，家里从上到下，哪一个薄待你了？你看看你……”


    “五妹妹来了。”侧身坐炕沿上姜艳树一眼看见李丹若进来，忙起身招呼道，姜艳湖咽下后面话，看着李丹若先招呼道：“五妹妹来正好，你看看她!”姜艳湖错着牙点了下满身别扭不服七娘子姜艳丰，程老太太歪炕上，满脸无奈伤感，微微欠身示意李丹若坐，看着七娘子姜艳丰叹了口气，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前前后后给她说了五六户人家了，她不是嫌这个就是嫌那个，你倒说说，你想嫁个什么样？”姜艳湖这口气还没顺下来，姜艳丰拧着头，顶着姜艳湖目光看回去叫道：“那都是什么人家？再说一百户有什么用？我知道你们嫌弃我，欺负我是个没父无母孤儿!我都知道!谁也不是傻子!我就是孤儿也不能由着你们欺负!”


    “你!”姜艳湖气指着姜艳丰说不出话来，姜艳树忙上前劝道：“有话好好话，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姜艳树转头看着姜艳丰薄责道，姜艳丰眼泪滚珠般掉着叫道：“我怎么不能这么说？你们能做，我就不能说了？别当我傻，谁欺负我，我心里明镜一样!”说着，姜艳丰用力甩开姜艳树，转身哭着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