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最残忍的抉择

    这句话让闻夕树被狠狠触动。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闻朝花。


    “其实……这个世界也很好，能实现自己的目标，能够感受到许多可能性。也没有那些糟心的东西。”


    闻夕树忍不住说出这些话，他其实是可以忍住的。但就像是体内的傻子，渴求能够留在这里一样。


    他开始失去了一些自控能力。


    显然，体内另一个灵魂，觉得这里是更好的世界。


    闻朝花说道：


    “你所在的世界听起来很危险……我想，小树大概率回不来了，对吗？”


    闻夕树点点头。


    确实是这样的，闻夕树认为，有些地方哪怕自己删掉记忆再次经历一次，也未必能活下来。


    闻朝花的眼里有泪光。


    “我应该……更加相信他一些的。”


    弟弟总是幻想着有什么刺激的异界冒险，因为被保护的太好，总是渴望世界有更多的可能性。


    每次幻想某些冒险时，哥哥总是不厌其烦，愿意和他一起幻想，并对此深信不疑。


    身为哥哥，闻朝花已经做得够好，但在得知了当下这个结果时……


    却还是会后悔，没有在以前付出更多。


    至少应该带他去挑战最复杂的密室或者主题乐园，至少应该和他去看同样的故事，一起探讨剧情。


    太多太多的事情没有来得及做，于是他开始自责于自己的不负责。


    这些心绪……都变成了弹幕，出现在了闻朝花的头上。


    这一刻，闻夕树真的很感动。


    他在前世，烧死了自己的养父养母，转世后经历了残酷的一切。


    但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这一世，他也有这样的兄长。


    可很快，他又陷入了另外一种困境里。


    “也许……他能活下来。我在开始任务前，得到了一句话，”


    “你能证明世界存在历史吗？你有没有被你的记忆欺骗过？倘若这个世界其实昨天才出现，但世界里的每一个人，都被植入了漫长的历史，他们是否会认为，世界其实存在了很久？”


    闻夕树念出了一开始的任务提示。


    闻朝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忽然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是一个思考起来会让人恐惧的问题。


    闻夕树说道：


    “我没办法证明……我的世界存在历史么。”


    “事实上，我的人生被割裂成了两个部分，后面的一部分，更像是一个没有爱之人得了癔症后的幻想。”


    “也许，我所在的世界，是个错误……”


    “那里有太多扭曲人性缔造的怪物，那里有太多的破碎和悲剧……那里也有太多的求而不得与生离死别。”


    闻夕树陷入了巨大的情绪里。


    对比了真正美好的世界后，他忽然在想，自己的世界，真的有存在的必要么？


    也许……我是错误，我的意义就是意识到我是错误，为其他的我……提供可能性。


    也许这个世界，才是真正值得留下来的那个。


    闻夕树陷入了困惑。


    可这一刻，闻朝花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不对。”


    闻夕树抬起头，看向闻朝花。


    闻朝花摇头道：


    “小树，你之前的讲述我听明白了，许多个你……在争夺世界唯一权，对么？”


    闻夕树点点头。


    “现在，你见到了一个更为美好的世界，于是你觉得，这个世界才是真·世界。你所在的世界，很可能只是某种虚假记忆构建的世界。”


    闻夕树依旧点头。


    闻朝花变得严厉起来：


    “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因为这个世界拥有你渴望的一切。”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陷入这样的情绪。”


    “但如果这么选，就错了，这样想绝对错了，你不应该选择这么容易的方式。”


    “如果你渴望你的世界变得美好，那么你该去修复它，而不是想着坐享其成，直接换一个。”


    “还有一个你身为当局者，容易忽略的真相。”


    “如果我所在的世界，没有任何异能……那么你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是源于你的世界，还是我的世界？”


    “按照你说的，你的世界有名为诡塔的存在。但我的世界没有。”


    “所以你觉得，你可以凭借一个你的选择，在诡塔的规则里，去否定诡塔的存在么？”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这一刻，闻朝花讲出了最大的利害。


    闻夕树也一下子清醒过来。


    是啊，这个世界很美好，这个世界就像是大结局。


    但如果选择了这个世界，诡塔就消失了吗？


    如果诡塔没有消失，那么一旦自己选择了保留那个不具备对抗诡异能力的世界……


    这个世界岂不是会渐渐变成自己所在的，那个千疮百孔的世界？


    闻夕树感激的看向闻朝花：


    “哥，我明白了。”


    闻朝花说道：


    “不要放弃你的力量，不要放弃你的世界，如果你的世界还没有烂透，还有许多人和你一起渴望那个世界变好……那就去做。”


    “诡异带来了千疮百孔的世界，却也带来了可能性。”


    “也许有一天，你会让小树回来。”


    在一个完全没有灵异，绝对现实的世界里，闻朝花能够说出这些话，全靠着他对弟弟的信赖。


    他相信弟弟编织的一切，这么荒谬的对话，他肯认真的去思考，去回应，而不是选择认为弟弟魔怔了，这让闻夕树再次觉得，这样的兄长很伟大。


    他可以为了弟弟去否定原有的世界。


    也正是因为如此，闻朝花让闻夕树走出了短暂的迷茫。


    “我明白了。”


    “我必须坚定的认为，我所在的世界，是唯一真实的世界。”


    闻朝花笑了：


    “所以，异界的小树，是一个伟大的冒险家。但看样子，你应该很快会离开吧？”


    闻夕树也颇为不舍。


    时间快要到了，他也必须要离开了。


    接下来还有第三轮，第四轮……不知道有多少轮挑战。


    他要面对的，还有其他各种版本的“我”。


    “至少……至少我知道，我该去为怎样的一个世界努力了。大哥，再见了。”


    “再见了。”


    兄弟二人道别。


    闻夕树的身影，也很快开始消失。


    许久之后，闻朝花站在原地。


    他的队员们陆陆续续赶到。


    “闻队，所有劫匪已经被押送上车了，这伙人可不好对付，算得上恶贯满盈了。”


    “其中有几个，还是以前部队的。身手都是顶级……你弟弟可真强。”


    “对了，小树呢？”


    闻朝花背对着队员们，他的目光有些空洞，好一会儿后，他忽然回过神来：


    “他去做更伟大的事情了。”


    ……


    ……


    诡塔，休息室。


    闻夕树已经回到了那熟悉的房间里。窗外的混沌景象依旧，他看着窗外，陷入了思考。


    045蓝星闻夕树，还尚未回来。


    闻夕树忽然想到了摩羯座。


    这一次，怎么看也涉及到偷渡了。自己居然前往了另外的世界。


    不知道这次是否会与摩羯座有关？


    又或者，这么多个“我”汇聚在一起，是超脱了星座的力量？


    他很想询问问心关，或者接引人。但很显然，他的旅途还没有结束。


    而随后，他听到了颇为意外的声音。


    “啊！我回来了！我的天，我回来了！”


    045蓝星版闻夕树那有些咋咋呼呼的声音，出现在了闻夕树耳朵里。


    闻夕树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转过头，发现蓝星闻夕树已经出现。


    这另世我的再次出现，让闻夕树内心一惊，同时又浮现出几分喜悦。


    “没想到，你居然能在我的世界里活下来？”


    这是一句赞誉，闻夕树确实没有想到，另世我，一个毫无异能毫无诡异经验的自己……


    居然在自己认为最艰难的一次旅途里活下来。


    蓝星闻夕树拍了拍自己的脸，确信不是梦，确信不是什么门外生物制造的精神入侵……


    他有些疲倦的蹲坐在地：


    “妈耶，我真的回来了，我在那里待了整整一天，你等了很久了吧？”


    闻夕树摇头。


    他不意外，显然这种特殊任务，大家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自己在045宇宙，待了几小时。


    而045闻夕树在自己的宇宙，待了大概一天。


    但二人几乎是同时回到了任务区域。


    “了不起，老实说，你能活着回来，真的是让我非常意外，很棒，不愧是另世我。”


    闻夕树发自内心赞叹。


    045蓝星版闻夕树此刻也颇为兴奋：


    “嘿嘿嘿，该说不说，你这次的世界和我看过的一本里的内容很像，我直接生搬硬套来着。”


    “而且，你的话很对，虽然那个夜晚恐怖，但如果亲近诡异，忽悠诡异……似乎就不会被它们吓到了。”


    “太有趣了，但实话说，我不敢体验第二遍。我有些想回到我原本的世界了。”


    蓝星闻夕树虽然带着笑容，但明显，他显得惊魂未定。


    他在不断找话题：


    “对了，你去了我的世界，应该约等于是度假吧？”


    闻夕树不否认：


    “是的，你的世界很美……”


    蓝星闻夕树说道：


    “应该是那次绑架吧？我家里人当时急坏了，那些人其实是为了报复我哥来着。”


    “我也很后悔，当时没有表现好……”


    “不过你的话，应该毫无问题吧？跟我讲讲？”


    闻夕树没有隐瞒，便把自己当战狼的过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听得蓝星闻夕树直呼过瘾：


    “这跟开挂有什么区别？可惜了……我没看到我哥那会儿的表情。”


    闻夕树说道：


    “你哥哥很淡定，比想象中淡定，他一眼认出了我……不是你。”


    这倒是让蓝星闻夕树颇为意外。


    “我哥……居然很淡定？”


    “是的，他相信你说过的那些话，他觉得你渴望的那个世界，就是存在的。”


    最开始看到闻朝花反应时，闻夕树是惊讶的。


    但现在，蓝星闻夕树也一样惊讶。


    “原来……哥哥他是真的相信我啊。我一直以为，他是高情商的陪我玩来着。”


    闻夕树说道：


    “你有一个很好的哥哥。”


    蓝星闻夕树这一刻，泛起了强烈的，想要回去的意愿。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度过鹿岛之夜的。


    闻夕树也不知道。


    但想来，不管说得多轻松……那能够让自己印象深刻的一夜，必然也能让另世我印象深刻。


    “冒险真的很有趣，但这次经历后，我明白了，我的世界是最好的……我真的很想回去啊。我想我哥了。”


    “对了，你的世界，咱哥是不是很强？”


    “是的，还很神秘。”


    “但都很爱我们，对吗？”


    “对的。”


    两个闻夕树一问一答。


    很快，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我要是能回去就好了……但我好像是，是这么多‘我’里，最弱的那个。”蓝星闻夕树内心充满了担忧。


    “不过，接下来应该是我俩一起协作了吧？嘿，依靠你的话，我或许能活下来。当然，我也会竭尽全力帮你，不会拖你后腿的。”


    蓝星闻夕树还是颇为乐观的。


    闻夕树也很想送这个“完美世界”的自己回去。他不属于这里。


    这个自己，弱小，话痨，天真……


    但生活在一个能够容忍这些特性的时代，该是何其幸运？


    他很希望那个世界是存在的，那个闻朝花也是存在的。


    可是他知道，这是百我之境的试炼，那么多宇宙，终究会只剩下一个。


    想到这里，他越发觉得这个任务残忍。


    而这个时候，第二点五轮的任务开始了。


    之所以是二点五，而非第三轮任务，是因为有些房间不用参加。


    【恭喜各位，成功从另一个我的世界里生还。有人已经成功晋级第三轮游戏，有人则失败了。】


    【当然，还有的房间出现了双双生还的情况，这可真是非常的有趣。】


    【不得不说，这次的百我生存挑战，是生还率最高的一届。但很遗憾，由于生还率太高，在第三轮开始前，我会开启第二点五轮挑战，淘汰某些房间里双双生还的。】


    【游戏规则如下：接下来的比赛，将由所有房间里拥有两人的‘我’们参加。


    如果你认为你舍友的世界更美好，那你可以给你舍友的世界打√。】


    【如果你认为你自己的世界更美好，那你可以给你自己的世界打√。】


    【如果两个世界的√一样多，那么二人都会死去。】


    【如果两个世界的√不一样多，则√更多的世界与对应世界的我，会被保留。另外一个我和对应世界，则会被抹除。】


    【游戏将在十五分钟后开始。】


    这个游戏规则很简单，但稍加解读就能感受到其中的恶意。


    以及，刻意等十五分钟才开始……这样让游戏更加的血腥。


    如果游戏此刻开始，那么谁先打√，谁就赢了。


    但偏偏，游戏要十五分钟后才开始。这十五分钟里，能做的事情很多。


    闻夕树脑海里想起了045宇宙闻朝花的问题：


    “我的小树……还能回来么？”


    这个问题，像是一把刀，在他内心深处划出一道道口子。


    这绝对不是闻夕树生涯经历的……最困难的一次抉择。


    一旦不再迷茫，他便知道了该如何去选。


    可当这个规则出来后，他的心还是狠狠抽了一下。


    这毫无疑问，是他人生中，最残忍的一次抉择。


    这个时候，一心想要回到自己宇宙的闻夕树，双目失去了神采。


    他以为自己逃离了诡塔，殊不知，自己还在诡塔里，这场恐怖的试炼，此刻才显露出恶意来。


    “你……你会放我回去么？求求你……让我回去吧！”


    看着这个不久前还幻想二人能一起联手协作，共同生存的另世我……


    看着这个颇具潜力，且拥有着自己所羡慕的一切的另世我……


    闻夕树嘴唇动了动，他渴望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一切都无法说出口。


    他内心重复着一遍又一遍——这都是假的，这都是诡塔的试炼。


    可他的目光与蓝星版闻夕树对视的瞬间，又能感受到无数的真实。


    “我的世界值得存在么？”


    “那个完美的世界真要毁灭么？”


    “闻朝花一定没有放弃等待吧？”


    这些问题再次出现，但对应的，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也都已知晓。


    诡塔的试炼，闻夕树从来都是站在旁观者角度救赎他人。


    直到这一刻，他真的很渴望有人能救赎自己，哪怕是另一个自己。很希望这次旅途，可以达成一个美好的结局。


    明明自己已经达成了那么多美好的结局，不是么？


    为什么偏偏到了自己这里，就要如此的残忍？哪怕这个另世我……死在了自己的世界，都比眼下要更好吧？


    数十秒的欲言又止，数十秒的心有不甘，最终变成了数十秒的沉默。


    漫长的沉默过后，闻夕树缓缓摇头：


    “抱歉……我不能在这里，否定过去。”


    窗外的混沌依旧，屋子里，再也没有了迷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