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二章：饭局引乱局（四）

　　真正的修行之人，关注的永远不会是别人的死活。推衍天道辅佐他人，无非是一种变相的修行方式罢了！

　　受辅佐之人如能成功印证天道，也就是所谓授命于天，身边的人自然能沾光。区别在于，凡人得到的是荣华富贵青史留名。对修行者来讲，这就是道业，佛家叫因果，一码事。

　　反过来，如果辅佐之人失败了，倒霉的可不止他自己。看看截教最后多惨，连通天都没什么好下场。天眼不过一名普通修士，怎么能和那些动辄金仙甚至是圣人相比。

　　一句话，他既然搭上了唐爷这条船，就没个跑！

　　唐青虽然对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比较白痴，好歹封神西游神魔志总还是看过的。想想太公刘基李靖还有那个泥巴猴子，自然能够明白其中的道理。就算有些拿不准，凭他演戏的基本功，这么一糊二吓三咋呼，不怕天眼不露原形。

　　“老东西欺负俺老实，没想到吧，唐爷有的是文化！”望着天眼无可奈何的眼神，唐青得意洋洋地想着。

　　谢师宴不过是由头，唐青一门心思想报仇，没有心情浏览京都胜景。明天就要开始第三轮大比，后面一场比一场紧，恐怕再也寻不出空闲。

　　以他的性子，报仇这种事情别讲什么长远规划，既然事情来了，干脆快刀斩乱麻。顺便还能让苏仪老爷子浏览故居，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之所以把地方选在京都最大的酒楼一品居，就是为了摆摆场面，另外当然是为了故意放出风声。让别人都知道唐爷现在已经不在监护之下，要打主意的赶紧来，过期不候。

　　闹了不少笑话，酒宴草草收场。苏仪在几名狼牙战士陪同下回家探亲，国师大人不能阻止炎龙候的钓鱼计划，只能满怀惆怅与憋屈领着宇少怏怏离去，留给唐青的，是两条都不怎么靠谱的救赎方略。

　　这是唐青硬逼出来的，按照天眼的看法，眼下千头万绪，不是着急救狮王的时机，最起码，也要等到帝国眼下这一波波澜平定后再说。反正狮王还能活几年，那种完全碰运气的事情，不适合在这个当口考虑。

　　唐青不答应，经历过亲人长者等死甚至求死的无奈局面，他无法忍受再被挖一次心。明知道自己多半无能为力，还是要了解个实情。换句话说，老头子死要死个明白，自己帮不帮得上也要弄个清楚，总归不能干等。

　　天眼拿他没辙，这货说不上两句话就开始耍流氓，而且看似胡搅蛮缠实则是很真实的威胁，由不得天眼不在乎。

　　“不跟我说也行，到时候我把老爷子接走，大伙一起卷铺盖跑路，反正这儿也没啥值得惦记的东西。老头子为帝国尽了一辈子忠，临死总该享几天清福。不服你等着瞧，看我干不干得出来。”

　　左思右想，上看下看，天眼觉得这货不像是开玩笑。最终，在一通装模作样的痛斥其非后，老家伙还是招了供，算是满足了这个被他寄予一生希望的魔王。

　　首先是丹药，能让老头子活下去的丹药有二，一是灭生丹，凭空增加数十年寿元，基本与狮王原本的所余寿元差不离，算是无过无非。

　　再就是出现奇迹，寻找或炼制能让他快速进阶的九级丹药，也就是天佑星、或者说此界面仅存在于理论之中的最高级别丹药。

　　万物有灵不是空话，连丹药都在此列。九级以上，丹药甚至会主动逃匿，以避免被贪婪的人类吞食。就凭这一点，其炼制难度可想而知。具体如何天眼说他也不知道，唐青也不愿自讨没趣，根本懒得问。

　　不得不说，这个大饼化得好圆，圆得让唐青直骂娘。

　　“堂堂帝国，连个灭生丹都没有，出息！”

　　七级丹药都没地方找，九级更甭提，唐青寄希望于第二条方法稍微有点指望。然而在天眼一番支支吾吾地解释后，唐爷连骂娘的力气都没了，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天眼，仿佛他是杀父死仇一样。

　　“你丫不是故意整我吧？就这也算救人？”

　　不怪唐青生气，天眼出的主意荒谬绝伦，换谁都要抓狂。

　　“那你说咋办？生死轮回，是天道最基本的规则之一。救不了就只能躲和骗，除了你这颗脑袋，上哪儿找第二条出路？”

　　天眼也被他惹火了，理直气壮一通牢骚发完，冷笑道：“要不你去和龙宇说，让他改修鬼道，从此不死不灭自由自在，多好！”

　　“滚蛋！”

　　唐青气得一拍桌子，把堂堂国师轰出门外。待到老家伙怒冲冲气呼呼离去后，他觉得全身的精气神一下呗掏空，啪嗒一声把自己扔到地上，两眼呆滞地盯着屋顶，沉默不语。

　　天眼说的其实没错，如果不是因为唐青，狮王怎么地也能落个寿终正寝。虽说这不应该成为内疚的理由，可唐青依然想不开。

　　“难道说，世上真有天煞孤星这一说？”强忍着不让眼泪涌出来，唐青无语凝噎。

　　天眼的方法其实很简单，让狮王效仿白眉，主动钻到唐青脑袋里，以唐青的魂魄遮掩轮回之力，如此可保狮王元神不灭。至于然后，就看唐青和他的造化了。如果唐青将来修炼到难以想象的高度，或许有办法破界成仙，进而寻觅更高阶的仙丹，一举将狮王的修为提升起来，进而可破寿元断绝之危局。

　　说白了，这就是现代冰冻人理论。得了绝症没药治，干脆把人冻起来等着，过上三五百年，等科技发达了，再把他放出来继续治疗。

　　不能不说，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其难度有三：肉身保存、元神从唐青体内分离，以及唐青的修为和机缘。

　　先不说唐青能否修炼到那一步，现在白眉的出路都还没个着落，又来一个？话说这条方法可行的话，唐青似乎成了避难所一样的存在，只要和他关系够铁，快死的时候往脑袋里一钻，听天由命睡大觉，倒也很安逸的说。

　　“人形诺亚方舟？”唐青想到这个词汇，无声地咧咧嘴，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

　　他并不在意脑子里多一条残魂，问题是，别人进去倒是安逸了，唐爷怎么办？

　　自家知道自家事，唐青是典型的有今朝无明日，怎么能再挑起这样的负担。

　　话说如果狮王就此坐化，唐青虽然会难过会内疚，倒也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轮回嘛！谁都要经历的。

　　可如果他在唐青身体里寻觅生机，那可是将轮回之路都堵死了的。一旦唐青身死，无论白眉还是狮王，必然会落到魂飞魄散，永世沉沦的下场。白眉倒还好说，当他是活该也无所谓。如果把狮王弄进来……

　　“麻辣隔壁的，唐爷自己都朝不保夕啊！”

　　想到自己可能要面对的那些未知之物，唐青自嘲苦笑，喃喃自语道。

　　“唉！”

　　白眉的叹息在他心中响起，说了一句似安慰又似嘲讽的话：“也好，真要是那样的话，老夫也有个伴儿。”

　　实话说，连白眉都不知道唐青要面对什么。他只是就事论事，反复思量之后，还真觉得天眼的话挺有道理。

　　“您也觉得行？”唐青的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得了重感冒，又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荒诞而凄凉。

　　“不行也得行。”

　　白眉知道他心情不好，宽慰道：“这是为了救他，又不是贪图什么。如果龙宇不愿意，你也算尽了心，不要多想了。”

　　“在这儿待着未必不是好事，龙宇的元神严重受损，真要是在此将养个几百年，不用丹药也能痊愈。说不定还真被天眼算准了，这就是他的机缘呢！”

　　“我……”

　　唐青想骂没骂出来，良久叹息道：“老爷子，跟您说实话吧，将来……没准儿您会死在俺这儿。”

　　“怎么了？连你也有感慨的一天！”

　　白眉听出唐青语气中的萧瑟与无奈，纳罕说道：“老夫一直以为你真是个没心没肺不知愁的蠢物，没想到啊！原来你也有感怀悲欢的时候。”

　　“我日，跟你说正经的。”唐青既羞且怒，心说唐爷要是发感慨，随便剽窃几句寒蝉凄切对风亭晚之类，不得吓死你们。

　　“呵呵，不要多想了。修道之人如果连生死都堪不破，又谈什么逆天行事。且不说老夫，龙宇将来无论作何决断，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一千多岁的老怪物把希望放在毛头小子身上，本就是丢脸的事情，怎么能有怨艾。”

　　“老夫知道你心里有事，既然不愿意说，想必我也帮不上忙。不是夸你，这么一路走过来，短短数年时间，已经赶得上老夫半生经历。真要是有那一天碰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我们这些老鬼陪着你去死，好歹也算精彩，又谈什么责怪埋怨。”

　　“轮回轮回，连前世的记忆都没有，和死亡又有什么区别。起码在老夫看来，我是不愿意突然想起来什么前世，哪怕前世我是真仙也不乐意。这样比较的话，有没有轮回都不再重要。”

　　“不要胡思乱想了，死这种事情，只要死得其所，死得爽利，没设么大不了。”

　　白眉的语气豪迈，一副看透世情的高人模样，至于他心里到底怎么想，只有天知道。

　　甭管怎么说，唐青听了这通颇显豪壮的宣言，心思倒为之放宽不少。之前那种颓丧衰败的无力感消散一空，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精神起来。

　　“先不说这个了，一会儿估计得干仗。称现在得空，老爷子您帮我瞅瞅，这玩意儿到底是啥？”

　　说着话，唐青伸手一拍胸口，张嘴吐出一颗亮晶晶的菱形颗粒，静静地躺在手心，看上去仿佛钻石般璀璨明亮，却没有任何气息放出。

　　“这是……水晶？钻石？”

　　白眉神念扫过，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肯定没见过，正想说它就是个不知名的破石头，转念一想唐青如此郑重其事，肯定不会太简单，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你也不认识？”

　　唐青大失所望，说道：“这玩意儿来历不简单，是俺从天池里面吸出来的，费老劲了。”

　　“呃……那它有啥用？”白眉心说你丫正经事不干在那吸颗石头上来，话说天池本就是连通地脉，有点杂质结点矿石不是再正常不过。

　　“用处大了！”

　　唐青得意洋洋地说道：“当时的情形很危险，那个婆娘的火源什么意志太厉害，唐爷原本控制不了。后来得了这玩意儿，不知怎么地，突然就变得轻松起来。”

　　“鬼扯！”

　　没等唐青继续卖弄，白眉已经遏制不住荒谬之感，开口打断道：“别疑神疑鬼，再怎么天材地宝，怎么可能和意志这种精神方面的东西扯到一块儿。我看这就是巧合，你能吞噬火源意志是你的本事，和一块破石头有什么关系。”

　　“不是啊，是真的变容易了。”

　　唐青对这个事情早已反复思量过，不然的话，以他那种唯物观念和虚荣心，怎么会不乐意承认自己精神强大。

　　“跟你说老爷子，这东西不光能压制那头母龙的意志，还有别的作用……”

　　“不许胡思乱想！”

　　不知道为什么，白眉越是看那块石头，心里越是觉得不安。仿佛那不是一颗石头，而是能够让世界颠覆的猛兽一样。这种感觉如此强烈，竟让他生出不能再看，否则一定会大祸临头一样。

　　白眉可以肯定，这石头极其不简单，但是却不愿意让唐青再研究下去。修炼到他这种地步，已经拥有某些玄奥的感应，对于一些来历不明的东西，非但不会起贪念，还会本能的排斥。

　　知道唐青天不管地不收又贪财好色的性格，生怕他不知轻重惹出什么祸患，白眉索性呵斥道：“别管它有什么作用，在你修炼到老夫的境界以前，不要去碰它，更不要尝试吸收。赶紧收起来，马上要天黑了，你还不赶紧启程。”

　　白眉的想法很简单，等唐青修炼到他这个地步，自然能如他一样感应到那种恐惧。况且那时候其心性肯定也已经成熟，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只可惜，老爷子忘记了一件事，以唐青的性格，不听这句话还好点，听了反倒更好奇。如此种种才带来一系列无法预测的变故，只能说是天意了。

　　“呃……”

　　唐青眼珠转了转，瞅瞅窗外，夕阳已经渐渐落下。想到能否把上官家族的人钓出来还没个谱，也就熄了研究的心思。

　　手腕一震，菱形颗粒被他吞入腹中。

　　“你怎么把它吞了？”白眉惊呼道。

　　“……它本来就在俺身体里啊，不吞了还能干吗？”唐青奇怪反问道。

　　“你……你都不知道他是什么就放到肚子里，万一有什么祸事怎么办？”白眉有些抓狂，心说这又不是法宝，你吞进去难道是为了祭炼吗。

　　“能有什么祸事，好处多多。”

　　唐青随口敷衍着，没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心想反正老头子也不懂，说了也白说，没准儿还引来一堆啰嗦。

　　“你……”

　　白眉有心骂他两句，顾忌到唐青倔驴拉磨的性格，干脆又收了回去。心中暗想放在身体里也没啥，只要他不尝试激发，问题应该不大。

　　想起之前的事情，白眉疑惑地问道：“对了，刚才天眼问你得了什么好处，你怎么不问问他？此老见识还在我之上，没准儿他能知晓此物。”

　　唐青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我怕他抢我的。这个东西进来的时候，就只有天眼一人察觉，那个老东西鬼得很，得防着点。”

　　白眉张口结舌，吃吃说道：“你……你连天眼也不信？不是和你说了吗，宇浩的事情不能怪他。”

　　唐青冷笑，说道：“凭什么相信？因为他是天眼？因为他是国师？还是因为他替我算了一卦？”

　　白眉哑然，良久嘲讽道：“你……活得累不累！”

　　唐青笑声更冷，说道：“累？活着本来就是个辛苦活，怕累还活着干嘛，去死吧！”

　　京都就是京都，无论大小，但凡能立国者，天空都会禁止飞行。天都城作为帝国心脏，又有强势无比的龙氏坐镇，这条规矩自然更加严格。城外五里之内，严禁有修士飞行扰民，除非你不把龙氏当回事，否则就只能如凡人一样，徒步行走。

　　当然了，与任何地方一样，禁令永远只对绝大多数人生效，那些不惧高空罡风，翱翔于云层之外的高阶修士，自然不在此列。

　　步行出了城门，走出禁飞范围之后，唐青回首望着那道暮色中显得越发黑沉威严的雄城大墙，心胸竟为之一阔，仿佛自己化身为顶天巨人，与之遥遥比高，豪气勃发起来。

　　“麻辣隔壁的，没证据？唐爷逼出证据！”

　　一门心思要替老头子报仇，唐青早已忘记他身上聚集了多少觊觎的目光。如果在这样的情势下上官家族还能隐忍不发，其心机固然令人恐惧，却也注定了会被帝国以慢刀割肉的方式生生活剐。那样的话，唐青也不在乎了。

　　能忍也就意味着憋屈，龙氏肯定会在赶赴潮光之前把内部安定，只要唐青自己小心一些，倒也不妨冷眼旁观，慢慢欣赏被他列为死敌的对手如何在煎熬中死去。眼下所为，图的是个心安，真要是钓不出鱼来也无所谓，起码心里爽利。

　　“苏老回家的时候碰到了王府中的人，起了点冲突。”宋镶工在一旁轻轻提醒道。

　　“有干系？”唐青淡淡问道。苏仪已经被他收起来，知道宋镶工不会平白说这种小事，随口问了一句。

　　“对方有修士随行，是上官的人。”宋镶工回答道。

　　“呵呵，姓龙的也未必干净啊，难怪老家伙们那么小心。这一次动荡，估计有点痛。”

　　唐青嘿嘿冷笑，听着耳边渐渐清晰的马蹄声，恶狠狠说道：“这些和我没关系，管他是仙还是凡，既然来了，通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