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身份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苏叶始终观察着人间，他自然知道，已过了十数年。


    可对于姜儿来说，也许今天和昨日，都是相差不多的。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少姬都已成熟，她却仍如豆蔻。没有了老者、朱杨等人，姜儿就彷佛璞玉停止了凋琢。


    但她对顽石的凋刻，却从未停止过。


    她的凋刻越发纯熟，栩栩如生，甚至因天地造化而自生颜色，亦彷佛有了灵魂。


    偶尔在山中跳跃的生灵，若不仔细观看，苏叶都要被其骗过，以为那是真正鲜活的生命。


    这很不可思议。


    就彷佛是画中人可以跳跃天地束缚，出现在尘世中一般。


    但实际上，苏叶却知道……这是姜儿继承了“造化道”的证明！


    是的。


    与朱杨、王松、葛乔三人不同。姜儿竟然在无意中继承了老者的“造化道”！不过，她和苏叶却还是有所不同的。


    苏叶是在看破造化，看破自己的束缚以后，才去主动追逐造化，明悟道心的。但姜儿却是自行融入到了造化中，然后才渐渐领悟了造化道。


    虽然，在之后，苏叶也多次点出了这是一种“道”。不过，姜儿对造化道本身却并不在意，也并没有求道之心。


    她是一个另类。


    无论是王舆，老者，苏叶，还是钟山其他的三个弟子。都可以称之为是“求道者”，并且或多或少对自己的“道”有所理解。


    唯有姜儿，她拥有了自己的“道”，甚至还继承了老者的“造化道”，可以说是一个“求道者”了吧？可实际上，她却又并不觉得自己是求道者，实际上她也并不是一个求道者。


    但无论如何，她的确拥有了“道”的力量，这是母庸置疑的。


    姜儿看到苏叶出现，脸上露出了笑容：“锦鲤儿帝君，看样子你似乎获益匪浅？”


    苏叶看到姜儿脸上的笑容，竟然略微一怔。


    因为在这一瞬，他从姜儿的脸上，看到了……老者的影子！


    老者似乎也曾以类似的口吻，和自己说过话。转念一想，好像的确姜儿是四个弟子中，性格最接近老者的人了吧。


    只是，本质上却仍旧是不同的。


    苏叶道：“我已点燃七条星河。只剩两条，便可真正统御西北天。不过……你也不必总是叫我帝君什么的。我早已说过，我并非是真正的烛龙。算了，反正你大概也是听不进去的。”


    姜儿又笑了笑，说道：“虽然帝君多次说过如此之话。但……锦鲤儿是不是真正的烛龙，这本就不重要。你现在不是正在做着烛龙该做的事情吗？”


    苏叶听到姜儿的话，心中略微皱眉。她此话，或许并不像老者那样意有所指，而是发自本心的感慨。但是无意中却也道破了苏叶最担心的事情。


    自己在做的，是那位烛龙应该做的事情吗？


    那么自己究竟是不是烛龙？


    苏叶知道，自己是一个转生者。自己经历了许多，曾转生过不知几世。


    这身为“锦鲤”的一世，原本，只不过是众多轮回中的其中一种罢了。


    可现在看来，这一世如此璀璨，甚至成为了“烛龙”。这本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却让苏叶有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虽然始终未曾承认，但是，西北国也好，大周也好，犬戎也好，圣人也罢……他们，都是将自己当成是“烛龙”的。


    包括老者，也未必没有这个想法。


    就连苏叶自己，不知不觉间，也越发接受了自己身为“龙神”的身份。


    那么，当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烛龙，而他的确也在做着烛龙该做的事情……最终他是否真的成为了“烛龙”，而不再是“苏叶”了呢？


    这让他很有危机感。


    昔年薪火道，他可以用“和而不同”的道心，避免其占据自己的内心，并加以掌控这种力量。但如今身躯与外在的思想都渐渐成为了烛龙，即使道统仍旧不是，但在这种思想的潜移默化治下，他又能够维持自我多久？


    而且，其实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问题是，那真正的“烛龙”去哪儿了？他为什么要离开西北天？为什么要将无数大神通者的尸骨收藏在西北天中？


    其中，到底隐藏了什么？


    苏叶仔细深思过这个问题。他觉得，或许自己如今看似一帆风顺，实际上却处于一个巨大的“劫难”当中。


    就好像王舆曾说过的那样。


    凡人有凡人的劫难。洪水、干旱之属为天灾，政变、战争之属为人祸。除此之外，已有七苦八难，凡人经历病痛、生老死劫。而神明亦有神明的劫难？


    如果这么想的话……该不会，那烛龙正是因为感受到了某种巨大的灾劫，所以才留下了西北天，想要等到一个“继承者”，顶替自己去应劫吧！？这种可能性亦并不是没有的。


    当然了。如果仅仅单纯是应劫身死，苏叶倒是不惧。毕竟他是一个转生者，天劫本身，和天灾相差不远。自己即使死了，也可以再过一世，重塑造化。


    但他更怕的，是自己本心的迷失。尤其是在如今龙躯逐渐生成，人们都认为他才是真正的龙神的情况下。


    这种诱惑力是很大的。


    毕竟，那象征着无数权力，甚至是长生不死。其实现在的苏叶如果想的话，也完全可以真正统治一个时代，成为此方天地唯一的“天帝”。事实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曾有过这个念头。


    幸好的是，以往有老者的造化道，时刻帮助者他理解着所谓“天地大势”。


    一方天地，看似广袤无垠，实则也可能只不过是长河中的一隅。终有破碎之时。正因为如此，苏叶知道，眼前的所为的“长生”，真的仅仅只是“长”，而不是“永恒”。若沉迷于眼前的所谓的天地，总有一日，会沉沦。


    因此，苏叶也不想被所谓“烛龙”的身份困缚住。


    他在这里沉思。但姜儿，却真的没想过这许多复杂的事情。


    忽然间，姜儿看向苏叶，目光微微闪动，道：“龙神帝君，你如今这么厉害了。能不能让我也体会一下那星海的感受？我也想试试当一条神龙是什么样子的！”


    此话一出，苏叶却是一愣。


    虽然以往姜儿也会有许多奇思妙想，但今日的言语，却还是头一遭出现。难不成……是因为她看到了七颗大火星的闪耀，从而感受到自己已初具“神龙”的模样的原因吗？


    苏叶想了想，道：“你想要怎样体会当神龙的感觉？”


    姜儿笑道：“像你一样化龙便是了！”


    这本像是一句玩笑话。


    但苏叶，却当真了。